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乞退婚书
季林在心中细细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他问张四:“今年你们那里,可是有饿死的人吗?”
“可多嘞!”
张四摆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俺妈托人给俺寄信来时说,今年收成差,庄子里的大半人家,连自家吃的都不够,还被逼着交租子。没办法,就有些人索性逃了出去,在一路上要饭。”
“这要饭哪那么容易嘞!那些跑了的庄户,半道上饿死的、遇难的,还有些女子,被人家先抢去爽快几天,再杀了煮着吃的都有的是。”
季林听得心里一骇:“这灾情严重到了这般境地,官府难道不管?”
“管,当然管。可是,老老实实在庄子里干活交租的,官府才管。”
“至于那些交不了租,逃出去要饭的,那他们可管不着嘞!”
张四神秘兮兮地跟季林耳语:
“俺还听说,官府里有些人还专门做着一门生意,差人扮成土匪半道上拦住逃荒的人,把里面稍能看的过眼的女子挑走,卖到窑子里做生意!”
“还有这种事?”
季林拍桌斥道,张四赶忙把手指比到嘴边做嘘声:
“季将军,俺是跟你投缘才说的,您可千万别给旁人说!”
季林点点头,他没想到贝州竟然已经乱成了这幅样子。
虽只是张四的一家之言,颇有些道听途说的嫌疑,可既然坊间能有这样的传闻,也确实能说明乱象了。
看来,这一趟贝州恐怕不好去。
“张四,你说的这样玄乎,怎么你家没遭了难?”
季林分析起来:“你这差事领的俸禄应该也没多少,神京米贵,除去你平日的花销,剩下的恐怕也不多吧?”
“季将军还真是慧眼如……如猪!”
张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俺家其实也算不上是普通庄户,因家里土地多,就给人家租出了几亩田地。”
“因此,虽说收成不好,但也能过得去。”
好家伙!
季林恍然大悟,难怪这家伙说得这样详细,却对那些庄户的遭遇没什么怜意,感情他家就是祸害人家的罪魁祸首啊。
“想不到,你这老实的张四,还是个地主嘞!”
季林有些轻蔑地嘲道,张四顿时臊得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季将军别笑话我嘞,我家也不过是给大户人家干活的,一年到头,也就图个温饱。”
季林虽然嘲讽,心里却也了然。
他知道张四家只是剥削百姓的帮凶,正如他说的那样,他们家也是给大户人家干活的。
要是类比起来,那张四家就是直接对接庄户的黄世仁、南霸天,而在上面指使他们干活的人,则是那些真正的权贵官宦。
就比如——贾府。
贾府作为出过两位国公的钟鸣鼎食之家,至今坐拥着荣国府的八处庄地和宁国府的八九个庄子,而府里的老爷少爷、太太小姐们的吃穿用度,大半都是从这些田庄里收来的地租。
土地的收成不好,可富贵人家的用度可不会减少,这样一来,层层重压之下,最终后果就只能由最底层的庄户来承担。
而他们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便只剩下了两条路可走——要么死,要么反!
季林摇摇头,感慨了一会封建社会的残酷,便吩咐张四说:
“你这人机灵,我很喜欢。过些日子,我要去贝州一趟,你可愿意跟我一块去吗?”
张四楞了楞,立马喜形于色,他连连点头答道:“愿意!愿意!”
开玩笑,眼前这位是谁啊?才十几岁就官至三品的红人将军!
虽说如今是在狱里,但他张四可不傻,那些公公对季林的态度,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要能跟着这位爷,就算自己是头猪,日后也能跟着那鸡犬一块升天!
张四激动地敬了季林一杯酒,又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便跑去开了门,来人是留值的监察御史李登。
李登踱步进来,笑脸盈盈地问季林:
“季将军,酒菜可还满意?”
“满意!我一个犯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季林倒了一杯酒递来:“李御史是一块儿来喝酒的?咱们三个人,刚好能凑一桌斗地主。”
斗地主?
李登听着这莫名其妙的新词有些不解,一边的张四惭愧地低下了头,他以为季林还在笑话他。
李登接过那杯酒,但没有喝:“公职在身,不能饮酒,还请将军多多理解。”
他把酒放回桌子上,使了个眼色让张四离开:
“季将军,戴公公正在外面等您呢。”
戴权已经来了,难道贝州的兵变来的这么快?
季林有些头疼,他还没想到该怎么彻底解决这桩事。毕竟百姓起义不是单纯的战事,解决根源比暴力镇压更重要。
时值冬至,百官要休五天的假,这才是第一天,季林原还以为,自己至少要在冬至之后再出去。
跟着李登出去,季林见着了在厅内闲坐着的戴权,心里不由感慨。
太监还真是辛苦,这大好的冬至节日,还要鞍前马后地为皇帝办差,难怪那些出名的太监都一个比一个心理扭曲。
这要是换了他,估计也得扭曲扭曲。
“季将军。”
戴权起身见礼,季林直截了当地问:
“戴公公,陛下找我是什么事?”
“季将军,陛下今天召您进宫,是为了……您的婚事。”
婚事?
季林有些纳闷,大冬至的,永熙帝闲得没事干,找自己去商量婚事?
你没事吧?
从御史台到皇宫走了一路,季林终于不再思考永熙帝的动机,不是因为他想明白了,而是因为马车停了。
一进乾宁宫,永熙帝就热切地迎了上来,他手上还拿着未干的朱笔,墨汁甩到地上,活像杀人现场。
季林顿时想到了一个词,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子木,快来与朕对弈。”
永熙帝亲切地招呼季林同坐,拿出一瓶酒来:“这是粤东进贡来的葡萄酒,味道怡人,咱们君臣二人好好对饮几杯。”
“陛下,臣虽会喝酒,可不会博弈啊。”
“非也,是你教朕的‘五子棋’,这弈法简单直接,朕也喜欢得很。”
二人相对而坐,戴权在一旁侍奉,袅袅檀香飘来,倒颇有一番情趣。
“陛下,听戴公公说,您是召臣来商议臣的婚事的?”
永熙帝手捧一枚棋子,在棋盘上踌躇了半天,季林便率先问起此事来。
永熙帝见他先开口,也就不再犹豫,顺着话茬说了下去:
“朕了解你的性格。原本,你的婚事朕不该掺和。”
“只是,今日老太妃特让朕去她那里,同朕说了一件事。”
永熙帝口中的老太妃,身份非同一般。
她是昔日太祖皇帝的妃子,因为极受太祖皇帝的恩宠,自太上皇至永熙帝,已历三朝,地位仍然极高。
又因为老太妃出身金陵甄家,因此也和世代交好的贾家颇为亲近。
可以说,贾府在宫中的真正靠山,并非是太上皇,而是这位老太妃。
季林不记得与这位老太妃有过什么交集,他正等着永熙帝继续说下去,永熙帝却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季林。
季林打开纸张,一眼就看见上书的四个大字——乞退婚书。
他当即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