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宋暖直到临死前,才明白真正害死自己的不是癌症,而是她的亲姐姐宋莲。
当时,她躺在ICU,浑身插满了管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宋莲却面上一丝悲伤心疼都没有,她甚至还一脸贪婪与急切地拿着一堆法律文件,催促着宋暖马上在上面签字画押。
宋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最终却成了被猪吃掉的蠢老虎,栽到了干啥啥不成的宋莲手里。
而更令她吃惊意外的是,宋莲的胆子和野心,居然这么大。
“快签吧,”宋莲面无表情说,“人这一辈子,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早该活明白了。放心,我已经在你公司干了二十多年,绝不会随便毁掉你多年心血的。”
宋暖总算明白,在她生命的最后一程,一向冷淡的宋莲,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照顾了。
她早就想吃这个“绝户”了。
世上最大的白眼狼,不过如此。
宋暖和宋莲是亲姐妹,嫡亲的那种。而且两人年龄相差也不大,只有一岁。
但有些时候,人的命格就是这么奇怪。一样的出身,相似的长相,几乎同龄的岁数,姐妹俩的气运却一个天,一个地。
在所有人看来,宋暖都绝对属于命好的那种。
就比如高考那年,复读的宋莲和应届生宋暖一起考上了大学,但因家庭条件有限,尽管90年代的大学生在他们乡下仍十分稀罕,父母也只能二选一来供。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面对决不让步的宋莲,宋暖主动选择了放弃。
不仅如此,为了减轻父母负担,她还随村里人一起去广东打工,每月寄钱给宋莲花。
可即便是这样,打工妹宋暖依旧能低开高走,硬生生将原本烂透的剧本,打出了王炸。
宋莲大学还没毕业,宋暖就嫁给了镇上开餐馆的儿子柳大峰,成了半个老板娘。
从此,她的财运便一发不可收拾。
等到宋莲在毕业后分配的单位还没干两年,就随着90年代末的企业改制大潮和丈夫一起成为第一批改制对象的时候,宋暖已经开办了她的第一家食品加工厂。
不仅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还接济了宋莲一家,把上有老下有小的宋莲两口子安排到自己的厂里工作。
就这么着,宋莲在宋暖的手下,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宋暖不是不知道心高气傲的宋莲这些年对屈居自己之下心有不甘,只是既然宋莲不主动提出要走,她做妹妹的总不能赶人不是?
这些年,宋莲在厂里干得不好不坏,和宋暖的关系也不远不近,直到宋暖人到中年,遭遇了一场人生大难。
在那场车祸中,宋暖丈夫和儿子同时殒命,一路顺遂的宋暖骤然跌落云端,从人生赢家沦为了孤家寡人。
从那时起,宋莲就突然对宋暖关心了不少。不仅工作上更卖力,生活上也三不五时地带着孩子过来看望宋暖。
宋暖一直以为这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情谊,直到临死被逼宫时,她才终于明白,宋莲所做的一切,都为了眼前这一幕。
她想要宋暖的一切。
这些日子所谓的“贴身照顾”,只不过是她想架空宋暖,让她无法处理任何遗产的手段。
果然,这世间最无法直视的,就是人心。
“快签吧。”宋莲有些等不及,她恨不得亲自抓起宋暖的手就去签字画押,“难不成你还想啥交代都没有,坐等老柳家那帮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伯侄子来瓜分吗?肥水可不能流外人田,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公司,绝对不能白白便宜了外人!”
宋暖无声苦笑。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决定张嘴说这辈子的最后几句话。
很多东西,只有亲耳听到,才能彻底死心。
“你是不是早等着这一天呢?”宋暖问。
“不然呢?”宋莲回答得面不改色。到了这个时候,一切尽在掌握,她已经不需要伪装什么,“白给别人做嫁衣裳吗?”
“所以你才想方设法不断给我洗脑,让我打消再嫁的念头,还想着让我把你的儿子过继过来,名正言顺继承我的家产?”
宋莲笑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暖心又凉了几分。
果然,她对自己,从头到尾,真的只有算计,没有半点情分。
“最后一个问题。”宋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宋莲,“我的治疗……是不是你也插手了?”
宋莲终于不说话了。
她当然也知道,这件事孰轻孰重。虽然此刻病房内空无一人,但有些话,到死都不能说出口。
然而她却忘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宋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事到如今,明确的答案已经不再重要,“我都快要死了,你总要让我死个明白不是?”
也许她的可怜终于打动了宋莲,她决定让宋暖死个瞑目。
为了提防病房内有什么可疑监控,她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姐妹情深,亲昵地将嘴巴凑到宋暖耳边,面色温柔,吐出的话却字字带血。
“是啊。”她压低声音缓缓说着,“还记得这两年你的体检报告都是我帮你拿的吗?我早就发现了问题,可我偏不说。
不仅不说,我还篡改了报告,送你相生相克的食材吃。没错,我等着你病入膏肓的那天,因为,我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宋暖震惊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与自己同根同源的亲姐姐,如同看着一个来自地狱的嗜血恶魔。
她实在想不通,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能让宋莲对自己憎恶如斯。
“我到底怎么你了宋莲?”她决定问出自己最不明白的地方,“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你下岗,我收留你。你上班摸鱼,我包容你。你孩子考学,省城买房,全家落户,我都帮你,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宋莲恨恨地盯着宋暖,目露寒光,“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用‘收留’‘包容’‘帮我’这些词?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
她愈说愈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病床上的女人拆吃入腹。
“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就是这副对我永远高高在上的施舍样儿!你样样都不如我,凭什么却过得比我好?你穿金戴银的时候,有一刻想过这一切本该就是我的吗?我说是你欠我的,我要拿回来,有错吗?”
“……”
宋暖怎么都没想到,宋莲对她的恨意竟然这样深,三观竟这样歪。
她甚至有点被气笑了:“我学历的确不如你,可要说我欠你,这话从何说起?”
当初宋暖主动放弃读大学的机会,一来是不想让父母为难,二来是觉得宋莲不容易。
宋莲不算是聪明的类型,复读那年她过得的确很艰难,所以,尽管最终宋莲考取的院校远不如自己,宋暖还是选择了自己放弃。
因为宋莲迫切想要飞出农村的心,宋暖是看在眼里的。
从撕毁自己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起,宋暖就从没想过有一天从宋莲身上索取什么感恩或者回报。
在她当时的简单想法里,毕竟是一家人,大姐出息了,全家都跟着沾光。
虽然宋莲后来也没有出人头地,全家人也没跟着她沾什么光,但宋暖无论如何都预想不到,自己牺牲多年后等来的,竟是宋莲的恩将仇报,颠倒黑白。
“让我死个明白吧,”宋暖心如死灰说,“我到底欠你什么了?我又有什么东西,是本来就属于你的?”
一个人能无耻到什么地步呢?大概就是宋莲这样。
宋莲振振有词说,如果不是宋暖撺掇着她去上大学,自己趁机勾搭了本该属于她的柳大峰,那后来嫁给柳大峰、后半辈子当阔太太享福的人,该是她才是。
因为事实证明,柳大峰喜欢的就是姐妹俩这种长相,而且宋莲自认自己还比宋暖要美上许多。
所以,她认定,害她这辈子过这么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宋暖。
她早就看上了柳大峰的家产和财运,所以才冠冕堂皇以让出大学名额的名义,骗她远走,好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
宋暖听得实在想笑。
她怕不是对柳大峰有什么误解?
就那么个仗着家里有点小钱就初中辍学、每天无所事事的街面二混子,当时就算是送到她宋莲碗里,以她当时女大学生的傲气,也铁定看不上吧?
别说宋莲,就是打工妹宋暖,当时也是看不上的。
宋暖嫁给柳大峰的理由,宋莲本该心知肚明。
要不是宋莲当时为了进铁饭碗单位、狮子大开口问家里要钱疏通关系,而柳大峰又偏偏不知怎么的看上了宋暖,三番两次来纠缠,她又怎么可能会在父母的亲情绑架下,为了一笔彩礼钱,嫁给那么个不成器的男人?
而那时,宋莲明明已经在大学有了两任男朋友了。
宋暖实在想不通,宋莲到底从哪个角度理直气壮说柳大峰应该是她的。
难道她不去读大学,柳大峰就会按照长幼顺序,娶了宋莲?
宋暖当然明白,宋莲的意难平,就在于她明明拿了最好的剧本,处处占了先机,却还是这辈子过得一败涂地。
可她活了大半辈子,怎么就不明白一个道理: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而从不是一劳永逸、坐享其成的。
她眼里只看到了她宋暖穿金戴银住大房子,却从没想想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真的靠柳大峰吗?错。
如果没有她宋暖,以柳大峰的资质,怕是连继承家里的小饭店都困难。
可惜,宋莲不会接受这个答案,而人生已走到终点的宋暖,也不想再浪费力气去争辩这些。
她平静地看向宋莲,淡淡开口:“好吧,你要真这么想,也行。可事实,已经改变不了了,除非你有办法让这一辈子重新来过。”
“当然有办法!”宋莲神情激动地抓住了宋暖干枯冰凉的手,急不可耐,“签字吧,签完就一切都结束了!我会给你最体面的葬礼,也会让我的儿子、孙子、世世代代……为你留一炷香,只要你答应把偷我的全部都还给我!”
宋暖满眼悲悯地看着已经癫狂的宋莲,实在不忍心戳破她的春秋大梦。
她无儿无女,却有这么大的产业,不可能提前不做任何打算。只可惜,宋莲不知道罢了。
“签啊!”见宋暖完全不为所动,宋莲突然变了脸,面色阴森又可怖,“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还等着你自己点头呢!就当我这个当姐姐的,能给你的最后体面——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要。毕竟,为了等这一天,我早已经把签名练得和你一模一样了……”
说着,她一手缓缓地抽出宋暖手里的笔,一手捏住她口鼻上的氧气罩。
她的动作残忍如死神,而笑容却甜美得就像1995年8月那个志得意满、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待的准女大学生。
“你说,如果这个时候,我手轻轻一动,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