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是我嫁入劭家四十年来,头一次离家出走。
提着老式皮箱,站在门口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退缩。
四十年时间,我习惯了围绕着劭淮安打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
甚至,我用的手机还是很多年前劭淮安淘汰下来的按键机。
按键上的字母早就磨光了,喇叭也不太清晰,接听电话的时候,需要很费力的辨别才能听得清。
可用了这些年,我也习惯了按键的踏实感。
这样的我,还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吗?
初秋的冷已经初见端倪,凉风瑟瑟鼓动着发黄的树叶打着卷落下。
高高的枝头, 有几片向阳的叶子敛着几分绿意,倔强地抗争。
一如我,在岁暮之年,不肯妥协。
哪怕无用。
可人生啊,既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及时调转总比执迷不悟地好。
深吸了一口气,我坚定地迈了出去。
所幸这些年,我存了一些体己,够我生活一阵子了。
我报了个老年团,出去旅行了有半个月才回来。
回银市的那天,是芳子接的我。
芳子是我多年的好友,也是我离家之后唯一还联系的人。
提着行李,和芳子一起回了她家。
推门进去,看见劭淮安正指着书桌前的文件,同芳子的先生争论着什么。
两人是研究所的同事,平时很谈得来。
我看了芳子一眼,她心虚地别开脸,招呼我进去。
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为难别人,何况芳子是出于好意。
叹了口气,进屋,同芳子的丈夫打了声招呼。
出乎预料的,劭淮安居然肯暂时放下学术问题,主动上前,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问,“玩得还好吗?”
我装作没听见,跟着芳子进了厨房忙活。
劭淮安表现出有些委屈的模样,嘴角往下压了压,愣了一会儿,放下行李箱,跟了过来。
我拉上了厨门,将他隔绝在外面。
我不是不想说清楚,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四十年时间,有太多情绪积压在我胸口了,有太多话想说了。
可时间压得太久太久,久到那些情绪都散了,那些想说的话也都变成了空白。
突然又觉得,什么都不想说了。
芳子拿胳膊推了推我,“你到底怎么想的,真要离啊?”
“嗯。”我不可置否,择了一把芹菜递过去。
芳子没接,将刀放回案板上,有些急了。
“你傻呀?你离了能去哪儿?能干什么?”
我笑笑,依旧低头择着菜。
芳子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菜,丢进水池里。
“你难道还真要给那对母子让路?你守了劭淮安这些年,难道就为了看他和别人双宿双?”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地洗了手,直视芳子。
“可是,我老了啊。”
芳子一愣,问,“什么?”
我擦了擦手,将我一双手递到她跟前。
我的手苍老、粗糙,手中布纹了纹理,手背上长了很多的老年斑。
这些斑点细纹,无不在说明我的衰老。
如果我只有二十岁,或许会因为情爱的不甘心,意气之争,不肯离婚。
如果我只有四十岁,或许会因为物质的匮乏,对未来的惶恐,不肯离婚。
可我已经六十多岁了,生命的长度过了泰半,即将走向终点。
正是因为我老了,所以才能褪去生命的外皮,那些虚荣、惶恐、享乐、意气……通通都不在意了,回归到生命的本质。
生命是什么?
在医生眼里,生命是由一团血肉组成的。
在理科生眼里,生命是由各种各样的元素组成的。
而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来说,生命是由体验和感受组成的。
“芳子,我不开心。”
“和劭淮安在一起,我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