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大坪之忧
要说一年到头最冷的时节,无非就是寒冬腊月里那几天,冻得人直哆嗦,除了被窝哪也不想去。
大雪连续下了三天,银色雪花肆虐着,压倒了树枝,也压倒了农民直了一年的腰杆子。
别人兴高采烈、期盼了整整一年才难得过一次的春节,在乡间那些农民的眼里,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以前陶白尘不懂,现在他懂了。
记忆里,凡是过节,家家户户要准备的东西就多了,比如:
吃年糕、包饺子、做糍粑、包汤圆,这是生活还算凑合的家庭。
再富裕点,则有全鱼、美酒、福橘、苹果、花生、瓜子、糖果、香茗及肴馔为主。
此外,还有掸扬尘、洗被褥、备年货、贴春联、贴年画、贴剪纸、贴福字、点蜡烛、点旺火、放鞭炮、守岁、给压岁钱、拜年、走亲戚、上祖坟、逛花市、闹社火等等活动。
这其中随便一项开支,或许都是农民小半个月的辛苦钱,所以过节对他们而言还真不是一件太好的事。
......
满脸褶子的刘福生举着烟斗砸吧砸吧嘴,剧烈咳嗽了几下,呸出一口浓痰到院子里,银白的雪堆里印出一道印子。
刘福生望着半山沟沟里的大坪村,此时家家户户升起了浓烟,除此外见不到一点异色,老人浑浊的目光里尽是寂静的白色,说是新鲜,却也让人感到压抑。
“今年的年头不景气,一年到头,村子一百八十户的人家,每家收成不过二十斤灵稻,叫村头的仙人去了皮剥了糠,也不过每户十斤灵米,七斤灵糠,年后该如何交差?”
天上的仙人有规定,大坪村的佃户,每家一年要交十二斤灵米上去,灵糠以及多余的灵米则可以自己留着吃食。
可今年年景不好,旱了大半年,田里收成不复往日,每户能有这十斤灵米还是刘福生招呼大家伙日日夜夜到田里操劳的结果,却是一点多余都挤不出来了。
“哆哆哆~”
刘福生干脆蹲在门角,在门槛上敲掉烟斗上的草灰。
老人眼角满是褶皱,此时眯成一条缝着望向村子里白皑皑一片的雪景,表情惆怅:
“早知道今年会是这种情况,就应该将前年的灵米留些下来,如今规定不达标,仙人哪管山沟里的深浅?只怕怒气大发,降下一道仙法来......”
“青元他娘!青元他娘!”
越想越糟心,刘福生回过头一脸不耐烦地朝屋子里喊去。
“咋了嘛咋了嘛,可是青元和白尘回来了?”
一位头发半白,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堆着麻衣的妇人从屋里跑了出来。
妇人左手拿瓢,右手握着汤勺,脸上喜滋滋地朝屋外望了望,然而除了门口卧着的大黄困倦地缩在自己的狗屋里,没有半个人影。
不,倒是有点影。
对面那户人家的院子里,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正在雪堆里嬉闹,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
屋里穿着麻衣的年轻妇人出来了,嘴里不知说着什么,皱着眉,朝两个孩子的屁股打去,不经意对上老妇人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拎着两个啼哭的孩子进了屋。
妇人顿时失落了一下,一脸埋怨地瞪着刘福生,开口道:“孩子没回来,你大惊小怪叫什么。嗯?什么味道......哎呀,饭要糊了!”
妇人眉梢倒竖,朝刘福生骂道:“糟老头子,中午不想吃饭了是不是。”
说着,不等老人开口,便跑回了屋,里面传来一阵炒菜的声音。
刘福生顿时骂道:
“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不知事情轻重,等仙人怪罪下来,还有个屁的心思吃饭!”
刘福生心里憋屈。
妇人则在屋子里喊道:“青元和白尘今年回来过年不?”
刘福生正抽着旱烟,又剧烈咳嗽了几声,才皱眉说道:
“上个月不是寄信说了,要腊月才回。”
“现在已经腊月了!”妇人道。
刘福生没了抽两口的兴致,从地上捏起一小撮雪来,灭了星火,将烟斗小心揣进兜里,道:“兴许是腊月末也没准呢。”
不多时,妇人做好菜,端着出了屋子,冲刘福生笑道:
“青元不是在信上说了,他和白尘在仙人那过的很好,还赚了不少钱,俩娃现在也学了仙法,你有啥事,等孩子回来再解决呗。”
刘福生没说话,径自进厨房端了一小盘上顿的剩饭往院中大黄那去了,妇人见了,瞪眼道:
“就知道喂给狗吃,这日子过得还不如狗如意呢!它有什么用,是能给你带来灵米还是咋的?”
刘福生闷闷哼了一声,搬着椅子上桌,道:“孩子说的平安话你也信,净想着麻烦他俩。村头仙人说的话你没听过么,仙法没个三年五年,咋能那么快掌握!”
妇人也不与他反驳,叉腰说道:
“你就是拉不下老脸,孩子大了,能当家作主了,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死要面子活受罪!”
刘福生老脸一红,急眼道:“他俩这不是还没回来呢,我找谁说去!”
妇人眼珠子转了转,嘲讽道:“真的,他俩回来了你就管他俩帮忙?”
刘福生夹了几口菜,抱着碗走去里屋。
妇人哪里猜不透他的心思,分明不好意思了,她又笑道:
“就是没那胆子,堂堂一村之长,连找自己的孩子开口都不敢,你当个甚的村长!”
里屋传来刘福生的喊声:“谁没胆子了,俩娃回来我就将此事说了!”
“你就等着吧,这事老头子我都解决不了,他们俩才多大本事,净让人担心。”
就在这时,院子里的大黄突然叫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
妇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冲大黄骂道:
“喂你吃的给你住的,一天到晚什么用都没,就会乱叫,生人叫了熟人也叫,搞得咱家门前都没多少人愿意路过,老娘迟早把你卖......”
话音却是戛然而止。
大黄的声音也瞬间停了下来,只隐约听见一阵哼叽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
坐在床上闷头吃饭的刘福生一怔,猛地抬起头来,将碗放到一边,急匆匆朝门外走去。
“该死的婆娘,不会真把大黄给弄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