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个人的精神聊斋（13）
我想寻找神秘婆婆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去小神坡前的坟地中寻找线索，寻找蛛丝马迹。我一块坟地一块坟地的转游，仔细搜寻着每一块坟地的异常之处。事实上坟地中还能有什么异常之处？那一片坟地里也是一片荒凄之象罢了。
我为什么要来小神坡的坟地上寻找神秘的婆婆？杨老师说清楚了，她不在天上，她就在我们的人间，就在小神坡。可是，神秘的婆婆既然是神，既然是仙，来去无踪，又怎么能给我留下蛛丝马迹！
三几十年前，在我和鱼亮的少年时代，那一次我们和神秘婆婆不经意照面的时候，她是从小神坡前迎面走过来的。那时我和鱼亮还有小七，差不多就已经玩到了小神坡的第一块坟地前，而神秘婆婆就在我们眼前不远处。
是的，神秘婆婆要不了一分钟时间，就应该和我们擦肩而过。当然事实上是我们都没有再看到婆婆，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神秘地消失了。那是非常不合情理的事情。小神坡下没岔路，一径到底。正常的情况下，无论如何，婆婆都是不能从什么地方绕开我们过去的。
诚然，那时我们的父母辈，是肯定了婆婆一定不是人类，是怀疑了婆婆非鬼即神（更愿意相信是神）。他们可以合理解释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婆婆擦肩而过，鬼神来去，哪里都是路，哪里都能走，对吧。但他们却从不曾想过，婆婆为什么要和我们这些孩子来场不期而遇。更没有想过，神秘的婆婆从那里来要到那里去的问题。
至今，时过境迁，旧事依稀，我依然对前一个问题感到深深的困惑，深信当时神秘的婆婆，和我们的不期而遇，绝不是想着要吓吓我们这些少年，更不是想要我们这些少年的小命。若然，我们早就不在这人世了，对吧。但那场不期而遇，我无论怎么想了去，也不像是偶然发生的事件，总感觉神秘的婆婆是有意为之。但究竟为着什么，就实在的想不明白了。
三十几年过去后的今天，神秘婆婆和杨老师的遭遇，不仅仅是一次照面，还是一次善意的援助。很显然，这就是神秘婆婆精心设计了的一次遭遇，是专为等待杨老师的路过而现身的。
神秘婆婆之所以要这么干，事实证明，是怀着慈悲之心，怜悯之心，现身来救苦救难的。杨老师的心病，实在成了问题，不，是那个影子一样的死鬼，兴风作浪，祸害人类，实在是有点太肆无忌惮，太猖獗了。尽管害不了我，可我也没有办法帮助到杨老师。神秘婆婆这才提供了帮助。
但让人愤愤不平的是，神秘婆婆的这种权宜之计，并不能完全改善一个状况。在上一次我送杨老师回家时，那个影子一样的死鬼，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变本加厉地迫害起杨老师，哪怕我一身的正气，也不能震慑它了。
神秘婆婆这才二次出手，干脆利爽地铲除了它。我可以想到，神秘婆婆也是不想大动杀机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更何况人鬼本不应相干。这就叫路见不平一声吼，是可忍孰不可忍。坏事做绝了，是恶人，你下地狱。是恶鬼，你灰飞烟灭。
对，正是三几十年后的今天，小神坡离奇的事件发生得多了，扑朔迷离的神秘婆婆，神貌才渐渐清晣起来。尽管杨老师已经知道，神秘的婆婆就在小神坡，但依然解决不了，从哪里来，为什么，这些问题。
小神坡为什么叫小神坡？这个地名是什么时候产生的？究竟叫多少年了？我们村里人从未想过这些问题。我们的祖辈，我们的父母辈，一直就是延袭着这种叫法，代代相传。
我们在这里生栖，我们在这里开垦，我们在这里种粮，我们在这里延续香火，我们在这里繁华兴旺，我们在这里点亮生存的希望，点亮社会的文明，我们又在这里走向衰落，走向式微。
我们的村庄也仿若一世人生，有过童年，有过少年，有过青年。有过希望，有过梦想，有过热血沸腾，有过繁华似锦。在它的中年，在它的壮年，走向了成熟，也拉开了死亡的序幕，渐向黄昏夕阳。
我们一面书写历史，也一面忘记昨天。小神坡的来由，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信口开河，空穴来风，应该曾经有过一些故事，一些传说，然同样如岁月的沙，尘埃落定时，被深埋在流逝的流年之中。
神秘婆婆侠肝义胆，却不能在天上，却只能委屈在人间，而且只能委屈在一个小小的小神坡。我想到了什么，看来，天庭只是大神们逍遥快乐的光明世界，是玉皇，诸佛菩萨，是太上老君，是列位仙班的那些神通广大的上仙们的快乐世界，那天地之间的小神小仙，也一如人间的芸芸众生，一如人间行走的草木，倘若有幸觅得一方世外桃源，也算是他们的幸运了。
小神坡不是人间的世外桃源，是一方苦寒之地，神秘的婆婆还得委身在人间烟火之中，隐形于穷山恶水之畔，相伴走兔野狐拾取生活的野趣。
神秘的婆婆既不是土地，也不是山神。土地爷有土地爷的府邸，山神爷有山神爷的庙宇，神秘婆婆又是哪类神呢？又在小神坡哪里落实了她的洞府？管理小神坡应该是土地爷的责任吧，渎职了，实在是可恶，枉受了一方百姓的香火。
现在，咱们说凣个巧合之处吧。第一，三十几年前，我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少年，和神秘婆婆的不期而遇，差不多就在小神坡的第一块坟地前。这个地点很重要。
第二，神秘婆婆是在村外小神坡路段的这一头等待杨老师的，在即将走完小神坡的时候，告诉杨老师她要方便，消失的地方也是在小神坡的第一块坟地前。
第三，那天我来到小神坡的田间劳动，随后疯癫的鱼亮就也疯癫到小神坡来，酣畅淋漓地疯癫了一场，也是在小神坡下的这块坟地上。难道疯癫了的鱼亮，那混沌了的心里世界，偶然间也还能翻涌起来记忆深处的浪花？而不仅仅是渴望一场花好月圆的梦想？
难道神秘婆婆就在这块坟地里的什么地方么？至少，我现在是这么怀疑上了。当然，在小神坡，神秘婆婆是可能存在于任何地方的，未必就一定在这块坟地中。
问题是小神婆前的坟地中，合情合理地猜了去，也只能是鬼出没的地方，死了的人类只能变成鬼，又怎么会变出一个神仙来呢？神秘婆婆的所作所为，都与鬼的所作所为大相径庭啊，能不叫我困惑不己么！
你可以认为我是忒胆大的，也可以认为我是相当荒唐的，甚至还可以认为我已经不正常，快要像鱼亮了。但是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精神状态，我的神智，都没有出了任何的问题，我是绝对正常的人。
相反，当下，我倒真是希望我不正常。我对这个世界厌恶了，我对这个人世间厌恶了。如果说过去我害怕成为鱼亮，成为一个疯子，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在改变自己的念想，我在改变我自己。
事实就摆在这儿，我在小神坡的坟地上漫无目的的搜寻，只能是一无所获。这不会出人意外，也不会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知道结果应该就是这么一种结果，可我还是不死心。我有着一种深重的失落感，又不想就这么回去，一无所获。最后，我还是返回到小神坡下那第一块坟地中。
我再次开启了搜寻模式，虽然我不可能掘地三尺，我还是希望神秘的婆婆在这里能现一回身，能够和我说上几句话。这二次搜寻的结果是，我对长满蒿草的墓堆依然不感兴趣，我对墓堆前的那块可供香火的香台石也依然不感兴趣。我找到坟地后边，看到了活着的亲人为祖先竖起来的远祖碑。当然，我也还是不感兴趣。
最后，是地墙上的那一棵歪脖子老桑树，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对于这块坟地来说，倒真算得上一处画龙点睛的风景了。
对的，你想到什么了？我对这棵老桑树是再熟悉不过了，它开始唤醒我许多童少年时代的回忆。这棵老桑树，正是我在前面的故事里，给你讲到的那棵老桑树。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天真烂漫的童少年时代的结束，这棵老桑树才悄然退出了我的记忆，退出了我们的记忆。
我的童少年时代，我们的童少年时代，可是没有少在这棵老桑树上采摘过桑椹。我的记忆中，那时候的这棵老桑树就有相当高的寿命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童年的故事旱已烟散在记忆深处，若不是今日我来寻找神秘的婆婆的踪影，我怎么可能再次想起这棵老桑树！
想不到饱经沧桑的老桑树，直到今天还活得很好，更像一棵老桑树了。我不能不感到惊奇，不感到新鲜。
我不禁想问一声，一棵老桑树从有人栽下开始，只要不出意外，它究竟能活多大的寿命？能像松柏么？能像我们山西洪桐县的那一棵著名的老槐树么？能像刘备故里楼桑村里的那棵老桑树么？
反正我是没有印象，说不清这棵老桑树是谁栽下的？究竟活了多少年几代人的日子？
忽然间，我的头脑灵光一闪，哪场少年时代的叙事闪回脑海，记得我前面给你讲过的故事么？我和魚亮，小七，那天没有找到婆婆，后来就来到这棵老桑树下。
我说过了，那时我们的项目很多，爬到老桑树上去寻觅快乐，也是我们非常感兴趣的事情。那天我正要爬上去，鱼亮却忽然说，老桑树在说话，在吓唬我们……
难道这棵老桑树，正是那个成了神成了仙的神秘婆婆？我被这个忽然产生的念头震撼了，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少年时代的鱼亮，轻声细语的那句话，小龙，老桑树在说话，她吓唬我们呢。
现在回味起少年旧事，我忽然感觉那不是空穴来风，是这棵老桑树当时真的说过话，真的吓唬过我们。我仰头望着老桑树如今的风华，依然不感觉它老去了多少。
现在，我要和老桑树说话了。我扶摸着老桑树粗糙的树杆，感受着历史的沧海桑田，感受着岁月的冷酷无情，感受着人世的繁华炎凉。
我说，婆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小神坡前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婆婆。你说话吧，你现个身吧。
老桑树沉默无言。
我说，婆婆，你是不会忘记的，我和魚亮，小七，那时候很捣蛋，我们吃你的桑椹，也给你带来了人间无穷的欢乐。所以，你是喜欢我们的。但是我不知道那天，是什么行为惹你生气了，你一定是生气了，不高兴，才吓唬了我们，对吧？可是当时我没有听到你的声音呵。你为什么只叫鱼亮听到声音，而不叫我们听到声音？
我依然看不到老桑树有什么动静。难道是我不够诚心诚意么？难道是我对少年的行为忏悔的不够深刻么？我要怎样做，才能使婆婆你满意？
我说，婆婆，其实我们的那一天，是曾经不期而遇过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让我们看到了你，你却又不想和我们打个招呼，就那么给我们留下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说了这句，我头脑里竟然突然冒出来一个奇妙的答案，一时让我兴奋不已。
我说，婆婆，我现在好像突然明白什么缘故了。我们是人类，你是神仙。你是不想干扰人类生活的。那天上午的早些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是太阳刚刚爬上东山巅时，阳光正暖，空气清新，婆婆，你应该是心情大好，就想在小神坡前散散步，这才意外和我们不期而遇了。你是一时忘了，是走在人间的路上，是走在人类的路上呵。
然而，老桑树还是老桑树，老桑树，依然无动于衷，只管在阳光下静默。无论我怎么呼唤，老桑树也是一言不发。难道是我搞错了？是我想象力太丰富了？
不，我还要说一番话，不管老桑树是不是小神坡的神仙，我都要让她听听，让她知道我的心声。
我说，婆婆，你是疼爱我们的，你是疼爱鱼亮的，你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你是知道鱼亮经历了多少苦难的，这么一个好人，这人世间却没有他的幸福和幸运。你不能无动于衷啊，你得慈悲他，你得怜悯他。杨老师也说了，鱼亮会有一个好的结果，我现在就想知道，这会不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