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思过崖冲东情深根种
风清扬今晨在思过崖的石亭上站着,他不断地回想昨日之事。此时,令狐冲跑来寻他练剑。他转身看着令狐冲,英气遍布脸上,精神奕奕,神采奕然。他心里欣慰不已——这孩子终于想明白了。正待陪他练剑,突见东方不败上崖来,风清扬心中感叹:冲儿,不知道你上辈子修了什么福,竟劳日月神教教主一而再,再二而三的为你来此。东方不败,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你做事是何等心狠手辣,近年来,多少门派被你日月神教灭门,又有多少亡魂死在你的手上。如今,你却为了一个华山小徒,登崖送饭。也不知道,冲儿日后得悉一切,是否会忘记了你的狠,而记得你的情。
风清扬见她来此,心知令狐冲必无心练剑,所以他呵斥令狐冲道:“无心练剑,不如不练。”说完此话,他便转身离开。令狐冲不明所以,正自懊恼风清扬何以如此?还准备追上去,只听后面一声“令狐冲”,温柔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他转过身来,只见东方不败婷婷而立,身着紫裙而来,他快步迎了上去,练剑一事又抛在脑后,更不理会对方是否是魔教中人。他只觉得见到她,心中畅快无比,千愁散尽。他开口道:“董兄弟……”此话一出,又自觉语失,对方明明是位女子,连忙改口询问道:“董姑娘,你昨日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东方不败见他昨日来寻自己,心中欢喜无限,口上却答道:“是你被罚面壁又不是我被罚面壁,我当然可以自由走动咯。”
令狐冲笑了笑,也觉对方说得有理。想其昨日之事,他不由的尴尬起来,不过见东方不败今日来此,想必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昨日的忧愁也一扫而散。他接着道:“你说得是。不过,你的名字,真叫董伯方吗?”
东方不败笑了一声,出言提醒道:“我一个女子,又怎么会有这么雄伟的名字呀?”
令狐冲认真的看着她,继续追问道:“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东方不败被她盯得有一些不好意思,她转过身避开他的目光,缓缓回答道:“东方白。”
令狐冲喃喃念着:“东方白……东方白……好名字!”
东方不败笑了笑,想起正事,说道:“行啦。你师弟把你当猪呀,每天都送些什么东西给你吃?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说着打开食盒第一层,一片荷叶包着一只鸡映入令狐冲眼帘,他快手拿起肥鸡,又见肥鸡之下还有一些精致糕点。
令狐冲感动不已,须知当时自己不过是和她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她真的来看自己,而且不止只来一次。他更想不到她还注意到昨日师弟给他送来饭菜,倘若说这个世界上对待他最好的人,除了收养他的师傅、师娘,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师妹外,就是眼前这个心细如尘的东方姑娘。他想起初次见面时在麦地里你来我往地喝酒,感慨地说:“要是有一壶酒就更好了……”
东方不败岂会不知他心意,听他如此说来,更是洋洋有得色。她打开食盒第二层,拿起一壶酒在令狐冲眼前晃了晃,说道:“知道你嗜酒啦。”
令狐冲大喜,称赞道:“知我者,东方白也。走,我们进洞喝!”话毕,他习惯性的把手伸过去搭东方不败的肩膀,手伸到一半,突然醒起对方是女子,他的手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之中。东方不败知他性情,也不计较,转身便往洞里走去。令狐冲随即跟上,他口没遮拦,边走边道:“没想到你穿女装是这么漂亮的。”
风清扬在思过崖的巨岩之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也不得不叹东方不败真是熟知自己徒孙的性情,可见,她是用了真心。他想到自己在江南之时,面对爱情时的飞蛾扑火,有感而叹:“世间多少痴儿女,爱到深处无怨尤。”
东方不败与令狐冲进入洞后,二人便一来一往地喝起酒来。酒至半酣,令狐冲似是想起一些什么,他问道:“似水年华的那位姑娘,是不是你?”
东方不败笑而不答,令狐冲倘若这样子也看不出来,自己救的那位姑娘就是她,他就枉为人了。只听他一阵抱怨:“你武功那么高,那时候为什么不使出来呀?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救你,被‘青城四兽’告了我一状,被师傅责骂不说。我去青城山登门道歉时,还被青城派的人折辱了一番。”
东方不败心中怒骂,救我?我看你救的是“青城四兽”。但她也挺高兴,倘若不是因为“青城四兽”,自己也不会与他结识。不过,他一想到令狐冲每次都不自量力地救人,也颇为担忧。她开口道:“是你自己要多管闲事!我可没让你来救我。我一来没有大喊叫你救我。二来没有用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救我。你救人之前不想想后果,能怨得了谁?”
令狐冲不满道:“喂,我好心救了你,你现在这样说我,真没有良心。”
东方不败又是一阵怒骂,我好心提醒你不要不自量力的救人,你竟然说我没有良心。她毫不示弱地驳斥道:“好,我没良心。我跟你来算算账。那一日,我背着一只猪走了好几十里寻医。在群玉苑,我又扶着一只猪走了近百里……”
令狐冲怒道:“你骂我是猪?”
东方不败见他发怒的样子还蛮可爱的,心中更加乐得不得了,她一本正经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这样说过。”
令狐冲用手指着东方不败气冲冲地说:“你……”之后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东方不败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挑衅道:“怎么,想打我,你打得过我吗?”
令狐冲无可奈何,他到底还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他拱手说道:“令狐冲在这次先谢过东方姑娘的救命之恩。如今,东方姑娘来我思过崖作客,不知道是否有兴趣在这华山之上游览一番?”
东方不败笑道:“华山之险,居五岳之首。我早就有立马华山之心。不过,你陪我游览华山,不怕违反华山门规吗?”
令狐冲笑道:“华山门规规定,在思过崖思过的弟子不得下崖,但没有说不能攀登华山顶峰。只是我不知道,东方姑娘你有没有被我华山的险峻吓破了胆?”
东方不败哈哈一笑,吓破了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说话,她笑着说:“好呀。到时你有什么问题,不要指望我帮你一把。”
“那走!”令狐冲说完,两人便一起出洞。
令狐冲、东方不败二人沿悬崖绝壁而上,不一会儿便达到“避诏崖”。令狐冲得以洋洋地对东方不败说道:“东方姑娘,这避诏崖有一个典故,不知你是否知道?”
东方不败自然清楚当中典故,不过她依然笑着说道:“愿闻其详。”令狐冲说道:“这里曾经住过一位高人,他为逃避朝廷的召唤,躲进这三面悬空、无路可达、仅容一人的崖龛中静修不出,是以这里又叫避诏崖。”东方不败略带惊讶的说道:“想不到你这个人,竟然还知道一些华山旧事,果然不愧为华山首徒。”
“这些事情都是以前夫子告诉我的,我当时觉得有趣,就记下了一些。”令狐冲随意的说道。“夫子?”东方不败略感疑惑,江湖中人自幼习武,少有书生意气,是以她听闻岳不群请夫子教导徒弟,也略感吃惊。
“前几年,师傅下山请了夫子来教我们师兄弟读书,结果,到了最后,夫子都被我们气跑了,无论师傅出多少银两,他们都不肯再到华山上来。”令狐冲说到这里不禁笑了笑。东方不败道:“古人云:‘买椟还珠’,便是指你们这样的人。他们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气跑他们呀?”
“那些夫子,我们师兄弟背后管他叫‘腐儒’。他告诉我们,‘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小师妹听了气得不得了,险些当场发作。紧接着,他又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我们师兄弟听了,也是气愤不已。父亲偷了羊,儿子替他隐瞒,他竟然还说正直就在其中。于是,我们几个人联手把夫子‘教训’了一番,小师妹把他穴道点了,然后把胭脂粉末涂在他的脸上,对他说:‘师为徒隐,徒为师隐,直在其中矣。’”令狐冲说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不过,他想小师妹,突然想到她与林师弟的事,心头一痛,神色很快暗淡下去了。
东方不败见他如此作弄夫子,也笑了起来。她的童年也是如这样一般快乐,这样一般无忧无虑。不过,她随即发现令狐冲神色惨淡,以为他旧伤复发,心中紧张不已,她关切地道:“令狐冲,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令狐冲苦笑道:“往事已矣,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小师妹已经心属林师弟,如今,这些快乐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
东方不败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心中也微微感到一痛。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心里早已经有了令狐冲。她总是不知不觉地想到令狐冲,总是担忧他的安危,与他同喜,亦与他同悲。她想出言安慰他,但她十几年来未曾安慰过任何人,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令狐冲倒是云淡风清,很快又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招呼着东方不败攀登华山顶峰。东方不败自然也不愿拂他之意,应了一声好。
令狐冲一路攀爬一路向东方不败介绍南峰美景,东方不败亦耐心静听,一路欣赏华山风光。一路上,二人均惬意不已,心胸舒畅,欢快无比。东方不败轻功高绝,登此险峰如履平地,是以从容淡定,面不改色。而令狐冲则是喘着大气,早就想躺在地上歇息。虽然有此念头,但他要强好胜,倘若首先停下来休息,不免让一介女流的东方不败笑话,于是他攀登如旧。东方不败观他起色,知他累得不轻,也知其所想,她心中浅笑不已。不过,她有意让他低头认输,亦不提议休息。最终,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令狐冲竟然咬牙直上,不失男子气概。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二人便登上华山南峰峰顶——华山的最高峰。二人登上绝顶后,令狐冲在一边喘着粗气,一声不吭。东方不败站在华山之巅,顿感天近咫尺,星斗可摘。举目环视,但见群山起伏,苍苍莽莽,黄河渭水如丝如缕,漠漠平原如帛如绵,尽收眼底。她真正领略华山高峻雄伟的博大气势,享受如临天界,如履浮云的神奇情趣。难怪寇准曾赞叹华山南峰: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她回望方才登峰之路,说不出的险峻,可如今自己轻而易举地临于华山绝顶之上。她笑了笑,心中有说不出的豪情,人生如登峰,过往之事历历在目。她不禁想起自己十二岁时被独孤求败收为入室弟子,其后,自己每天都在怒涛海潮中修习独孤求败的内功法门,或在庭院中精修剑术。三年后,又随独孤求败上黑木崖,自此迈入江湖。而在这江湖之中,就如登山一样,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急流勇退,因为一旦退下来,便可能掉入万丈深渊。回想至此,她朗声吟诵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音波附上内力,在华山之巅久久回荡,诗中尽显英雄感慨,豪气干云,山峦为之俯伏,天地亦为之失色。
俄而回首十年往事,自己十八岁便登上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居高临下,万人俯首称臣。如今神教上下,万众归心,教中上下对自己敬若神明,无事敢有所不遵。她望望了身边的令狐冲,见他还在喘着粗气。想到自己自结识他以来,他发自肺腑的真诚关怀和爱怜对自己而言是久违而又难得可贵,他总能给自己一种与在日月神教不同的感觉。她不禁感慨:“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
此时,她苦从中来:十年来,为了实现一统江湖的宏愿,灭派无数。可是有多少人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入江湖,不是杀人,就是成为他人刀下亡魂。这江湖之中,从来都不曾有过黑白是非。江湖中人为名为利为情为仇为世间无数恩恩怨怨而争夺不休,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乎实力,撕杀和争夺只望能在江湖中存活下来,一朝成名尽得天下名利。她不知道令狐冲能否理解这江湖,能否看透这江湖。当最终知道她的身份后,是否能理解她,是否还能如此对待自己,她不得不叹:“提剑跨级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乌飞兔走,岁月如梭,如今自己已经二十八岁,离当年拜师已经过去整整十六个年头,当真是十年弹指一挥间。强如独孤求败,在这江湖之中也遭人暗算而死,自己能掌控全天下人的命运,却无法得知自己最终的结局。她有说不出的苦楚:“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一旁的令狐冲听她登高赋诗,诗中有说不出的大气与无奈,便问起她诗中何意,为何又这一番感慨。东方不败心中无奈,诗中之意也并非令狐冲这样一个洒脱之人可以明白,她仅仅向他道明自己的身世——当年逃亡时被高人所救,授以武功,自此在江湖中行走,回想起来,十数年便过去了,心中感慨,故有此诗。
令狐冲听闻她身世,他旋即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自己当时在街头时流浪时的恐惧,心中也无限怜爱这位红尘女子,知己红颜,他亦不在意她是魔教之人的身份,因为正如风清扬所言,人生不得己之事太多,一旦入派,无论正邪,都难以抽身,只要为人光明磊落,就能得人景仰。何况东方不败如此待自己,自己又怎么能不辨是非,拔剑便杀。他想通了这一层,迷惑渐散。他向东方不败说道:“我当年村子里遇上瘟疫,全村的人都死光了,我在街头露宿。此时,我师傅路过,将我带回华山,救了我一命。真没想到,我们的身世如此相似。”
东方不败闻言一笑,打趣说道:“没想到,你如此潇洒,却也曾有过这样的苦楚。”此时,她见天色渐晚,便督促令狐冲下山回到思过崖。令狐冲也担忧师弟上崖送饭时寻不着自己,于是和东方不败一起下崖,东方不败担忧令狐冲体力不济,下崖路上一路扶持他而行,过了不久,终于回到思过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