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圣地
陆简敲打着铁胚，程小雪扶着剑柄站在他的面前，也不言语，就只是默默地看着。
少年捶打了几下铁胚，忍不住抬起头偷看一眼少女，视线相接，立刻红着脸把头压得很低。
少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弯下腰俏皮地看着少年。
陆简脸涨得通红，心想若是杨在新在这里，看到自己的样子肯定会装模作样啧啧两声，瞧你这点出息，看个姑娘脸都快红成猴屁股了，再拿张大饼往他面前一放，补上一句，给我烙个饼吃！
想什么，来什么。
门外刚好传来杨在新的喊叫声。
“陆简！陆简！”
杨在新面色铁青跑进铁匠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看到陆简活蹦乱跳的那一刻终于舒展了眉头，将陆简一把抱进怀里，重重拍打着他的后背。
陆简被拍得龇牙咧嘴，一连说了好几个疼字，杨在新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抹了一把眼睛。
“你没事就好！梁启明那个臭小子刚才在药铺门口叫唤，说你招惹了外乡人，让人打得吐了血，就快死了！”
“狗日的梁家没一个好东西！竟然在这种事上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杨在新挥舞着拳头，怒气冲冲就要离去。
“虽然梁启明这人成天胡编乱造，但这一次他说得没错。”陆简一把拉住杨在新，“今早我的确被几个外乡人打成了重伤，我都感觉自己要看见死去的爹娘了。”
话落，不忘补充一句：“不过现在没事了！”
“谁打的？”杨在新又板起脸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师傅已经帮我去讨说法了，你就别再去招惹他们了，惹上麻烦对你不好。倒是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在药铺吗？”
“我一会就回去了！”
心中没了挂念，杨在新视线这才从陆简的身上移开，看到站在一旁的少女，不怀好意地用胳膊肘拐了拐陆简，“哟，我说你怎么好得这么快，原来是有这么好看的姑娘陪着！”
陆简的脸又一次涨得通红，小声辩解了一句：“她是来找我师傅的……”
“我药铺还有事，不打扰你俩了！”
没等陆简说完，杨在新飞奔而去，离开前留下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你懂个屁。”陆简笑着骂了一句，但他心里很开心，人这一辈子有几个真真正正关心自己的人，很容易就会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你朋友？”程小雪轻轻开口。
“他叫杨在新，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程小雪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他……不简单。”
陆简把锤头放到一边，没了捶打铁坯的心思，红着脸问：“程……程姑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程小雪仰着头，洋洋得意道：“本姑娘走南闯北，天下大事没什么不知道的，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陆简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从我有记忆开始，见过有人离开小镇，可是从没有见过有人从外面世界进来，昨晚在一夜之间却涌进来许多外乡人，程姑娘也是从外面来的，想必应该知道他们来这里的缘由吧？”
程小雪将信将疑：“你是小镇土生土长的人，竟然不知道缘由吗？”
看到陆简摇着头，程小雪便知道少年被蒙在鼓里，也不隐瞒，和盘托出：“修士修行，所倚靠的无非三种东西，一是机缘，二是灵韵，三是灵力。机缘有大用处，苦思冥想而不得结果时如果得了一份机缘可以灵光乍现，苦修无果时得了一份机缘能使修为大增，修为凝滞时如得一份机缘能够登楼破镜。灵韵可以滋养人体，外润四肢七窍，内养五脏六腑，被灵韵滋养的时间越长，越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灵力是修行根本，捻诀使咒需要灵力，御剑踏风需要灵力，降妖除魔更需要灵力，修行的过程也就是体内灵力积少成多的过程。”
“世界上有数不清的好地方，有宝地滋生灵韵，有福地内蕴灵力，有洞天暗藏机缘。然而灵韵充沛之地灵力寥寥，灵力茂盛之所灵韵稀疏，机缘更是世间难寻。故而修士们总会游走于世界，苦寻机缘，吸纳灵韵，吸收灵力。”
“列国八荒，唯有一处圣地不仅灵韵丰富，灵力饱满还暗藏着无数机缘。”
说到这里，程小雪指了指脚下，陆简当即明白说的就是自己根深土长的这座小镇。
陆简见程小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忙为她倒了一碗凉水。
程小雪道了声谢，千里赶路水囊早就空空如也，又说了这么多话，口干舌燥，端起碗一饮而尽。
“有圣地便会有圣人，有圣人就会有规矩，只要不破坏圣人们立下的规矩，他们就不会出手。圣人们在小镇外面布了结界，此方圣地每隔六十年才允许外面的修行者进来一次，每个宗门只允许有一位修行者来此地修行，可以带着随从护卫，但这些护卫不允许在这里修炼，每次修行时间不能超过三个月，这是圣人们立下的规矩之一。”
陆简点着头，难怪自己这些年从没有亲眼见过外乡人进入小镇，上一次他们来时还是六十年前，能见到才是奇怪。
想着想着，脑海里便浮现出了一个轻蔑的眼神，陆简攥紧了拳头，继续问道：“小镇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外面世界的修行者，难道程姑娘口中的圣人们不怕他们惹是生非吗？”
“圣人们既然布了结界，自然也在这座结界里下了禁制，只要外界的修行者踏进小镇，体内的所有修为都会被禁锢，只不过……”程小雪敲了敲剑柄，无奈一笑，陷入沉默。
陆简自然知晓程小雪的沉默代表什么，自从那个病痨鬼一般的男人提到什么禁制，又从自己面前凭空消失，他便猜到了一二。
“只不过能够来这里的修行者，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术，即便禁锢了他们的修为，也能在这里肆意妄为，对吧？”
陆简沉沉呼吸，所以他们才能视自己如蝼蚁一般。
“你说得没错。”程小雪微微点头，“三教圣人规定他们不可伤人性命，不可打破这里的生活，但没有规定过他们不允许用不干扰小镇大部分人生活的手段去争抢机缘。”
陆简忿忿不平道：“如果硬抢机缘，那他们和打家劫舍的强盗有什么区别？”
听闻此言，程小雪的张了张口，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沉默良久才重重点了一下头。
“没有区别。”
四个字，重重扣在陆简心头。
原来修行到一定境界，就可以真的把自己当作神仙，肆意妄为。
他觉得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似乎是看出了陆简心中所想，程小雪眸光微沉，直言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先前我已经与你说过，机缘之争，你死我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过于残忍，但是很多修士就是这样，无所不用其极。江湖上曾经鼎鼎大名的护剑山庄就是因为得到了一份机缘，被其余四大山庄群起攻之，覆灭于一夜之间。所以我才告诉你，最好不要把那个东西带在身上，这不是闹着玩，是真的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陆简释然一笑，凝视着程小雪的面孔，痴痴笑道：“所以我才说程姑娘和他们不一样。”
察觉到少年炙热的眼神，程小雪歪着头对上陆简的视线，妩媚一笑：“怎么这样看着我，陆小子，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少女冲着少年吐了吐舌头。
陆简的神情滞了一瞬，一时间竟不知道眼睛该看向哪里，四处瞧了一通，总觉得看哪里都不太合适，终是又落在了少女那张俏皮可爱的脸上。
少女咯咯笑着。
少年的心怦怦直跳，结结巴巴想说句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死活发不出声音。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
忘却了早上的命悬一线，忘却了摧心剖肝的切肤之痛，忘却了师傅嘱咐捶打铁胚的习以为常，忘却了多年以来的辛酸苦辣。
此时此刻，此时此地，此情此景。
只记得少女嘴角那一抹灿烂笑容。
天大地大，似乎都不及少女脚下的这一方天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