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与荒芜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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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妇人

四人继续漫步在无边无际的荒原上。

“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你能告诉我些什么?”丹尼尔对灰泥浆说。

“见到任何反常的东西都要迅速适应,所遇即真理。”灰泥浆说,“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固定的常识能告诉你,在这个变化多端的地方,常识本身就是失效的。”

“注意,警官!”白墙突然大叫一声,“前面来人了!”

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妇,后面跟着个满脸灰蓬蓬的四五岁的小孩,小孩的手里拿着两块黑乎乎的干面包。

老妇一见到他们就潸然泪下,用她那遍布裂纹的手握住了丹尼尔的手,说道:“可怜可怜我们吧,警官,我们已经饿了三天,仅剩的食物就是孩子手上那两块黑面包。”

“哎哟,你们还有面包,我们可是什么都没有呢,我们不吃不喝在这里巡逻以确保你们的安全,你们该把那两块面包上交给我们当保护费!”机械说。

机械说完便要去夺孩子手里的面包。老妇的眼神变得极度惶恐,她连连后退,想把后面的孩子护住,可突然之间,她又变得凶狠起来,对着机械的右臂狠狠咬去,机械急忙甩开手臂,小臂上还留着老妇人的牙印。

“你凭什么抢我们的东西!你们这帮人模狗样的强盗!繁荣时期你们从我们那里拿走了那么多,现在还要来抢!”老妇恶狠狠地瞪着机械。

“这是税务!既然你要提到繁荣时期,难道不记得那时候维持稳定的核心就是税务?有了税务军队才有像样的武器,才能把你们这些刁民从枪炮的威胁中隔绝开来。”机械说。

“等等,”丹尼尔开口了,“你们刚刚提到的繁荣时期……那是什么时候?”

“大概五年前,警官,”老妇转头对着丹尼尔,“你看起来跟你那野蛮的同伴不是一类人。”

“当然不是一类人!”机械大声说,“总得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来干野蛮的活,也总得有个永远搞不清状况的人负责装无辜!”

丹尼尔没有回应他,因为老妇正要开口。

“那是个相对祥和的时代,警官,税务也相当繁重,我们得将百分之八十的收入上交给军队。那时候局势严峻,夜晚常常听得到远处的交火声,所以尽管人们对税务问题有些意见,但大家更希望的是尽快结束战争。”老妇说。

“局势不稳定。”丹尼尔在脑中琢磨了一阵,“那怎么算得上是繁荣时期呢?”

“我糊涂了,”老妇突然皱起眉头,用手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前额,“那时候已经是过渡期了,真正的繁荣时期还要再往前推移五年。警官,你敢相信这片荒地曾经是一个巨大的物流站吗?现在却连一点残骸都不剩了。”

“被武力摧毁了?”丹尼尔问。

“不,”老妇摇摇头,“是希望丧失了。人们突然之间开始对生命感到困惑,于是他们就自己先瓦解了自己,就像鸟儿不再珍惜自己的翅膀一般,纷纷坠落。”

“坠落指的是什么?”丹尼尔问。

“致幻剂成瘾是一个方面。更笼统的说法是,人们开始追求混乱,不再关心过往建立的一切秩序。”老妇说。

“为什么人们要这么做?出于对战争的恐惧?”丹尼尔问。

“那时候谁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人们只是发现自己心中越来越焦躁不安,对循规蹈矩的生活越来越厌倦,大家互相交流后才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是如此,于是人们抱起团来,不再做自己本来的工作,而是寻求短而强烈的即时性刺激。直到很久之后的一天,才有人感到疑惑:既然大家已经在规矩下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人一同丧失了对生命的期盼?”老妇说。

“对,这很奇怪,”丹尼尔说,“不过可能活着真没什么意思吧,不然我也不会杀掉了自己的队长。”

“最后人们发现,这其实是这片土地上的巫术,”老妇说,“这是一片祛除了希望的空虚之地,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内心的空洞就越大,就连植物也不肯在这里生长,因为它们‘看不到自己生长的意义在哪里’。”

“这不是真的吧!”丹尼尔说,“老实说,我没看出有什么巫术,活着本来就是一件无聊的事情,所以他们才整天嗑药,喝死鹦鹉做成的酒,我也很想加入他们!”

“那你怎么不去呢?”机械问。

“我记不清了,”丹尼尔说,“我本来觉得,我该当个好警官,但现在又不这么想了。要是下次再遇上他们,我就要成为狂欢的一份子了!”

“下次我们去更好的地方,警官!”白墙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才见过几个东西?可别把未来葬送在那些次品上!”

“朝她开枪,警官!”灰泥浆突然凑到丹尼尔耳边悄悄说。

“为什么?”丹尼尔反射性发问。他被这指令弄得一阵错愕,反复思索着“朝她开枪”是否有另外的隐喻,但下一瞬间,灰泥浆从他腰间把枪夺走,对准老妇人扣下扳机。

枪没有任何反应。

“警官,那是枪……吗?”老妇人用颤巍巍的手指着枪口。

“没错,”灰泥浆说,“检验你是否应当存在,因为你的发言极其可疑,不过还好。”

“就像屠宰场里的猪盖上了检疫合格的章!”机械乐呵呵地说。

“可疑?”老妇人拖长了声音,“就因为我说了一段历史,你们就要枪毙我?”

“不是我们要枪毙你,而是看它要不要枪毙你,”灰泥浆朝手里的枪示意,“我得给它一个机会。”

“况且,你在说假话,对吗?”灰泥浆继续说,“你应该知道,压根不存在那段历史。”

“当然存在!”老妇人争论道,“我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

“亲身经历过……”灰泥浆摇摇头,“没有人亲身经历过那么久远的时代,因为这个世界是今天刚刚诞生的。这一大片精神与物质上的双重荒原,它们不是由巫术催生,也并非因久远的历史而积重难返,他们存在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这个样子。”

“你疯了吗?”老妇惊讶得大叫,“我当然经历过!我还清清楚楚记得骇人的炮击声!而且,你的同伴不是也提到了繁荣时期吗!”

“那只不过是即兴发挥,”机械说,“为了从你这样的老巫婆嘴里套出些话来。要是这片土地真有什么巫术,恐怕也是你搞的鬼吧。”

灰泥浆朝着机械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老妇人:“老实交代吧,女士,不然我不确定手上的枪会不会改变主意。”

“太荒唐了!”老妇人攥住身后那个小孩的手,“我们离这些疯子远一点!”

老妇人转身离去,灰泥浆又一次举起枪对准她的背影,还未来得及开火,丹尼尔突然扑向灰泥浆,把那把枪夺了回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丹尼尔问,“你们干嘛对那老人有这么大的怨恨?”

“她是个错误的存在,”灰泥浆说,“她试图用她编造出的那段历史诓骗所有人。”

“那也不是杀人的理由!”丹尼尔说。

“杀人需要的唯一理由,就是这把枪答应。”灰泥浆说。

丹尼尔把枪重新别在腰间,确认了灰泥浆不再有夺枪的念头才放松握枪的那只手。

“所以说,按你的说法,这个世界是从今天刚刚诞生的?”丹尼尔说。

“对,”灰泥浆说,“从巡逻队看到那个双目空洞的老人开始,那就是世界的初始状态。”

“这听起来就更像一场梦了,”丹尼尔说,“没来由的开端,不合情理的剧情演变,最后在某个地方猝然中止,然后我醒来……”

“醒来就能看到你躺在病床上的惨状,你的思维漂浮在那个可怜人身上,无法行动也无法叫喊,只有对自己不知死活的躯体的冰冷感受。”机械说,“你已经把握住世界的真相了。”

“我不要醒来!”丹尼尔说。

“你不会醒来,”灰泥浆说,“因为你从来没有睡着过。清醒的警官很适合肩负复兴的使命。”

“走吧,警官们,”白墙说,“我们去珍奇乌鸦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