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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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凤凰落水

高三那年,我姐这只飞到了外面的金凤凰,又飞了回来。

县上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每次从她家窗前路过,都要大声奚落一番:“哟,凤凰落水了,凤凰落水了!”

仿佛我姐凭借自身的努力考上好大学,并不是客观存在过的事实。

这个时候的我,对世界、对人性,已经有了懵懂的认知。我深刻感受到,抵达过高峰的人,如果一旦不小心跌落下来,人们会用力将她踩得更低。

我在心里同自己说——我姐是一个真真正正值得我学习的榜样,我不能因为她的人生境遇,而改变自己对她的态度。

总得来说,我还是很开心能够再见到我姐,我时常想要去向她请教一些人生问题,例如摆在我面前的头等大事——大学的学校与专业。

每次我都会被母亲拦住,她的大嗓子左邻右舍都能听到,无外乎就是,我姐一个离婚的女人,太晦气了,离过婚的女人不配指导别人的人生大事。

即使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姐还没有真的离婚。

在我母亲的认知里,离婚对女人而言是比天塌下来还要糟糕。毕竟天塌下来是平等砸死男男女女。

我时常害怕她的大嗓子被我姐听到,使她难堪。

而至于我姐离婚这件事,县里有各种各样的版本,当然,小地方的人想要把别人往难堪里说,肮脏程度往往可以超乎你们的想象。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算真正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事情本身其实是非常简单的——我前姐夫和他的女同事二人外出旅游,对我姐宣称是公司出差,事后却被她无意间发现。

前姐夫没有被抓到实质性的证据,自然是不会承认,但是我姐丝毫不理睬他的诡辩,下定决心要离婚。

我也曾疑惑过,不过是二人出游,难道非得闹到离婚的程度吗?直到我经历了凡夫俗子的爱恋后,才恍然大悟到,孤男寡女纯友谊的外出,简直就是啊呸。

我姐决定离婚回到家的时候,她的父母首先跳了起来,对她一顿数落:“你问问我们县里,谁家女人对自己男人说过离婚两个字,真是胆子翻天了!你这么做简直就是把我们老两口的脸按在地底里,我们在这里正大光明做人了一辈子,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出门!”

他们在谩骂的时候,门口站满了围观的群众,但他们的嗓门并未因此降低,反而脸越来越红,越说越激动,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我的心里浮出了两个字:表演。

这不过是他们压制我姐的手段罢了,在面对我姐的时候,他们是没有底气的,于是只能用这种虚张声势的方法。

随后他们将她绑起来关在家里,直到我前姐夫一家,从首都乘坐飞机,再转火车,最后是大巴,来到我们县城,将我姐带走。

她父母在见到前姐夫父母时候的尊容,如果用一个形容,我会形容成:狗在舔主人臭脚。

我姐的父亲是家里做主的那个人:“丫头人我已经给你们绑好了,只要五万,人你们带走,以后她生是你们家的人,死是你们家的鬼,不听话打就完事了,老子同意的。”

前姐夫一家听完后面面相觑,没有过多的犹豫便同意了这五万元,无外乎是害怕被我姐一家留在这深山老林。

对于有一群人来说,钱比命重要,而对于另一群人来说,在命面前钱的事好说。我姐一家属于前者,当然这里不包括我姐本人,而前姐夫一家则属于后者。

那个我姐人生污点的夜晚,却在后来很多时候,浮现在我的眼前。很多细节已被我忘却,也或许是被时间美化了,但是我姐当时决绝的神情,如同一张照片被定格在那里。

直到今天我依旧感慨,一个女孩到女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在面对如此的难堪时,丝毫不红眼。

她的衣服几天没有换过来了,凌乱的头发贴着脸庞。

如此落魄的时候,面对亲人与爱人的羞辱,她依然昂首挺胸,毫不畏惧。

她被带走后一年不到,还是离了婚,她分到了一大笔钱。

我前姐夫的父母在见识到了她父母的卑劣后,很害怕我姐(更准确来说是她的家人)会为了离婚的事在单位大闹,毕竟他们一家都是公职人员,体面比一切都重要。于是主动提出给我姐一笔离婚费用,要求是我姐彻底从首都消失。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在我高考前,曾来我学校找我。

见到她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花了眼。她并没有让任何人传达,而是一直站在校门口等我。

明明快要入夏了,几片叶子落在她的身上,一种秋风瑟瑟的悲凉感。

她给了我一本存折,并让我转交给她的父母。

我预感到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可能是一个我再也见不到她的遥远地方。

我的心里难受又高兴,高兴是为她终于可以飞得毫无顾虑,难受是因为我以后再也远观不到我的偶像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将离婚所得的大部分钱给了她父母,自己留了小部分,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高分通过考试,前往美丽国继续学业。

她留下的这笔钱,只要不乱折腾,足够她的家人跨越阶层。

然而他们先是用其中一部分在城里请了厨师团队,包吃包住来到我们县上大宴特宴,人们羡慕的目光让他们忘了自己。

随后用其中大部分将自建房里里外外翻新,又额外新建了两层。

最后剩下的钱,则是给两个儿子娶了最贵的媳妇。

除了面子变好看外,里子一点也不剩。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县城,在城里读大学。选择学校前,我拿着她给存折时留下的电话号,拨了过去。

在我姐的开导下,我没有选择当时更好就业的专业,而是选择了我自己喜欢的文学专业。

我也终于离开了县城,要去往大城市做凤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