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虚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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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残酷往事

魂朔站在西岛码头边,等待着与残林的接头。他神情复杂地望着海对岸的东岛——那个被叫做玄虚市的地方,那是他等待了十年却未能踏回的土地。诸多回忆涌上心头,愉快与不愉快,怀念与恐惧,通通在他脑海中闪现,有如一部黑白电影。

爷爷奶奶生长在那个人如草芥的战乱年代。国家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乱世之中是军政府力挽狂澜,重新一统山河,挽救了亡国危机。作为军政府的盟友——前进党的一员,战后两人被安排到了玄虚岛,组建玄虚市第一届的政府班子。

和平并未持续多久。不久后玄虚战争爆发,军政府与西岛的罪犯们签下了和平条约,玄虚市的东西两岛从此彻底隔离。东岛继承了玄虚市的名字,西岛则成了独立的法外之地。

后来,爷爷奶奶分别坐上了内政部长与经济部长的位置,领导着新玄虚市最初的建设。因此两人有很高的政治威望,被看作重建玄虚市的英雄。即使退休之后,拜谒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父亲在政途上更进一步。他带领前进党从对手手中重新赢得执政权,还成为了玄虚市的最高领导者——玄虚市市长。

虽然权力很大,可我感觉他并没有很开心。记忆中的他不苟言笑,总是板着一张眉头紧锁的脸。有一次他问我长大后想做什么,我说想和爸爸做一样的事,结果他莫名其妙地发起了火。我被吓傻了,哭了一个晚上。那是他唯一一次对我发火。

他的工作很忙,总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和应酬。我们见面不多,平时他都住在办公府邸,偶尔才回家一次。但每次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推掉所有事务,抱着一大堆礼物出现在生日会上。他会把我举得高高地,唱着跑调的歌曲为我庆生。那是我一年中最期待的日子。父爱不常在,却从未缺席。

对于生母的记忆我所剩无几。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她便患病离开了。后来,父亲娶了同样丧偶不久的第二任妻子,我又有了一个母亲,连带着还有了一个姐姐。虽是后母,但她待我如亲生骨肉般亲密,给了我缺失的母爱。因此,我也把她当做生母般依赖。

她原是玄虚市首席歌剧演员,一次演出时与父亲相识。据说两人确定关系只花了一个小时。大概两个经历相似,失去挚爱的人只一瞬间便完成了心灵的相通,确认了彼此吧。她出嫁后基本成了家庭主妇,掌管一切家中内务,只偶尔还去外面露露面。她是那么地温柔善良、善解人意。每个人都和她关系很好,连家里的佣人对她也以姐妹相称。

姐姐星澈大我六岁,我很崇拜她。

她的考试成绩从未跌出过年级前十,钢琴比赛和唱歌比赛的冠军拿到手软,在杂志上发表过散文,还是跆拳道黑带。隔三差五就有追她的男生,有时甚至是女生,摸到院门外对她表白。她一个都懒得搭理,直让门卫把人赶走。这让当时还懵懂的我直观地见识到了什么叫吸引力和酷。

大概并非一出生便来自政治名门,她和我们家族的其他人气质都不一样,反倒像电视剧里行走江湖的女侠。她说她完成了纠所有任课老师的错、打倒5个对她动歪脑筋的小流氓以及同学有事首先找她而不是找老师的成就。我说要向她学习,她说每个人都一样多没意思,我要走自己的路。这样与众不同的星澈没少让母亲操心。

至于我。我从小便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小时候,我总是同龄伙伴们羡慕的对象。我的衣服、书包、玩具都是最新、最贵、最好的。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都可以轻松得到。没有人会拒绝和我做朋友。

我家雇佣了好几个不同菜系的厨师,每周都会换一种饮食风格。我还常邀请班上的同学到家里吃饭,那是他们很多人从未有过的丰盛。吃完饭后,我们会在后院的泳池比赛游泳、会在花园里玩捉迷藏,有时甚至会坐上直升机,俯瞰整个玄虚市。

所有的一切都在十年前划上了句号。

前进党大规模的贪污腐败行为被曝光。一时间民怨沸腾,示威游行层出不穷,玄虚市陷入了自玄虚战争以来最大的动荡。眼看局势愈发失控,来自中央的军政府对玄虚市进行了紧急干预。父亲作为前进党的党魁,被撤去市长职位,判处死刑。

整个前进党从此一蹶不振、逐渐消亡。此消彼长,我们最大的政治对手-自由党重新站上了玄虚市的政治舞台。

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从山顶跌落到了谷底。同学们不愿再找我玩,认为我是大坏蛋的孩子。院门口再也听不见那些爱慕者对姐姐名字的呼喊,她的学习也一落千丈。母亲重新进入了歌剧团唱歌以维持家用,然而C位早已易主。

事物无常、墙倒众人推,我很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虽有失落,但大势所趋,咎由自取,我们也无能为力。重新开始吧,夹着尾巴做人也未尝不可,再过几年人们都会忘了这些事。母亲总是这样安慰我们。

然而,这也成了奢望。为了将前进党彻底打倒,并夺取遗留下的巨额党产,我们遭到了来自邪灵门的血腥屠杀。

我清晰地记得惨案发生的那一天,那个下着暴雨的、血腥恐怖的夜晚。

好多党内的高官聚集在家里,爷爷奶奶出山主持着什么。我和星澈被赶到了二楼房间里不准出来。星澈告诉我今晚过后会有大事发生,所以她一直蹲在门边,闭着眼偷听。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呢?我不懂世事,没心没肺地躺在床上看起了漫画。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凄惨的狗叫。

我和星澈不约而同地来到了窗户边。没看两眼,我们便将目光转回了房间内,因为灯光突然熄灭了。星澈赶紧打开了手机照明。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我感觉到她有些紧张和惶恐,我想我也一样。墙上的灯光晃个不停,我们的影子时隐时现。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停电。灾难临近时,我们都有这样的预感。

那个夜晚,整个院子变成了一座屠宰场,我们成了死里逃生的两只牲畜。星澈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攥紧我的手,带着我从一片血海的家里逃了出来。沿途那一片片扎眼的血红、一具具面熟的尸体,那种极度恐慌的感觉,我这辈子也忘不掉。

我们漫无目的地一路向主城区奔跑。

雨越来越大,全身湿透,眼睛也看不太清。我的腿越来越软,气也快喘不上来。这不是一个小孩能承受的运动量。可我们都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往回望,看看是否真有人追过来。停下来,可能就是死。

不知道这样跑了多久,一座散布着零星灯光的村子出现在我们眼前。终于看到了希望。

我实在无法行走,能站立已是身体极限,星澈便把我藏进在了村口的垃圾桶里。她告诉我不要出声,10分钟后会来找我。我捏着鼻子,闭着眼睛,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蜷缩在恶臭难忍的垃圾桶里。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告诉我要出去,可我不能出去,危险还未完全解除。

这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10分钟。

突然,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我的脑袋。我满心欢喜,以为星澈回来了,可她怎会如此粗鲁地对待我?我睁开眼,那是一个表情狰狞的凶神恶煞,比我在电视上见过的所有反派都要阴森恐怖。他咧嘴一笑,露出肮脏却锋利的牙齿,那牙齿尖锐地不像人类。他狞笑着掐住我的脖子,很快我便昏死过去。

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姨父姨母。我只见过他们几面,却印象深刻,因为他们与母亲爆发过冲突,还掌掴过星澈。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好感,他们对我们则可以用恨之入骨来形容。

姨父姨母三年前因拐卖人口罪被捕入狱,还试图以父亲的名义收买警局和法院而使舆论哗然。为平息众怒、塑造一个公正无私的形象,父亲决定大义灭亲、从严处理,亲手将两人流放到了西岛。这是当时玄虚市最顶格的刑罚。

前进党倒台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西岛。姨父姨母掏光了所有积蓄,雇佣邪灵门的杀手在灭门案里捡漏。我想他们本来的目标是星澈,没有抓到,只好退而求其次,把我从东岛拐到了西岛。他们千方百计地想从我口中套出遗产所在,摆脱贫民区的生活。可我只是个孩子,自然一无所知。

花光了毕生积蓄,却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我因此成了他们的拖油瓶。找邪灵门的杀手算账,他们自然是不敢的,于是所有愤怒都迁移到了我的身上。

善良的人和软弱的人无法在西岛存活。他们对待邪灵门有多软弱,对我就有多混账。弱者抽刀向更弱者。

他们把我当作畜牲和出气筒使用,对我极尽压榨与虐待,以挽回他们的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即使在已经毫无尊严和人权的贫民区,我依旧过着远低于平均水平的生活。

我被关在一个漏雨的小仓库里。仓库里没有任何生活器具,甚至没有灯。小铁窗过滤进来的月光是我唯一的光源。我只能收集稻草堆垫在地上当床,枕着手睡觉,每天起来都腰酸背痛,身体有如散架一般。天冷的时候,我就去扒拉死人的衣服,拼在一起当做被子。

后来他们给了我一床被扔掉的,破烂不堪的污黄的被子才稍有改善。代价则是给他们磕了一天的头,磕到流血、晕厥。

即使环境已如此恶劣,我还要每天被抓去做苦力,以偿还他们为了抓住我所花出去的钱。做不好会被暴打,做得好但他们心情不好,依旧被暴打。打昏了扔回仓库里恢复几天,一切照旧。没有人关心我,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没有他们的允许,我是不准外出的。偶尔和姨夫出门买东西的空隙,是我唯一被允许的,和外界接触的机会。趁着这个机会,我得以认识到了西岛的状况和我艰难的处境。

在这个弱肉强食、人如蝼蚁的西岛,即使逃离了姨父姨母,也只是从一个地狱坠入了一个更大的地狱。至少他们还在使用我,不至于把我杀掉。

可这样的生活居然还能有下降空间。由于我年小力弱,干不了多少活,姨父姨母却愈发奢侈懒惰,生存也变得愈发艰难。喝水只能靠收集雨水,连残羹剩饭都成了有一顿没一顿。

有一次我实在饿到不行,抓起地上溜过的老鼠竟活啃起来。我的嘴咬破了肮脏的灰色毛皮,嚼食着那鲜嫩却恶心的生肉。鲜血从我的嘴角旁如瀑布般流下,“吱吱”的惨叫在我耳里成了战鼓的声音。那种恶心到反胃却不得不为之的感觉,现在想起都有如正在经历。

那时的我,深深地埋下了复仇的种子。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太弱,即使逃出去也无法在西岛存活。所以我用各种方法强化自己,暗中蛰伏,等待着复仇的时机。

我知道邪灵门只是打手,血案的背后另有其人。我要把他们也揪出来。所有害我沦落至此的人啊,我会将你们通通送去地狱!

我从衣食无忧的市长之子沦落为一块任人宰割的肉,命运真是和我开了个大玩笑。可如今我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我获得了新生!一个复仇的幽灵诞生了!

魂朔望着海对岸的东岛,脑中回想的却是十年来在西岛经历的一切。最后,他想起自己杀死三个仇人的场景,想到自己终于可以逃离这个让他痛恨的罪恶之地,露出了快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