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刘记酒肆
厌春做事极为妥帖，过了一会儿，在祝雅打算出门时来了两个青涩的小丫鬟，她们将这个还算干净的院落又打扫了一遍。
紧接着端来盛满热水的铜盆，沾湿帕子后替祝雅仔细擦拭掉脸上残余的脏污。
眼见两人接下来准备备膳伺候，祝雅及时打断了她们。
“午膳不必用了，我有事出去一趟。”祝雅看向其中一个丫鬟：“这里离哪个门近些？”
丫鬟答：“东侧角门。”
“你带我去。”
出了顾宅，祝雅一路前往南大街，脚下的步伐逐渐与春娘重合……
春娘向来柔和的脸添上几分恼怒，她对那女子道：“为人子女者怎可轻易诅咒旁人的长辈，难不成你不是由爹娘生养的，我若这般信口胡诌，你心里作何感想？”
女子轻笑：“我没有爹娘，自然无所谓。”
她从怀中掏出一根素银簪扔至春娘跟前，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南大街，刘记酒肆前，你爹娘被人当街打死，信或不信随你。”
春娘几乎是扑过去捡起那根素银簪子，这是她托人为娘打的，多年来娘从不离身，就连晚上就寝时也是小心翼翼藏在枕下。
然而此时这根簪子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春娘细细抚摸，手上沾染了红色的血壳。
“不……”她想要擦掉那些干涸的血迹，越是揉搓越是散开，牢牢沾在手上。
女子漠然看着春娘做无用功，拿起纱灯与油纸伞：“趁早去还能看到他们的尸首，晚了可能就在城郊乱葬岗了。”
“院中已无守卫，请便。”
她撑开伞，走进雨幕里。
春娘脑中名为理智的弦断了，直到女子的身影完全不见，她疯了一样跑出密室，从侧门逃出顾宅后往南大街狂奔。
雨势越来越大，她的每一步都格外吃力。
通向南大街的路永远走不到尽头，雨好像一直这么大，夜，再也不会过去。
她想，那女子是骗她的也好，哪怕是有人要她这条命她也无所谓，只要是骗她的就好……
祝雅站在了刘记酒肆门口。
午时正是茶馆酒楼生意爆满的时候，道路两边的摊贩手里拿着蒲扇，躲在建筑的阴影下，没几个叫卖的，三三两两说些闲话。
“去去去！忙着呢别添乱。”
祝雅刚要踏进酒肆，一个小乞丐从里面被轰了出来，没站稳摔在她脚边。
小乞丐马上爬起来，不敢看周围异样的目光，耳朵红得要滴出血似的。
祝雅脚步一顿，叫住他：“小孩儿，你平时都在这里乞讨吗？”
小乞丐像是才注意到祝雅的存在，他的声音小小的：“我，我不是乞丐。”
祝雅意识到自己以貌取人了，不由得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小孩儿。
他身上的衣服乍一看全是破布条，不知搜罗了多少布料碎片缝制而成，满满当当挂在身上，脚上还穿着一双草鞋，大拇指被磨得红通通的。
瞧着和乞丐还真是没有什么区别。
“我有钱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赶出来。”小孩儿带着哭腔，在破烂的布条里扒拉半天，拿出一锭银元宝，闪闪发光。
祝雅见他果真掏出银子来，眼中兴味更浓，伸手拉住小孩儿的胳膊，领着他往酒肆去。
“既然有钱，那便更不用怕了，昂首挺胸自信些，他要是再拦你，你就把银子扔他脸上。”
“啊？”小孩儿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脚再次迈过酒肆的门槛。
酒肆里的小二们忙得脚不沾地，碗筷碰撞声、谈笑声交杂在一起，有人要酒，有人上菜，所有的声音化为背景嗡鸣。
先前赶小孩儿出来的小二成为唯一清晰的画片，他堆着笑上前，快速扫过祝雅的着装。
“客官里面请！”
他的视线顺着祝雅的手移到小孩儿身上，倏地变了脸色：“你这乞丐怎么如此不识好歹，瞧瞧里头忙的，哪里有空顾上你，你就算是个乞丐也得有点眼力见啊……”
面对喋喋不休的小二，祝雅轻轻捏了捏小孩儿的胳膊。
小孩儿偏头看了祝雅一眼，抿嘴踌躇。
片刻后，他一字一顿朝着小二道：“我不是乞丐，我有钱。”
说得很慢，没有磕巴，只是不自觉靠近了祝雅。
小二是个人精，看明白祝雅的态度后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扬起笑，客客气气招呼他们往里走。
期间他还不忘对祝雅说道：“客官真是大善人，您会有福报的。”
“要上二楼雅间吗？”
“一楼即可。”
祝雅扫过人群，好些喝上头的食客举起筷子高谈阔论，在这种地方想要知道消息，就不能把自己圈起来。
“好嘞！”小二拿下肩头的抹布，熟练地擦净一处空桌：“您二位要点什么？”
祝雅尚未开口。
稚嫩的声音响起，她看过去，只见小孩儿坐在长凳上摇晃着双腿，很是兴奋。
“我要黄焖鱼翅！汤底要炖足三个时辰的，那样鸡肉和火腿的香味才能完全散出来，搭配鱼翅最鲜美。”
“对了，你们家鱼翅做的腥吗，鱼翅也需得……”
小孩儿说起这些和方才怯懦的样子判若两人，侃侃而谈，一脸的餍足，仿佛说的时候已经吃进了嘴里。
“等等等！”小二表情越来越难看：“您这菜是宫里贵人才吃得上的，我们这儿哪能有，饿久了饿疯了吧。”
“我吃过，我真吃过的。”
“对对，你吃过你吃过。”小二不予理会，看向祝雅。
“来壶酒，你看着再上两个小菜。”祝雅无奈道。
“好嘞！”小二应声高喝，人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稳当得很，他赔笑道：“咱们酒肆小本经营，先付钱后上菜，客官见谅。”
祝雅点点头，把手伸进自己空空如也的袖口，表情不动如山。
“嗯？”她面露疑惑，迟迟没拿出钱来。
小二的笑渐渐僵在脸上，在祝雅掏了半盏茶的功夫后仍旧什么都没拿出来后，他脸沉如锅底。
怎么瞧着人模人样挺体面一个小娘子，敢情竟是个吃霸王餐的！
“您不会没钱吧？”
事实如此，祝雅就是没带钱。银子这种东西她平时用不到，根本没必要揣在身上。
况且她本来也没有。
不过她没打算赖账，她没钱，可是顾樊有钱，挂上牌子届时去找顾府要，便算不得霸王餐。
“我有。”小孩儿举起他散发光芒的银元宝，稳稳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