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狐
断断续续的小雨,不知下了几天几宿。
小镇名叫花书巷的巷子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花书巷里全是残花败叶,更是找不到一本完完整整的书本,房子破破烂烂,是镇上最底层人的居所。
破旧的小屋里,一名少年披着外衣走到院门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拉开了门栓。
门外无人,只看到脚下站着一只身形娇小,通体雪白的狐狸。
少年名叫陆简,自幼父母双亡,靠着街坊四邻帮衬长大。孤苦伶仃的少年六岁时便跟着镇上的铁匠做学徒,日日与锤头铁坯作伴,有了赖以生存的活计,勉强能够填饱肚子。
如今已经十五岁的陆简看似弱不禁风,其实靠着日复一日的捶打铁胚,已经练出了一身的力气。
若是发狠,一拳打晕一头野猪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个月以前,陆简进山打柴,返程的路上恰巧有一只狐狸从树上掉进了自己怀里。狐狸通体雪白,太阳一照,身上似有光晕流转。左前腿上贯穿着一只箭矢,已经将那部分皮毛染得通红。白狐虚弱地趴在他的怀里,呜呜叫着,声音可怜,似乎是在求救。
陆简被那白狐的声音叫得心软,不忍它就这样丢了性命,为其处理好伤口以后便带回家中好生照顾。自己吃什么,那只白狐便吃什么。
没过几日,它便能下地行走,又过几天,陆简做完活计回到家中时,白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年郎不求回报,也不觉得白狐的不告而别枉费了自己一片真心,只当是做了一桩善事,也向神明祈祷它不会再被猎人逮到丢了性命。
他认得它,正是当时自己救下那只。
“是你!”
陆简见到白狐,心中又惊又喜,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起来。
白狐见陆简开了门,与他对视一眼,甩了甩身上的雨水,从嘴里吐出三枚铜钱,用后腿站起来,两只前腿学着人的模样对他拜了又拜。
呜呜两声,似乎是在道谢。
然后不等陆简反应过来,转身狂奔,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陆简望着白狐离去的地方怔怔出神,许久才回过神来,“总听庙里的放下师傅说什么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尤其是山里头的动物,学起人来惟妙惟肖。以前我总是不信,今晚亲眼所见,还真是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陆简咧嘴一笑,弯腰将那三枚铜钱捡了起来,擦干雨水后放在手里细细摩挲。
陆简回到屋里,点起了对他而言十分珍贵的蜡烛,烛火之下看清楚了铜钱的模样。
“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样式?”
小镇里流通的铜钱都是圆形方孔,住在隔壁会看相算命的邱老道说这叫天圆地方,这三枚铜钱则不然,都是圆形圆孔。陆简不解,要是还按照他的说法,那不就成天圆地也圆了?
每一枚铜钱的正面都刻着四个不同的文字,背面是他同样没有见过的纹理。陆简不识字,见识也少,自然也就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但他知道,上面的字和小镇里流通的铜钱不一样。
三枚铜钱,每一枚铜钱上面的字都与其他两枚不同。
“这……能用来买东西吗?”
陆简喃喃着,忽然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抵不过困意,趴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一阵风透过门缝钻了进来,熄了烛火。
黑夜中,小镇的城门被一名魁梧大汉单手拉开。大汉满脸横肉,不知从什么地方拖了一套桌椅摆放在城门边上,一屁股坐下,双脚搭在桌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代代相传的规矩,你们的祖宗肯定都已经交代过许多回,我也就不废话了。”
一位衣着雍容华贵的妇人率先进来,扔下一个绣着祥云的金丝钱袋,径直走入小镇之中。
“三个月为限,当年有个修士坏了规矩,你们的老祖宗应该说过他是什么下场。”大汉拿起钱袋,在耳边轻轻一晃,点了点头。
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在一位黑衣老人的陪伴下缓缓走近,老人在桌上放下一个与前面那位贵妇人一模一样的金丝钱袋,嘴里说了一声“多有叨扰”。
大汉面无表情,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气宇轩昂,向前迈出一步,老人鹰视狼顾,在身后紧紧跟随。
两名身负长剑的年轻人放下钱袋,对着大汉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大汉闭着眼睛,挥了挥手。
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路过,从袖中甩出一个金丝钱袋,未做停留。
大汉缓缓睁开双眼,提醒道:“别在我们这里惹事,有人盯着呢!”
有一袭青色长裙,手腕缠着青蛇的少女缓缓前行,满脸不屑,身后跟着一个神情严肃的少年,少年扔下钱袋,紧紧随行。暗处有个身影,紧随其后。
马蹄声起,一名红衣少年背挂长弓策马而来,不管不顾冲入人群,扔下金丝钱袋,消失在小镇之中。
“外面的人越来越嚣张跋扈了。”大汉脸色阴沉,轻轻一敲桌子,立刻便又有人走上前来。
……
“陆简!陆简!大爷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破晓鸡鸣,陆简的屋子外面站着一个年龄与他相差无几的少年,此时正在用力地拍打着门。
“别睡了别睡了,鸡都打鸣了,赶紧起来!”
陆简打了个哈欠,知道是住在镇子西边的少年杨在新,毕竟从小到大,除了他,没几个孩子愿意来自己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屋子。
陆简从桌上缓缓坐了起来,双手已经被压得没了知觉,缓了片刻才恢复过来。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一瞬间觉得浑身上下极为舒适,就像是睡了一个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好觉。
“别敲了,我听见了,我家门不结实,再让你给敲烂了!”
陆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穿好衣裳给杨在新打开家门。
“磨磨蹭蹭的,不像你呀,平时你起得可比鸡都早!”
杨在新咧嘴一笑,进屋以后也不客气,往床上一躺,忽然眉头一皱:“你这床怎么一点热乎气没有,不会一宿没睡吧?”
陆简舀一瓢凉水洗了把脸,“能让你这个懒虫起这么早,有什么好消息?”
“药铺的刘先生答应收我做学徒了!”杨在新笑容灿烂。
作为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陆简打心眼里为杨在新高兴,可又忍不住啰嗦起来:“书塾的宋先生说你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他教你读书写字,你学了几天就觉得无聊没去书塾,咱俩当时一起在师傅的铺子里做学徒,师傅说你悟性比我好,可你做了半个月又觉得没意思不去了。这次你一定得坚持下去,师傅说过,刘先生是个高人,是很厉害很厉害的高人,你跟着他一定能学到普通人学不到的东西,千万别再半途而废!”
“我知道啦,啰里啰嗦!”
杨在新笑着起身,一把搂住陆简的肩膀,余光瞥见了桌上那三枚圆形圆孔的铜币,来了兴趣,拿起一枚细细打量。
“天下太平……陆简,你哪里搞到的铜板,怎么和咱们用的不一样?”
“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家里头有一只白狐狸吗?”
杨在新点点头,陆简便将夜晚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
“你是说这三枚铜板是那只白狐狸给你的?真的假的?”杨在新一脸不可思议。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陆简坐到桌边,言之凿凿。
杨在新一脸坏笑:“以前听说书唱戏,都是狐仙为了报恩,变成个美女以身相许,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只给了三个铜钱?陆简,你小子不会故意把这一段隐去了不告诉我吧?”
看陆简憋得脸通红,杨在新拍着他的肩膀捧腹大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陆简是个正人君子,就算那只白狐狸真的变成个大美女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你也不可能因此就和她一夜春宵的,更何况你那个被窝一点热气都没有……”
陆简白了一眼杨在新,把另外两枚铜板推到他的面前:“我知道这和咱们用的铜板不一样,样式不同,上面刻的字也不同。你认字多,跟我说说这上面刻的都是什么字。”
杨在新的视线扫过桌上的另外两枚铜钱,将手上那枚也放到桌上,一字排开,缓缓说道:“这枚写着天下太平,第二枚是辟兵莫当,最后一枚是除凶去殃,都是些吉祥话,看上去不像是能流通的货币。”
“这么说是能保平安的东西咯?”陆简兴致勃勃。
“既然是那只白狐狸为了报恩送给你的东西,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坏处。”杨在新沉思道,“咱们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没什么用处,你师傅见多识广,干脆拿给他看看,说不定他就认得呢!”
杨在新忽然想起什么,收起笑容,严肃提醒:“我今早来的时候看到了许多生面孔,应该都是些外乡人,有几个看上去面色不善。你好好收着这三枚铜钱,千万千万别让他们看见了。外乡人好坏难辨,你又这么实诚,要真是什么好东西,让他们看到心生歹念,指不定就招来什么灾祸!”
陆简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找一块布条将三枚铜钱包好,收入怀中。
“刘先生叫我卯正去药铺,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
“你千万记得,好好收着铜钱,别让外乡人看到!”
杨在新冲陆简挥了挥手,奔跑出门。
来去一阵风。
少年郎靠着老旧的门框,看着好朋友狼狈奔跑的背影,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笑意。
晨光熹微,总算是见到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