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东方令狐再相见
令狐冲转过山坳，见一人白衣黑冠负手立于山岩之山，正是东方不败。他见她在此，明白世上还有一人关怀自己，感激之情霎时充满胸臆，就如同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他的心里总有一阵愉快之感，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上前叫道：“东方姑娘。”东方不败转身向他望去，见他衣衫不整，一身酒气，身上的佩剑也不知道去哪了，料想他跟这些三教九流的人又大喝一场，她苦笑摇头，伤成这个样子还去喝酒，真叫人无可奈何。她佯怒道：“什么东方姑娘，你雌雄不辨，男女不分呀。”
令狐冲回想起在村庄遇见她的时候，她说得也是这句话，将自己骗了过去，不禁失笑。他心里想到：如果我叫你董兄弟，那才是真正的雌雄不变，男女不分。他问道：“你怎么又穿男装了，难道……你还怀疑我，会出卖你吗？”东方不败道：“如果我怀疑你的话，你早就死了不止一千次了。你师傅不是喜欢妖女妖女的叫我吗？如果让他看见，我这个妖女跟你在一起，岂不是败坏了你的名声！”令狐冲愕然，猛然想起她和岳不群之间的矛盾。
这时，平一指匆匆赶来，向东方不败说道：“公子，五霸冈上的人已经全部散去。”令狐冲从山上往下望去，只见五霸冈上除了几面旌旗外，已空无一人，他以为群雄蹑于平一指的威势，道：“哇，这么多人一下子就溜得一干二净，这也未免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平一指心道：我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如果令狐公子你也弄几颗三尸脑神丹来服用，说不定比他们溜得还要快。东方不败道：“他们在这里闹得这么大，不用多久就有正派人士前来，自然不宜久留……我问你，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令狐冲奇道：“这些人不是你叫来给我疗伤的吗？”东方不败道：“我怎么会叫这些人给你疗伤？这些三教九流的江湖草莽没有把你弄死，我就谢天谢地了。”令狐冲道：“这就奇怪了，他们是谁找来的呢？”东方不败见令狐冲也不清楚是怎么事，也不在追问，令狐冲的伤势要紧。这些三山五岳的人总不至于对于一个华山派弟子有何企图，即使他们真的有所企图，他们也不会成功的。她对平一指说道：“平先生，劳烦先生看一下令狐冲的伤势如何。”
平一指应了一声，便伸手搭住令狐冲右手脉搏，再过良久，又去搭他左手脉搏，如此转换不休，他心知不妙，皱起眉头，闭了双眼，苦苦思索。东方不败见他搭脉一反常态，连十根手指头都用上了，也知令狐冲伤势加重，她说道：“先生如有话，不妨直说。”令狐冲说道：“平先生，凡人生死有命，令狐冲伤重难治，先生已两番费心，在下感激不尽。先生也不须再劳心神了。”
平一指开口道：“公子，适才在下给令狐公子搭脉，我察觉情势又有变化，更加复杂异常。”东方不败问道：“此话何意?”平一指道：“令狐公子体内较昨日又生四大变。其一，令狐公子服食了数十种大补的燥药，其中有人参、首乌、芝草、伏苓等等珍奇药物，但这些补药的制炼之法，却是用来给纯阴女子服食的。公子的身子并不气虚，恰恰相反，乃是真气太多，公子服食这些补药，有害无益；其二，令狐公子大量失血，在下料想是与人争斗所致。公子，你怎可再和人争斗动武？如此好勇斗狠，岂是延年益寿之道？其三，公子饮用了云南五毒教的五仙大补药酒。这酒虽能大补，亦有大毒。此刻公子血中含有剧毒，若要一一化解，便和那六道真气大起激撞，只怕三个时辰之内便送了性命。其四，公子心中郁结难舒，了无生意。哎，五霸岗上的人不懂医道，公子为众人所误，实在可恼可恨，但医治的办法，总是还有的。只是公子切不可轻生，否则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他说这些话时，脸上现出大不以为然的神色。但医治不好令狐冲，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不听医嘱，这令他声名扫地。倘若不是东方教主在侧，纵然不是一巴掌打将过去，那也是破口大骂了。令狐冲有口难言，五霸冈上众人乃是一番好意，没想到会有如此恶果。他望了一眼平一指，见他脸色惨淡，又见东方不败一脸阴沉，他唯唯喏喏地说道：“前辈指教得是。”
东方不败开口问道：“平先生，可有办法？”平一指道：“公子，唯一的办法也是……”他说到这里就此打住。一旁的令狐冲一脸茫然，而东方不败已知其意，她说道：“这事有劳先生费心。”
平一指闻言，便欲告辞，东方不败道：“东方送先生一程。”她走至令狐冲身旁，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话毕，她便和平一指下山。令狐冲望着两人的背影，在山坡上寻思：平大夫为我破例出诊，尽心尽力，以他那高傲的性子，实在是难得。五霸冈上，群雄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可是大家将瑰宝奇珍献出，为救我一命，这番厚意，实在是令人感动。今日东方姑娘又为我前来，她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深受重伤也是因为我的缘故，这样大的恩情，我百死也难报万一。我怎么可以辜负他们的好意？即使师傅师娘误会我，师妹在林师弟面前将我贬得一文不值，但是这世上还是有怜我、爱我之人。我怎么可以轻生？只是不知道平大夫刚才和东方姑娘说的办法会是什么？
平一指见此处离山坡渐远，说道：“教主请留步。教主，此行去少室山，教主可有把握？”东方不败说道：“本座要的东西，还没有一样是得不到的。先生可暂回黑木崖，以策万全。”平一指道：“教主放心。即使属下不能治好令狐公子，但只要公子戒酒戒斗，再服以补药，他的伤还可迁延数载。属下这就回黑木崖，研制丹药，给令狐公子续命。教主此行如果不能顺利将易筋经取回，也切勿与灵鹫寺硬斗，以我神教实力，取此物并不急于一时。”
东方不败笑道：“戒酒戒斗？平先生这可难为他了。先生如若需要什么草药，支会桑三娘一声，直接到库房去取便可。本座就不送先生了。”平一指拱手向东方不败告辞。
片刻后，东方不败回到山坡之上，她叫了一声：“令狐冲，走了。”然后往下山方向走去。令狐冲随后追上，两人并肩而行。令狐冲有感而叹：“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很有缘呀，每一次见面不是你救我的，就是我救你的，好像唱大戏一样。只是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东方不败闻言停了脚步，侧身望着令狐冲，令狐冲见她一身男装依旧难掩倾国之色，此时向自己轻笑，天真烂漫，他问道：“怎么了？”东方不败笑着答道：“这结局就是……趁你还能走得动，带你去把你的伤治好。”令狐冲道：“平大夫医术高明，连他都治我不好，谁能把我治好呀？”
东方不败道：“你去了便知道。赶紧走，再不走，小心我打你。”话毕，粉拳轻轻地碰了一下令狐冲的胸口，令狐冲随即摔出几丈，撞向身后的一棵大树。东方不败一惊，叫了一声“令狐冲”，然后连忙向前查看是否有伤到他，令狐冲呻吟了一声，说道：“你好狠的心呀。我身受重伤，你还这样对我，为什么你每次力气都这么大。”东方不败愧疚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扶你吧。”
东方不败扶着令狐冲慢慢起身，令狐冲还是纠缠不放地问道：“你平常到底吃了什么的？为什么力气这么大？”东方不败道：“我都说不好意思了嘛……”令狐冲道：“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吃了什么呀？”他不断地问同一个问题，只是觉得有时候，和她斗嘴的感觉很好。东方不败见他还这样问来问去，威胁道：“你就这么想知道？可以呀，我会告诉你的……”令狐冲见她语气不善，不敢再问她，他说道：“那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疗伤？”
“洛阳。”东方不败干净利落的回答道。令狐冲道：“我从洛阳离开才没几天呢，你又带我回去？”东方不败道：“你不想去的话，也可以去寻你的师傅、师妹呀，只是你的伤，就不用指望治好了。到时候，你有幸成为当世名医平一指第一个治不好的病人，令他名声扫地。也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平一指脾气古怪，他大怒之下，说不定要别人灭你华山一门泄愤。”
东方不败这话自然是玩笑话，但却引来令狐冲一阵伤感，他说道：“我师傅不知到哪去了。天大地大，我怎么能寻到他们？就算寻到他们，又怎样？他们都不要我了。”东方不败道：“你跟你师傅、师娘怎么了？”令狐冲道：“师傅、师娘怀疑我私下窃取了林师弟的辟邪剑法，已经冷落了我好些天了，即使我死于非命，他们也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她初听令狐冲这话时差点笑出声来，断子绝孙的剑法，没想到这么多人在打他的主意，岳不群这个伪君子居然怀疑到大弟子身上。一路上，令狐冲向东方不败叙说在金刀王家的事情，又将绿竹巷遇到绿竹翁和他的姑姑为他洗冤的事说了，只是师傅、师娘对自己的疑心半分不减，心下不免有几分悲凉。
东方不败一路倾听，也知令狐冲受了不少委屈，怜爱之心益甚。直到听到绿竹巷时，才知帮他洗刷冤情之人，必定就是盈盈。这就很容易解释为什么群雄在五霸冈为他疗伤了，想必也是盈盈授意，这些人为了讨盈盈欢心自然竭尽全力。至于盈盈为什么要救令狐冲，这就不得而知了。江湖就是如此，永远都是强者生存，弱者，没有说话的余地，所有的委屈，只能藏在心里。
令狐冲一边叙说这两日在开封发生的事情，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肯认真倾听自己的事情，相信自己的一切，分担自己的喜与悲。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入开封附近的一个小镇，这时下起绵绵秋雨，东方不败有真气护体，滴水不进，令狐冲则取了一片荷叶挡雨。
秋风萧瑟，苍凉之意顿现。令狐冲想起思过崖上，风太师叔曾问自己道：“倘若我有意将我最为得意的“独孤九剑”传授于你，你是否愿意学？”自己当时毫不思索地答道：“如此精妙的剑法，徒孙求之不得，又怎么会不愿意学呢？”风太师叔那时说：“冲儿，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此精妙的剑法，武林中人求之不得，日后免不了遭人妒忌与误会，包括你那师傅。”难道师傅疑我，就是因为我习得这精妙剑法吗?还是恼怒我私下偷窃了林师弟的家传武功？如若我还能返回华山，我必到思过崖上，向风太师叔恳求，让他允许我将他老人家授剑一事告知师傅、师娘。只是，师傅、师娘会相信我吗？
他有感而叹：“早知道会是这样子，我就不跟风太师叔学孤独九剑了。”东方不败道：“你后悔了？”令狐冲道：“我后悔了。如果我没有学这套剑法，就不会惹来这么多事情，还能向以前一样。”他说这话的同时，远处传来一阵哭声，一个妇人说道：“作孽呀，这个阿朗，为了治儿子的内伤，到山上去找雪狼取胆，真是作孽呀。”
东方不败心中一亮，以致于令狐冲说什么她也没有听见。雪狼胆能治内伤，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她停住了脚步，令狐冲问道：“怎么了？”东方不败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很匆忙，身上没有带银子，你身上有吗？”令狐冲奇道：“干什么？”东方不败道：“投栈呀，你没有看到，雨下得这么大。”
令狐冲道：“不用了吧，天还没全黑，干什么这么着急呀。”东方不败道：“你伤得这么重，我怕再这样走下去，你多弄个风寒来，伤上加伤。你究竟有没有银子嘛？”令狐冲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金牌，说道：“我现在只剩下这个了。这是我小时候，我师娘送给我和小师妹一人一块。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东方不败道；“没意义的东西就应该花掉。”话毕，她向令狐冲摊开手，示意令狐冲将金牌给她。令狐冲望了一眼金牌，还是有一点不舍，他心中一动：“东方姑娘待我这样好，可是……此时我心中怎地还是对小师妹念念不忘？他犹豫再三，还是将金牌递了过去。东方不败笑道：“这就对了，人呀，总要学会往前看。因为每一天，都不可以再回头了。”她说完这话，便走到前面的四海客栈而去。
令狐冲望着她的背影，回想着她的话，心中释然，脸上一笑。是呀，每一天都不可能再回头了，自己不应该再去后悔学得独孤九剑，不应该再去想小师妹的事情，前路慢慢，过去的事情，就由他过去了，迟早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信步跟上。东方不败嘱咐他早点歇息，便到房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