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鲁达自从离开了渭州,东奔西逃,一连走了半个月,这天,他来到了代州雁门县。鲁提辖见一群人在十字街口看榜,便也钻在人丛里看。鲁达不识字,只听有人读道:“代州雁门县依奉太原府指示,捕捉打死郑屠犯人鲁达,即系经略府提辖。如有人藏在家中者,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捕获前来报官者,给赏钱一千贯文……”
鲁达正听到这里,突然一人将他拉住,喊了一声:“张大哥,你怎么在这儿?”鲁达一震,正要挥拳打去,发现拉他的竟是被他救过的金老头儿。金老头儿把自己头上的草帽往鲁达头上一搭,拉着鲁达就走。
原来,这金家父女怕郑屠顺路追来,就往北走了一程,碰上了从前的一个邻居,他们就随他来了。这个邻居还为翠莲做媒,给这里的一个大财主赵员外做了小妾,衣食无虑。金老说:“恩人啊,因为你,我父女才有今日。我看,恩人就随我去家里躲避一阵,等风头过去再商议。”鲁达想了一下,说:“好吧!”
傍晚时分,赵员外回来了,他知道鲁达是金老父女二人的恩人,上来便拜,还让鲁达上坐首席。鲁达道:“岂能这样!”员外道:“在下多闻义士如此豪杰,今日能够相见,实为万幸。”鲁达道:“我是个粗人,又犯了人命官司,员外不弃,让鲁达感动。有用到鲁达的地方,员外只管说。”赵员外大喜。
鲁达自此就在赵员外这里住了下来。这天,鲁达和赵员外正在院子里闲聊,只见金老急急忙忙地来到院子里,见了赵员外和鲁达,说:“不好了。不知哪儿露了风声,昨日来了两个公人,左邻右舍打听消息,怕是要来捉拿恩人。”鲁达说:“俺得赶紧走,不能连累你们。”赵员外道:“我倒有个主意,可让提辖万无一失,足可安身避难,可就怕提辖不肯。”鲁达说:“我是个逃犯,能有个地方安身就行,哪会挑三拣四。员外说吧。”
赵员外说:“离这儿三十里地有座山,叫五台山,山上有个文殊院,那里的长老智真是我的兄弟。我曾许下诺言,要为寺里剃度一个僧人,只是没个相好的人了这一桩心愿。如果提辖愿意,我来支付所有费用。只是提辖愿落发为僧吗?”鲁达抓着头发,想了一会儿,说:“俺死罪在身,也难有个去处。只要能吃饱肚子就成,就这么办。”
赵员外吩咐金翠莲连夜收拾衣服盘缠、缎匹礼物。第二天一早,赵员外和鲁达两人乘着轿子往五台山去了。赵员外与鲁达来到寺前时,智真长老与寺内首座、侍者已在殿前迎候。
智真长老请赵员外和鲁达进入寺内,并请员外在客席就座,而那鲁达大咧咧地径直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首席的位置上。员外见状,赶忙附耳低声道:“你初来乍到,是不能面对长老而坐的。”鲁达喃喃道:“俺哪知道有这规矩。”马上起身,坐在员外下首。待众人坐定,赵员外说:“这位是我表弟,姓鲁名达,军士出身,因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看赵某薄面,请长老收留,所有费用,由赵某支付。如能促成此事,赵某感激不尽。”
待安顿好员外和鲁达二人,智真长老与众僧商量鲁达剃度的事情。长老话音刚落,便有人说:“那个鲁达,面有凶相,举止粗俗,不可收留他,免得以后拖累本寺。”长老回答道:“他是赵员外的表弟,哪能不给赵员外面子,大家暂且打住,待我入定算上一算。”说完,点上一炷信香,入定去了。一炷香刚烧完,长老睁开双眼,对众僧说道:“此人乃天星下凡,虽然现在野性未改,但是以后必定修身养性,修成正果。此乃天意,休要推阻,改日为其剃度。”众僧见状,唯有称是。
准备了一两日,长老选了吉日良时,为鲁达剃度,并赐法名“智深”。赵员外对智真长老等僧人说:“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是个粗人,礼数不到,言语冒犯时,万望看在赵某薄面,多多包涵,日后自有报答。”说罢,又走到鲁达跟前,低声耳语道:“贤弟,从今就不比往常了,凡事好自为之,不可越规,不然,我就无法面见长老了。”鲁达快语答道:“哥哥不必多言了,长老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长老让我往西,我决不往东。”赵员外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随后,赵员外别了众人,下山回家去了。
话说鲁智深回到寺里,躺在禅床上倒头便睡。众和尚将他摇醒,说道:“不能睡。出家人,怎么能不学坐禅?”智深说道:“我睡我的觉,关你什么事?”一和尚说道:“善哉!”智深喝道:“大鱼大肉俺也吃,什么是善哉?”这和尚又道:“却是苦也。”鲁智深故意说:“大块的肥肉,到嘴里一口油,进肚子半天香,好吃得很,怎么会苦咧!”众和尚都不理睬他,他自管睡觉去了。第二天,和尚们去对长老说智深太无礼,首座劝道:“长老说他以后正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你们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智深见没人说他了,每逢打禅时就倒在禅床上睡觉,鼾声如雷。如要起来方便,就在佛殿后随意撒尿拉屎。众僧又去禀告长老。长老喝道:“看在赵员外面子上,就不跟他计较了,再说这人以后必成大器,一定会改的。”从此以后,寺中上下无人敢说智深了。
转眼到了初冬,天气晴朗。鲁智深久静思动,便出了寺门,信步来到半山腰的亭子上。这时,远远看见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扁担,挂着两个酒桶上山而来。鲁智深肚中酒虫上涌,正寻思着怎么讨酒吃,哪知那汉子到了亭子处停下歇脚,顿时喜出望外,上前问道:“这位大哥,你的酒是送到寺里去的?”“正是,是卖给寺内打工的伙计的。”“那你开个价,卖我一桶,行不?”汉子听完,惊道:“这位大师,你没开玩笑吧?和尚哪能喝酒?而且长老说了,如果卖给和尚酒吃,会责罚我的。”鲁智深哪里甘心,再次问道:“再高的价钱,你都不卖?”
“打死我也不能卖!”汉子答道。鲁智深说道:“俺也不杀你,只是讨酒吃,你这人怎么不爽快!”汉子见状,觉得不对头,起身挑了扁担就走。鲁智深追上两步,双手把汉子肩上的扁担抓住,伸脚把那汉子一绊,汉子一下子便摔在了地上,半天没爬起来。而鲁智深的酒虫早已涌到了喉咙,只见他拎起一个酒桶,举桶豪饮,不多时,一桶酒便见了底。鲁智深解了酒馋,对那汉子道:“小哥,明日到寺里来,我付你酒钱。”那汉子见鲁智深凶神恶煞,担心被寺里长老得知此事,坏了生计,吃了个哑巴亏,哪里敢去讨酒钱,把剩下的酒分成两桶,挑上扁担,快步下山去了。
鲁智深在亭子里待了会儿,酒劲开始上涌。出了亭子,才走十来步,酒劲越加往上涌,已是面红耳赤,鲁智深索性把上衣褪了下来,把上衣袖子在腰上一缠,露出背上的花色文身,光着个大膀子,眯着双眼,前仰后合地上山回寺去了。
鲁智深还没走到寺门口,就被两个戒律僧看见。两个戒律僧提着两根戒棒截住鲁智深,喝道:“你是佛家弟子,怎能喝得烂醉,还敢光着身子回寺,你这样成何体统!”鲁智深初当和尚,再加上野性未改,一下怒目圆睁,骂道:“怎么,你们两个家伙要打我?好啊,来呀,老子跟你们打!”一下子凶相毕露。戒律僧见势不对,一个跑回去报信,一个用戒棒将鲁智深拦住。而鲁智深腾出一只手来,“啪”的一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戒律僧后退几步。还未站定,鲁智深又是一拳,戒律僧当场倒下。鲁智深从那僧人身上跨过,口里还在骂道:“今日暂且饶了你。”说完,踉踉跄跄步入寺里。
文殊院的监寺得报,急急忙忙领着二三十人,持着棍棒来到门前,正好迎着鲁智深。那鲁智深此时酒劲正浓,大吼一声,大踏步地冲进人群,拳打脚踢,打了几十下,觉得还不过瘾,顺势夺了根戒棒,舞得“呼呼”作响。寺里众人哪见过这番阵势,几番较量之后,二三十人被鲁智深追着满寺乱跑。
这时智真长老得人报信,领了几个高僧赶来,看见鲁智深正在行凶,大喝道:“智深休得胡闹!”鲁智深耍了一阵酒疯,见到智真长老,酒也醒了一半,甩了手中的棍棒,来到长老面前,说道:“智深只是吃了两碗酒,又没惹他们,是他们见了我就要打。”智真长老道:“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先去睡觉,明天再说。”鲁智深指着众人,喝道:“今日看在长老的面子上,就此饶过,不然打死你们这些不长眼的!”智真长老见智深走路摇摇晃晃,叫几个和尚扶着他上了禅床。鲁智深倒下就睡,鼾声顿起。
在议事堂里,众管事僧人围着智真长老,要求赶鲁智深下山。但是智真长老却为鲁智深辩解道:“智深现在虽然野性强了些,但是迟早会修成正果的。而且赵员外给了本寺很多帮助,看在他的面子上,这一次暂且饶过他。我明日亲自去教训他,叫他改过。”众僧无奈,心中却怨怪长老没有分寸。
第二天,长老将智深叫到面前,好生教导了一番,智深惧怕长老威严,连连称是。这鲁智深自打醉酒闹了一回后,一连几个月不出寺门。
一眨眼,已到暖春二月,鲁智深来到山下的集市,转到一个铁匠铺前,预定打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和一把戒刀。
鲁智深离开铁匠铺想买酒喝,但一连走了四五家,都因寺里规矩不敢卖酒给他。智深急得没法,不由想出一个主意来。他又往前走了一二里地,在市镇边上见到一个小酒家。
鲁智深走进店里,靠窗坐下,叫道:“主人家,俺是过路和尚,买碗酒吃。”店主人见他是外地口音,信以为真,就把酒卖给了他。
忽然,鲁智深闻到一股肉香味。他走到厨房一看,见砂锅里正煮着一只狗,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便毫不犹豫地从身上摸出银子,买了半只狗肉,就着蒜泥吃了,又接连喝了许多酒。直到酒足饭饱后,他才向庙里走去。
鲁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坐了一会儿,酒劲突然涌了上来。他走出亭子,把两只袖子捏在手里,上下左右地练了一通拳脚功夫。哪知用力过猛,一掌扇在亭柱上,把亭柱打折了,亭子忽地塌了半边。
鲁智深奔到山门前,见守寺的门子关了门,便用拳头擂鼓似的敲门。两个守门的小和尚从门缝里瞅见鲁智深醉酒的模样,哪里敢开。智深等了半天无果,扭过身子,看见寺门左右两边竖着两尊金刚像,便对左边的金刚大喝一声:“你这家伙,不替俺敲门,倒拿拳头吓唬俺,俺可不怕你。”他跳上台基,从栅栏上抽根木头,照那金刚腿上便打。只听“唰啦啦”一阵响,金刚身上的漆泥都脱落下来了。躲在门后的小和尚见状,赶忙跑去通报长老。
而寺外的鲁智深,又转过身子,看着右边的金刚,喝道:“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洒家!”便跳到右边台基上,照金刚脚上猛打了两下。只听“轰隆”一声响,那金刚从台基上倒了下来。鲁智深提着木头,在一旁哈哈大笑。鲁智深敲不开门,在外大叫道:“如果再不开门,便把这寺烧了。”小和尚哪里经得住惊吓,只得轻手轻脚拽了闩,飞也似的闪进旁边的屋子里,众和尚也都纷纷躲开了。
鲁智深在外边,双手把山门用力一推,一下撞进门里,被门槛绊了一跤。他爬起来,直奔僧堂。众和尚纷纷避开。鲁智深走了几步,酒往上涌,看着地上“哇哇”大吐。周围众僧都捂着鼻子。鲁智深吐完,突然上前几步,抓住几个和尚,掏出狗腿,往他们的嘴里乱塞。满堂僧众大乱,都喊叫着跑开了。
监寺、督寺心想长老护着智深,也不报告长老,聚集起火工、轿夫和一些年轻力壮的和尚,约有一二百人,都手拿棍棒,向鲁智深围过来。
鲁智深大吼一声冲进僧堂,掀翻供桌,抽两条桌腿做武器,又从僧堂里打出来。那些和尚仗着人多,一齐向前围拢。鲁智深大怒,挥舞起桌腿,一直打到法堂下边,却被闻讯赶来的智真长老见了,大声喝道:“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不许动手!”
鲁智深这时酒已醒了七八分,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智真长老语重心长地说:“智深啊,这里决不能再留你待下去了。我有一个师弟,现在是东京大相国寺的住持,唤作智清禅师。我给你一封信,你去投奔他那里,讨个管事僧做做吧!我送你四句话,你可终身受用。”智深跪下说:“俺洗耳恭听。”长老道:“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
鲁智深对着长老九叩首,背了包裹,藏了书信,离开了五台山。下山后,鲁智深到铁匠隔壁客店里住了几天,等戒刀、禅杖打好了,付了铁匠的工钱,就背了包裹,挎了戒刀,提了禅杖,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