看见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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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朱红之夜(三)

解剖室里常年飘着一种不妙的气味。梁永强和姜德海推门而入时,无名男尸正在惨白的灯光下,安安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

尸体解剖完毕,又被精心缝好。猛一看去,根本看不出曾经被打开过。只可惜,再高明的法医也没办法复原他那张烂成稀泥的脸。

两人的经验也算丰富了,再次看到那张脸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心。

只有法医可以坦然地面对着那张脸。他深深地吸一口气,虽然有点儿挫败,但也只好实话实说。

“跟那个小鬼讲得一样,”他说,“死者的确是被徒手打死的。”

姜德海一下子跳起来,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怎么可能?”

“你跟我喊什么?”法医冷冷地扫他一眼,“我也不想相信呢!可是现在事实证明,他就是对的。我们在他的脸上……”

说着顺手要去碰一下死者的脸,惹得姜德海又是一阵恶心,连忙道:“说归说,你能不能别再碰了。”

法医很看不上地冷笑一声,但还是收回手:“我们在死者的脸上发现了不属于死者的皮肤和血液,还不少。”然后望着姜德海道,“现在懂什么意思了?”

梁永强见姜德海听得怔住了,便点一下头,代他说了:“懂了。意思就是凶手用自己的拳头,狠狠地反复殴打死者的脸,打得自己受伤了也没有停止,直到打死他为止。所以才会在死者的脸上留下了自己的皮肤和血液。”

法医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出手的那个人到底要多疯狂,才能罔顾自己也皮开肉绽,甚至伤筋动骨的手,还要打下去。那是一种让人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的恐怖状态。

大家都不说话,本来就阴冷的解剖室陡然间变得更阴冷了。一种无形的寒气在每个人的心头游窜,冷得连呼吸都压抑起来。

姜德海总算回过神来了,可还是想不通啊:“可是不管怎么说,正常人的手也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啊!他总归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对吧?”

法医直言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反正我把检测的结果告诉你们了。怎么查下去,那是你们的事。”

静了一静,他又道:“还有一件事,更奇怪。”

姜德强脱口道:“还有?!”

法医说:“死者身上没有捆绑的痕迹,可是也没有其他伤痕。”

“什么?”这一次不光有姜德海,连梁永强也惊讶得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呢?”姜德海做了七八年的刑警,这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常识,“这等于就是说他被人活活打死,却一点儿也没反抗?”

法医也觉得很匪夷所思,干巴巴地抿了抿嘴。

姜德海不觉道:“你确定从头到脚都没有捆绑的痕迹?”

法医被他问得有点儿不高兴了,冷哼一声:“全身都查过了。你要不相信,自己再去查。”

姜德海也自觉失言。其实他当然不是怀疑法医的专业素质,只是这实在是有违常理。就算凶手比死者强壮许多,死者毫无胜算,可是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第一拳打下来,再怎么样也会本能地去抵抗,那就该留下防御伤。如果没有留下防御伤,就只能是因为死者被捆绑起来了,那就应该有捆绑的痕迹。两者必存其一。

可是现在,竟然两种痕迹都没有。

“喏!你们自己看。”说完,法医果然呼啦一声,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开来。

待他们看清楚了正面,又和助手一起将尸体翻过来,再让他们看清楚背面。

梁永强和姜德海这才知道,法医不仅说得一点儿没错,事实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别说任何明显的伤痕,连最细微的擦伤都没有。如果还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肩膀上有一条蛇形的文身。

要是不看那令人寒毛直竖的脸,光是看身体,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妥。

连番冲击过后,梁永强开始意识到,这个案子已然超乎他们想象的棘手了。

他不得不放下身段,请教经验丰富的老法医:“您老做了二十年的法医,又是我们市的首席法医。该见的您都见过了。以您的经验,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儿意见呢?”

姜德海见状,忙向老法医赔礼道歉:“前辈别跟我计较,我就是一个粗人。说话不经大脑的。”

法医也不想和他计较,沉吟了一会儿,谨慎地道:“其实……我也不能打包票一定就是。只是以前似乎有一个可以参考的案例。”

转眼就到了午休用餐的时间,朱离刚说一声下课,好几个学生就一窝蜂地顶着下课铃声跑了出去。

朱离不觉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收拾了一下教具,也向教室外走去。刚到走廊,正好碰见在隔壁上数学课的谷峻仪也走了出来。他们两个是同期进学校做代课老师的,也差不多同时转成正式老师。

两个人一起到了食堂,谷峻仪主动让她坐着,自己去帮她拿饭。其实朱离也感觉得出来,谷峻仪对她有意思,她呢,对他也不讨厌。

谷峻仪实在也不是个会惹人讨厌的人。一米七出头的个子,五官端正,文文弱弱地戴个眼镜,性格很不错,很受学生的欢迎。还有两三个适龄的女老师,对他也挺好的。

想起那两三个女老师,朱离觉得条件都比自己好。尤其是教音乐的柏惠,人长得甜,娇小玲珑,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跟谷峻仪再般配不过了。真不明白,为什么谷峻仪放着那样一个可人儿没感觉,倒对她青眼有加。

气氛渐渐有点儿暧昧起来。朱离迫切地发觉,应该赶紧找个话题,将这暧昧消灭在萌芽状态。急中还真能生智,她一下子想起了上课时,听到隔壁班曾起过一小阵骚动。

“对了,刚才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努力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

其实才无所谓,无非又是哪个顽皮的学生又干了什么好事。但是很快,谷峻仪的回答就让她的猜测落空了。

“哦,说起这个,”谷峻仪的笑容里又多了一些惊奇,是好的那种,“那个班上有一个不得了的学生啊!我今天上课的时候,不小心错把高三的一道数学题抄下来了。”

谷峻仪本来只教高二两个班。上个月,教高三数学的一个女老师回家生孩子去了。于是代课的重担毫无悬念地落到了资历最浅又最好说话的他头上。连上回汪友亮打班主任,也是他阻拦的,吃了好几记拳头。

学校都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可后来汪友亮的爷爷过来,哭得老泪纵横,也是谷峻仪看得心软,主动在里面调停。这也是学校没有立即开除汪友亮的原因之一。

“可是那道题目竟然被做出来了。”谷峻仪说,“还很流利,很简洁。”

“是吗?哪个学生啊?”

“今天新来的转学生。叫……”谷峻仪略略一想,就啊的一声想起来,“那姓还很少见,叫青阳敏言。青色的青,太阳的阳。”

这个姓朱离倒是在一本历史书上看到过,确实非常罕见。传说来源于黄帝的一支后裔。这个学生估计要成风云人物了。

朱离浅浅一笑:“那我明天给他们班上课,也留意一下。”

“那倒不用。”谷峻仪忽然朝她身后一指,“那个就是他。”

朱离转头一看。正见一个男学生从窗口拿了饭菜,转过身来。两个人的视线不凑巧正正地碰在了一起,不觉都是微微一怔。但是男学生很快又收回了视线,端着饭菜走开了。

谷峻仪问:“你们认识?”

朱离有些怔怔:“算吧。他是昨天刚搬到我家对面的邻居。”

原来,那个奇怪的少年,他的名字叫青阳敏言。

梁永强将老法医的话颠来倒去地想了好几遍。虽然有了可以参考的方向,可是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他忽然对姜德海道:“你觉得,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

“啊?”姜德海一惊,头疼地皱了皱眉毛,“组长问我的话,我当然是不大相信有的。可是……”

可是这是目前最靠谱的可能。

他们不约而同地又回想起老法医刚刚才说过的话。

老法医说十几年前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很暴力的案件。一个轻量级的职业拳手被人狠揍头部多次而亡,他的手上、前臂上只有微不足道的两三处防御伤。

当时大家都猜测能将一个职业拳手打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只能是一个实力更为强劲的高手。在第一拳时就将死者打得大脑严重震荡,意识模糊,所以才没办法做出有效的反应。

后来的调查结果也基本证实了这一猜测。

死者的确是第一拳就被凶手打昏了头,紧接着凶手又是一连串的快速出拳。据凶手的说法,他当时也处于一种高度亢奋的状态,脑子里面白光一闪,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等他回过神来,就看见死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他则气喘吁吁地提着血淋淋的拳头。

有死者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姜德海最后问老法医,凶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定很强壮吧?

老法医呵呵一笑,告诉他们道,恰恰相反,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还略显瘦小。

姜德海觉得自己的常识又一次受到了挑战。

法医眉毛一挑:这个世界没什么不可能。人体本来就是一个绝大的谜团。前不久报纸上不是登了吗?一个小女孩从七楼摔下,正好路对面有一个女人看到了,便连忙冲过去用双手接住了孩子。虽然大人双臂骨折,孩子也受了伤,但总算保住了孩子的一条小命。

后来有人做了测试,从路对面到楼下直线也有五十米,孩子从七楼坠落也就是三四秒钟的事,就是世界百米纪录的保持者也赶不及。更别提那个女人穿的还是凉鞋。你说要怎么解释?

姜德海哑然。梁永强安抚地拍了拍他有点儿僵硬的背。

如果照这个思路,他们手上这件命案的凶手也显然不能用常识判断。他能够将死者的脸打成烂泥,还能够使死者丝毫不能反抗,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他当时也处在一种不能用常识判断的疯狂状态。

那么,死者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使得凶手进入了这样一种非正常的状态?还是凶手本身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凶手和死者会不会认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