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破釜沉舟铡狗头,置之死地而后生
薛璟渊却是口风圆滑,一会儿一个“受邀”,一会儿一个“领命”,一会儿又满脸无奈道出一句“顺应时局”,说甚的做不得莱尔的主,只得看在情面上与董海说上几句话罢了,这般一来二去,竟将自己说的甚是无辜可怜。
既此路不通,她又转而探向收购价格。
“价钱便按照上次的合同来。不过,小姐既然积极配合,叫我少费些心,我稍后也可与董老板商量商量,再加些钱。”
他似乎极爱那滋味,将最后茶水一饮而尽,指腹留恋不舍的轻抚杯壁,随意说着。
路景然见状又给他添一杯:“钱是多多益善,不会目前我最担心的还是脑袋上顶的罪,若能免除牢狱之苦,钱又算什么。”
薛璟渊闻言扬唇淡笑,抬眸望着她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那涂抹口脂的唇瓣,又清淡移开,指腹摩挲着滑润杯沿,意味不明道:
“四面受敌时,牢狱亦是避风港。不过小姐若是不喜,也可换个地方。左右也不算什么大事。”
这种事情,他说地轻轻松松。
路景然问过沈岚他兼职记者时的事,他们那日出现的如此突然,是因为早在曝光长旅卖假货的前一日便得到了消息。至于是从谁那得知的消息,沈岚不得而知,招募他的组长只说是上头的意思。
哪个上头呢?
路景然看着面前人矜贵疏懒的姿态,一时间,视线相撞,他忽然问道:
“小姐想好去哪了吗?”
“哪都行,这兵荒马乱的年代,结局也无甚差别。不是半路遇上散兵匪徒,就是碰上饥荒流民……”
之后的话,她咽进了肚子里。
战火连天时,律法不过一张薄纸。时有散兵持枪械逃出战场与山匪厮杀或合作,意图占山为王也效仿袁世凯做个逍逍遥遥的土皇帝。田土不耕,走兽不猎,单逮着孤落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与侵华日军无异。
天灾人祸,至于百姓食而无粮,盛唐之下便是如此,何况宋、元、明……无解之题。
清王朝统治之下更是动辄百万饿殍,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无一朝可逃饥荒之苦。
路景然深深叹息,她是该不忿的,她一女子足不出户便知此残酷现实,薛璟渊饱读诗书又怎会不知?居然以怀壁之罪恐吓她。
纵心有万千言,却不知从何说,如何说。
薛璟渊发出微不可查的一声吞咽,抬手持壶与她倾倒一杯,思量着说辞,将姿态放低,缓缓道:“若小姐不弃,我手里倒有一处宅子,去年刚建成的新宅,风景不错,清净无人。”
“这是什么意思呢?”
路景然平静的望着他,他已非孩童,她亦知男女大防,如今说出这番话,意欲何为?
薛璟渊嘴唇翕张,却终未出声。
她就这般望着他,望着他垂眸不语的模样,她想听他的解释,即便那是借口,还是什么蹩脚的理由……至少,不要让曾经那个少年变得如此不堪。
可直至眼眶传来微涩感,他依旧缄口不言,眼睫处浓厚的阴影笼罩着他的眼眸,他神色不明,似在沉思,却面容平静得像是寒潭水深,令人脊骨发冷。那一瞬间,她倏地感到自己脑海中有什么崩塌了,毫无预兆的,无法阻拦的,轰然塌陷。
路景然突然觉着自己可笑得厉害。
良久,她又低声笑笑,抬面仰头,眸光一一掠过这屋顶檐梁,继而又转回到他身上,启唇张口,那声儿不免透着些许悲凉。她眼神探究着,势要从他面部神情中看出什么似的:
“薛璟渊,你与路家,与我,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
才会这般作践她?作践路家?
早间阳光明艳艳倾泻入室,他一侧面庞渡了层薄薄金芒,细小绒毛将他面部衬得愈发白净无痕,他这十年来也像是被精细娇养着的,未受过皮肉之苦,未经凡尘冗事搓磨,反射着日光的金色链条在他脖颈投下一道模糊的阴影。他面容静得仿若脱离尘世的佛陀。
倏尔影动,他启唇欲言:
“我……”
就在此刻,楼下突然惊起一阵嘈乱声。
有人惊呼——
“死人——!死人啦!!!”
薛璟渊顿收神色,即刻起身俯目去瞧,却在视线落在产线的一瞬间,瞳眸狠狠一震,恰似鱼雷惊爆了静水湖泊,那双焦糖琥珀色眸底里霎时窜进了一片凛冽寒冰。
路景然目光越出窗外。
只见那本该在产线中本密密麻麻围如蜂巢般的一群人顷刻间惊慌四散,独留董海满脸煞白的杵在原地。
在他身旁,是一具无头尸体,鲜血汩汩淌了一地,场面何其骇人!
再瞧薛璟渊,他早已推门阔步急行。
锐利如鹰般的目光一一扫过神色惊惧的众人,最后停留在地上身首分离的保镖身上,他定睛再瞧那颗脑袋的面貌,随即沉声道: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群人惊惊颤颤推推攘攘,支支吾吾指着董海身后的切割机,七嘴八舌凑出一句话:
“他、摔倒了…撞倒了他…然后就、身子压到了机器,咔嚓一声……”
“我来说吧。”
白江上前道:
“董老板走路时不慎被地上堆叠的棉鞋绊倒,摔在这位保镖身上,保镖被撞到切割机上,后来董海起身之际拉了把闸头,再然后————”
“不!不是我!”
董海短暂的大脑宕机后,当即起身拾摞好情绪,此前一瞬的惊慌已被艴然掩盖,他煞白的面色因愤怒涨红,再瞧现场时已是双目狠戾,抬手指着那群工人,煞有其事道:
“是他们!他们早有预谋,有人推我!”
“董老板,您是自己被鞋绊倒的。”
白江再次耐心解释道,见薛璟渊投过来的怀疑眼神,他又将曾从文拉出来作证:“薛会长,方才这位曾秘书与我站在一起,我看到的,他也看到了。不信您可以问曾秘书。”
曾从文满脸茫然,他方才正在跟白江聊着长旅生意情况,未曾注意到这边事情。
如今突然被白江推出来,被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只觉头脑一涨,双眸怔怔:
“啊,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