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避难
岳不群夫妇先到令狐冲的房里探视令狐冲,令狐冲此时仍未苏醒。他受岳不群一击,体内真气又渐渐乱了起来。岳灵珊将今晨令狐冲晕倒在自己房前的事情与岳不群二人说了,宁中则听了,以为他伤势变重,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岳不群故意面露难过之色,但大敌当前,他劝解夫人应当以大局为重,并叮嘱岳灵珊好好照顾令狐冲,便携妻子回房。
二人回入自己房中,都面露愁容,宁中则当然是忧心令狐冲的伤势。而岳不群则担心东方不败召集魔教中人大举杀上华山。岳不群来回踱步片刻,对宁中则说道:“这妖女武功高强,倘若她要回来报仇,我们夫妇难以抵敌。”
宁中则止住哀伤,回过神来。她见那女子的轻功神石了得,本来也知自己夫妇并非这女子的敌手,但知道丈夫近年来练成紫霞神功后功力大进,总还存着个侥幸之心,这时听他如此说,登时大为焦急,道:“那……那怎么办?难道咱们便束手待毙不成?”岳不群道:“你可别丧气,大丈夫能屈能伸,胜负之数,并非决于一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宁中则道:“你说咱们逃走?”
岳不群道:“不是逃走,是暂时避上一避。敌强我弱,暂且避开,并不堕了华山派的威名。再说,只要咱们谁也不说,外人也未必知道此事。”宁中则说道:“就依你的话,咱们带了冲儿一同走,再慢慢设法替他治伤。”岳不群沉吟不语。宁中则急道:“你说不能带了冲儿一齐走?”
岳不群道:“依冲儿刚才的情况看,带上他兼程急行,不到半个时辰便送了他性命。”宁中则道:“那……那怎么办?当真没法子救他性命了么?”岳不群叹道:“唉,我已决意等他在思过崖下来后传他紫霞神功,岂知他竟会误入剑宗的魔道,不知从何处习得旁门左派的剑法。他如习了这部秘笈,就算只练得一二页,此刻也已能自行调气疗伤,不致为这四道旁门真气所困了。”
宁中则立即站起,道:“事不宜迟,你立即去将紫霞神功传他,就算他在重伤之下,无法全然领悟,总也胜于不练。要不然,将《紫霞秘笈》留给他,让他照书修习。”岳不群拉住她手,柔声道:“师妹,我爱惜冲儿,和你毫无分别。可是你想,他此刻伤得这般厉害,又怎能听我口授口诀和练功的法门?我如将《紫霞秘笈》交了给他,让他神智稍清时照书自练,那魔教妖女找上山来,冲儿无力自卫,咱华山派这部镇山之宝的内功秘笈,岂不是一转手便落入这妖女手里?这些魔教中人,得了我派的正宗内功心法,如虎添翼,为祸天下,再也不可复制,我岳不群可真成为千古罪人了。”宁中则心想丈夫之言甚是有理,不禁怔怔的又流下泪来。
岳不群道:“魔教中人行事飘忽,人所难测。当年黑木崖下,我们五岳剑派遭魔教中人偷袭,死伤无数。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动身。”宁中则道:“咱们难道将冲儿留在这里,任由那女子折磨?我留下保护他。”此言一出,立即知道那是一时冲动的寻常妇人之见,与自己“华山女侠”的身份殊不相称,自己留下,徒然多送一人性命,又怎保护得了令狐冲?何况自己倘若留下,丈夫与女儿又怎肯自行下山?又是着急,又是伤心,不禁泪如泉涌。
岳不群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翻开枕头,取出一只扁扁的铁盒,打开铁盒盖,取出一本锦面册子,将册子往怀中一端,推门而出。只见岳灵珊便就在门外,说道:“爹爹,大师哥他体内的真气又作乱了,他很难受。”
原来,适才令狐冲醒来,他忽觉自己在床上,便问岳灵珊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自己躺在床上?岳灵珊也不清楚,只是告诉他今晨在房门前看见他。令狐冲也不再追问,大概是自己真气控制不住以致于晕倒。他又问岳灵珊东方不败去哪里了,岳灵珊听林平之今晨向她提东方不败是魔教之人,她不愿大师哥在重伤之余听此噩耗伤上加伤,因此也没有将实情告诉他,只对他说道:“东方姑娘有事情先走了。”
令狐冲闻言黯然神伤,昨日和她约好一起去开封,今日怎么又先走了呢?他不禁说到:“她每次都是这样的,总是神出鬼没,真没她办法。”岳灵珊见令狐冲脸色苍白,用手捂住心口,知他真气作乱,心下不忍,便去找岳不群寻求治疗大师哥的方法。她刚到岳不群门外,便听见岳不群说紫霞神功可以帮助令狐冲复原,她心下大喜,继续听下去。此时,岳不群推门出来,她便将实情告诉岳不群。
岳不群道:“冲儿的伤需要慢慢调理,只是比较虚弱,暂时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先传我号令,大家在正气堂上聚集。”岳灵珊应道:“是,大师哥呢?谁照料他?”岳不群道:“你叫大有照料。”岳灵珊应了,即去传令。
片刻之间,华山群弟子都已在正气掌上按序站立。岳不群在居中的交椅上坐下,宁中则坐在侧位。岳不群一瞥之间,见群弟子除令狐冲、陆大有二人外,均已到齐,便道:“我派上代前辈之中,有些人练功时误入歧途,一味勤练剑法,忽略了气功。殊不知天下上乘武功,无不以气功为根基,倘若气功练不到家,剑法再精,终究不能登峰造极。可叹这些前辈们执迷不悟,自行其是,居然自成一宗,称为华山剑宗,而指我正宗功夫为华山气宗。气宗和剑宗之争,迁延数十年,大大阻挠了我派的发扬光大,实堪浩叹。”他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
宁中则心道:“那魔教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你却还在这里慢条斯理的述说旧事。”向丈夫横了一眼,却不敢插嘴,顺眼又向厅上“正气堂”三字匾额瞧了一眼,心想:“我当年初入华山派练剑,这堂上的匾额是‘剑气冲霄’四个大字。现下改作了‘正气堂’,原来那块匾可不知给丢到哪里去了。唉,那时我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如今……如今……”
岳不群道:“但正邪是非,最终必然分明。二十五年前,剑宗一败涂地,退出了华山一派,由为师执掌门户,直至今日。不料前数日竟有本派的弃徒封不平、成不忧等人,不知使了甚么手段,竟骗信了五岳剑派的盟主左盟主,手持令旗,来夺华山掌门之位。为师接任我派掌门多年,俗务纷纭,五派聚会,更是口舌甚多,早想退位让贤,以便静下心来,精研我派上乘气功心法,有人肯代我之劳,原是求之不得之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高根明道:“师父,剑宗封不平这些弃徒,早都已入了魔道,跟魔教教徒不相上下。他们便要再入我门,也是万万不许,怎能任由他们痴心妄想的来接掌本派门户?”劳德诺、梁发、施戴子等都道:“决不容这些大胆狂徒的阴谋得逞。”岳不群见众弟子群情激昂,微微一笑,道:“我自己做不做掌门,实是小事一件。只是剑宗的左道之士倘若统率了我派,华山一派数百年来博大精纯的武学毁于一旦,咱们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本派的列代先辈?而华山派的名头,从此也将在江湖上为人所不齿了。”
劳德诺等齐道:“是啊,是啊!那怎么成?”岳不群道:“单是封不平等这几个剑宗弃徒,那也殊不足虑,但他们既请到了五岳剑派的令旗,又勾结了嵩山、泰山、衡山各派的人物,倒也不可小觑了。因此上……”他目光向众弟子一扫,说道:“咱们即日动身,上嵩山去见左盟主,和他评一评这个道理。”
众弟子都是一凛。嵩山派乃五岳剑派之首,嵩山掌门左冷禅更是当今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武功固然出神入化,为人尤富机智,机变百出,江湖上一提到“左盟主”三字,无不惕然。武林中说到评理,可并非单是“评”一“评”就算了事,一言不合,往往继之以动武。众弟子均想:“师父武功虽高,未必是左盟主的对手,何况嵩山派左盟主的师弟共有十余人之多,武林中号称‘嵩山十三太保”,大嵩阳手费彬虽然逝世,也还剩下一十二人。这一十二人,无一不是武功卓绝的高手,决非华山派的第二代弟子所能对敌。咱们贸然上嵩山去生事,岂非太也卤莽?”群弟子虽这么想,但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宁中则一听丈夫之言,立即暗暗叫好,心想:“师哥此计大妙,咱们为了逃避一个女子,舍却华山根本之地而远走他方,江湖上日后必知此事,咱华山派颜面何存?但若上嵩山评理,旁人得知,反而钦佩咱们的胆识了。左盟主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上得嵩山,未必便须拚死,尽有回旋余地。”当即说道:“正是,封不平他们持了五岳剑派的令旗,上华山来罗唣,焉知这令旗不是偷来的盗来的?就算令旗真是左盟主所颁,咱们华山派自身门户之事,他嵩山派也管不着。嵩山派虽然人多势众,左盟主武功盖世,咱们华山派却也是宁死不屈。哪一个胆小怕死,就留在这里好了。”
群弟子哪一个肯自承胆小怕死,都道:“师父师娘有命,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宁中则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大伙儿收拾收拾,半个时辰之内,立即下山。”
当下她又去探视令狐冲,见他伤势不见好转,心下甚是悲痛,但那魔教女子随时都会重来,决不能为了令狐冲一人而令华山一派尽数覆灭,当即命陆大有将令狐冲移入后进小舍之中,好生照料,说道:“大有,我们为了本派百年大计,要上嵩山去向左盟主评理,此行大是凶险,只盼在你师父主持之下,得以伸张正义,平安而归,冲儿伤势甚重,你好生照看,倘若有外敌来侵,你们尽量忍辱避让,不必枉自送了性命。”陆大有含泪答应。
陆大有在山口送了师父、师娘和一众师兄弟下山,偌大一个华山绝顶,此刻只剩下一个昏昏沉沉的大师哥,孤孤零零的一个自己,眼见暮色渐深,不由得心生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