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打秋风
“你冷静些,没有人要你的命,海棠从来没有说过你半分不是,你这是心病。”祝雅搂住厌春。
春娘在乎的人中,目前还在世的,除了顾樊,或许只剩她了。
厌春脸上残留着泪痕,眼眶红红的,错愕地陷入祝雅的怀抱,淡淡的皂荚香掺着土腥味拂过她的鼻翼,引来一阵酸楚。
“你果然记得……”
祝雅隐去眼中的淡漠,语气更加温柔:“记得的不多,都是些重要的人。”
“那你……”不记得我了吗?
厌春抬头,只能看见祝雅白皙的脖颈,粘连的头发逐渐干了,披散在后背的样子和以前她伺候小姐就寝时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她默默感受着祝雅因为呼吸轻微起伏的胸腔。
背叛的代价,她走到一半才惊觉自己根本承受不了。
想回头时,眼前只剩无数怨恨的眼睛和干枯的嘴唇,一张一合全都嘶喊着让她下地狱。
厌春主动从祝雅的怀抱抽离,她知道自己已经身在地狱了,不可能回头。
“姑娘,您就当看了一场笑话吧,今日发生的事您最好别往外说。”
“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不说也难保不会有人嚼舌根。”祝雅如实道。
厌春是个极好的突破点,知道她的软肋后就能死死拿捏住她,好好利用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且看她们是要舌头还是要命了。”厌春说话恢复最初的干练简洁,语气中的疏离仿佛她不曾认识过春娘:“消雪阁住不了了,我带您换个地方。”
一早上发生的种种被她轻轻揭过,粉饰太平一般领着祝雅来到一个更加偏僻的院落,推开院门,入目比消雪阁要小上许多,但胜在整洁干净。
院中还有一棵桃树,光秃的枝桠上粘连着几片残叶,门开的时候,正好飘飘然落下。
“住在这儿小姐不会说什么的,恕奴婢多句嘴,您最好别想着长久地待在顾宅,小姐若是没有立即对您动手,恰恰说明——”
厌春站在院门口,没有进去的打算:“您自求多福吧。”
她转身离开,走了三四步又停下来,低低说了声:“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回来。”
声音被风吹散了。
她刚要继续走,祝雅叫住她:“秋菊,你知道我爹娘怎么死的吗?”
厌春浑身发麻,深埋在内心的种子在此刻生根发芽,钻出她的血肉,破开她的头颅,开出一朵名为赎罪的花。
她回头,反而哭不出来了:“秋菊,这个名字真好听,比厌春好听。”
“顾宅没什么热闹的事,月初有一对老夫妇常常上门打秋风,轰走好几次还要来,跟狗皮膏药似的,老爷气得很,说乡下人就是……没脸没皮。”
厌春自言自语般走了,留下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目送她离开后,祝雅关上院门。
走进里屋,狭小的房内没有多少家具,被褥是现成的,梳妆台上摆着零零散散的胭脂水粉,其中几盒打开了,像是主人匆忙离开时随手放下的。
“这又是哪位苦命人。”祝雅没矫情,往塌上一躺。
太多不相干的信息扰乱视听,她选择忽视。
按照厌春的说法,林父林母是这个月初来的京城,他们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亦或是听到了顾樊再娶的风声。
可惜来的太迟了,彼时卫明珠嫁进来快两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顾樊都不会承认他们的存在。
报仇和鸣冤终归是分不开,春娘的爹娘由熟人设计而死的概率很大。
如果这几场“打秋风”闹得足够大,他们的行踪应该很容易打听到。
祝雅思索着,指节弯曲,敲了敲床沿。
“妄瑾。”她喊道。
半晌,窗外有阳光洒进来,光影摇晃间凭空走出一人,青衫玉簪,腰间别着只烟斗,面露不悦地挡在祝雅身前。
遮住了所有光亮。
“唤我何事?”妄瑾斜站着,双手抱臂。
“月前有对老夫妻来顾宅闹事,帮吾查清他们入京以来的所有行踪。”
“你真当我是你手底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妖怪了?它们好吃你体内的东西我可不爱,没有好处的事谁干?”
“行,那你走吧。”祝雅从塌上起身,绕开妄瑾向外走去。
眼见忽视掉他打算自己去查。
“不是……”妄瑾拉住祝雅:“你说句好话会死吗,求人办事的态度太恶劣了。”
祝雅回头瞟了他一眼,只道:“查不查?”
妄瑾险些被气笑了,没敢松开她,憋了半天道:“……查!”
闻言祝雅施施然收回脚步,又道:“还有一件事得提醒你,京中管辖的鬼差换了,是个狠角色,行事谨慎一点,万一遇上了不要硬碰硬。”
妄瑾神色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起祝雅的身体,瞧不出什么异样,上前一步企图伸手检查,被祝雅一脚踹开。
“你交过手了?身体有损伤吗?”妄瑾浑不在意这一脚,拍拍灰,再次走到祝雅身边。
“要看吗?”
“嗯?”
祝雅的头突然掉下来,视角天旋地转,和妄瑾对视上。
妄瑾吓了一大跳,后退几步,随即捧腹大笑,乐得半天直不起腰:“鬼差竟然有本事把你伤成这样,了不得,我还真有点想去会会他了。”
“吾不死不灭,你比不了。”祝雅恢复正常,嘴角没有一丝笑意:“你现在可以去查了。”
“要是每次你都能这样给我表演一番,我肯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妄瑾如来时一样走向光影,心情很愉悦,须臾之间便不见踪影,幸灾乐祸的声音残留了很久很久。
他那种性子很适合打探情报,每每事半功倍,反正现有的资源不用也是浪费。
祝雅则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春娘逃出顾宅后去了南大街,那边多是市集,来往的人鱼龙混杂。
行凶者与围观者。
刽子手与帮凶。
数不胜数无法分辨。
人间的鸣冤还是得按照人间的流程来。
——
三日前,雨夜。
身披斗篷的女子打开了春娘所在的密室,她手上提着盏不怎么明亮的纱灯,油纸伞未合上,雨滴顺着伞檐滚落,洇湿地板。
春娘蹙眉眯眼,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疲惫。
她道:“你是谁?”
女子放下纱灯,收起油纸伞,走近了些,带来一阵凉意。
灯光昏暗,春娘不太看得清来人的脸,不过她能确定,这个人她并不认识。
“林春娘,你爹娘死了。”
女子嗓音如清泉,说出的话无比狠毒。
“轰——”
天边雷声轰鸣,闪电透过敞开的门,照亮了春娘惨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