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孽畜
新的造景已经就位,佛头蜈蚣噙着委屈立起,舒展着它七零八落的,已经被周彪撕得光秃秃的手臂,等待结出新的手掌,作为果实。
尔里也早早在它旁边挖了人工池塘,只待引入地下的奈河之水。
先前,针对探索奈河的可行性研究大获成功。
又通过与妇人和阴差的交流,周彪已然知晓了徐斋的倒霉孩子,大概位于奈河多深的地方。
小小旱妖的另外一半,在比这倒霉孩子还深的位置。
结合尔里的经验,以及先前为自家旱妖的神通供给能量时的感觉。
周彪对让尔里潜到那个深度后,自己体力消耗会有多快,工匠鬼们又需要多努力才能维持工地内建筑建造和坍塌的平衡,有了大致的把握。
——结论是工匠鬼们必须拿出拼命的姿态,和猝死在岗位上的气势才能成功。
若以他们先前面服心不服,还不断对自己施以窥探的态度,那决计不可能做到。
所以周彪必须要对工匠鬼们施以威慑而整合。
一个人想以最快速度控制团队,便一定要燃起新官上任的三把火。
眼下。
烟花的绚烂还在半空残留。
周彪身上的血衣亦未褪去。
工地热火朝天,大有节假日前那最后一哆嗦,把积了一年的杂事和资料都一口气彻底将的势头。
此时再不开始正式探索,更待何时?
正式通向奈河的口子,被阴差开在到了这人工池塘的正中中。
这回尔里不再会以人型下潜,而是以挖机本体出击——其人型虽然可以拥有本体的部分力量,但真干大活,还是本体更加有力。
为了让挖机直接进入,此次连接奈河的口子,也被阴差开的非常之大。
奈河本就满溢,有了开口,融化了无数恶鬼的河水从中溢出,恰好填满了整个人工池塘。
当然,这些河水并不为周彪所有,口子关上,还是会流回去的。
……目前不属于而已。
周彪抱手,已对现状很是满意。
“想想一下,”周彪拍着阴差的肩膀笑道:
“以后有人要从我这民办地府转世,迎面看见一个悲悯的佛头对他行以注视,”
“其拳头里发射的激光作为欢送他的烟火,溶在河水里的恶鬼的眼眸永远圆睁着,像其中永不消散的星点。”
“火树银花下,他投身池塘,迎接新生,不显得很美么。”
闻言。
阴差也阴恻恻笑:“确实,私立的就是得给足顾客情绪价值,才能和正牌的相提并论。”
周彪自然能听出阴差讥讽,也不着恼,耸肩道:“早晚,我会让我这套做法成为地府通行的准则。你何不提前准备准备,好在之后的变革中脱颖而出呢?”
阴差冷哼,再无言语。
又见那妇人掀起了衣物,露出浑圆的肚子。周彪见她的肚脐有些微凸起,又见她抢过徐斋的锁链。
然后。
她将锁链布了锈迹的一端,狠狠插进了自己的肚脐当中!
锁链的锈蚀此刻竟成了绝好的防滑刻纹。
锈迹刺进妇人肚脐的肌肤中,刺得无比稳固。妇人吃痛,疼的身体都在发抖,却还是拽了拽锁链,对其稳固感到满意后,才嫣然笑道:
“给,我就在这作为船舵,锁链就当钓绳,用它,把我家孩子拉回来罢!”
周彪接过,一时犹豫要不要继续欣赏妇人的嫣然,只觉这咽下痛苦的扭曲温柔,真的尤为迷人:“……我这里有塔吊,你不必这样的。”
“哎呀,”妇人竟在主动拽着铁链,非要给自己加以痛苦才能满意:“我家孩子在奈河备受煎熬,我若不和他同甘共苦,可就没脸再做母亲啦。”
徐斋在那边远远的抱手冷笑。
周彪只得答应,却还是让塔吊娘垂下吊钩,做为安全绳。
尔里化为挖机形态,吊钩和锁链则被一起挂在了挖机尾部——她的屁股上。
严耀亦在锁链上绑了通信线缆,方便尔里即便是在奈河当中,也能与外界畅通联系。
一切就绪。
又见八尺夫人在她的小本本上写下了“今日无安全隐患”。
周彪呼气,轻声道:
“打捞工程,正式开始!哈,虽然这回没有招投标,甲方也没签合同,但这居然算咱们接的第一个正式活计……各位,把名头打响!加油,好好干!”
据说。
古时的楚国人认为,世界是漂浮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湖之上。
这片大湖就是地府水系,古往今来,它深不可测,多少恶鬼罗刹被它永世封阻,只能望着阳间而不可达,徒劳兴叹。
可今天,幽邃而不可侵的奈河,却被一台明黄的挖机破开了。
有周彪的供能,尔里挖机的大灯也比平日明亮无数,像突入银河的域外流星。
周彪看着,普通挖机每次动工,搅动的都不知是多少年前形成的地层。
尔里也一样,为了开路,其钢爪的每次挥动,都不知扰碎了多少恶鬼积年的怨毒。
待挖机娘潜得深了,周彪顿感体力上的压力暴增。
回头一望,工匠鬼们手上冒烟,有几个甚至干活干到快神魂消解。
狂热中,纹狼的头目似乎感受到周彪的目光,重压下,他的谄媚竟有股痴情的意味:“我们还……顶得住!”
周彪无言,又看向妇人:“如何,快到你家倒霉孩子在的位置了么?”
妇人点头,插在她肚脐上的锁链宛如脐带,她采用的巫术本就是想将原本的孩子,借助其腹中死胎重新生出来,巫术加锁链还真有定位功能:
“快了,快了!”
确实快了。
尔里和小小旱妖已潜入太深,她来时的破口已经成为其头顶微不可查的白点。
她大灯扫射。还真的在不远处的幽暗漆黑中,看到一个被无形之物吊着,在溺水挣扎的鬼影。
“问题来啦,”尔里呼喊:
“都说溺水的人最难救,我看他在那里挣扎,一直乱漂!在奈河里我可没法脚踏实地,自由调整方向!得让他尽力朝我游过来!”
游?怎么游?
周彪咂舌,又想起了个关于古代楚人的传说——
楚人认为鬼魂会迷路,便需在肉身一旁摆上魂幡,幡上又要画出死者的模样,才能让鬼魂认出肉身所在,继而魂归肉身。
阴差也道:“需要一个值得那孩子铭记眷恋的东西为饵,才能引他过来!”
“……饵?真成钓鱼啦,”周彪笑了下,转头看向妇人:“值得你家孩子铭记的东西,你一定有的吧?!”
妇人的脸已在剧痛中煞白,闻言却是拍了拍胸脯:“值得他铭记的东西,那当然是我本人呀!”
周彪一愣。
徐斋面色阴沉。
妇人瞪了眼徐斋,继续道:
“……孩子他爸以前总是出差,只有咱娘俩相依为命。他是我一点一点带大的,在他的一生中,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只有我!”
“我和他一起吃饭,睡觉,工作日我送他上学,他回来我一晚上一晚上的看他做作业;还有周末,我会带他看电影,然后又迎接新的一周……”
妇人捂着肚子,笑得幸福:
“啊!还有一次,我尝试自己做早饭,揉了一对面饼给他吃,他吃了,面色有异,却还是喝了几口水后说好吃。”
“当时我以为是他没睡够,等把他送到学校,我也尝了口我做的面饼,才发现又硬又柴,像啃木头,根本无法下咽!”
妇人将自己的血抹在锁链上,在痛苦中陶醉:“我家孩子那么乖,那么为我着想……我一定是他最眷恋的人!”
然而。
就算妇人把血在锁链上厚涂至浓腥,也未对那孩子起了分毫作用。
尔里在发急,又觉奈河当中似起了湍流,快把那倒霉孩子越吹越远。
妇人呼气,只觉可能是自己涂的血不够厚,还想在身上再开一道伤口。
但她的手却被人握住了。
妇人抬起眼眸。
却见徐斋的嫉恨已凝成了水:“做早餐,接放学,陪伴,面饼……”
“那我呢?”
“我甚至都只尝过你的手指,没有尝过你的手艺!”
妇人冷冷:“多大人了,还和孩子吃醋?我……”
“我问你,那我呢!”徐斋的嫉恨几欲勃发:
“我在外边打拼,捉鬼,擒妖,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的安宁,结果呢?你却和一个前世还在和人家生离死别的外人亲近么!”
妇人亦冷笑:“感情需要培养,我和你从相识到恋爱到结婚,在一起的时间统共加一起有三年么?”
“你凭什么觉得你我感情一定会比和我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孩子要厚!与我孩子相比……你才是这个家的陌生人。”
“也就是你最近让我溺水,给了我点刺激,我才又觉得你有点……意思!”
徐斋冷笑中已有了想将妇人揉碎的火。
却在此时。
尔里大喊:“有反应了,你家倒霉孩子朝我过来了!”
徐斋低头,赫然见到是自己的血也染到了锁链上,血液里有凝成了实质的嫉恨,那孩子竟是闻到了嫉恨才找到目标。
“哈哈哈哈哈,温情当不了咱们孩子的饵,反倒是对我的嫉恨感兴趣?!”徐斋大笑:“果然是孽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