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再无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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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职场新人遇故人

阳光洒在操场的草坪上,冯迎翘了数学课,拉着余生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四月的阳光最舒服不过了,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刺痛,反而越来越沉浸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里。

冯迎索性闭上眼,翘着腿,脑海里仿佛有一片泛着波光的海飘过,惬意极了。

过了十来分钟,冯迎几乎要在这样舒适的温度里昏睡过去,突然轻声喃喃自语:“余生,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好几分钟过去了,旁边的余生一点回应也没有。

冯迎好奇地睁开眼,扭过头看他,却发现旁边的男生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竟然睡着了。余生眼睛生得好看,冯迎却很少见到他闭上眼睛的样子。

此刻仔细一看,眉骨略略突出,眉毛自然延伸,有些杂乱但外形温润,眼窝与鼻翼间有着好看的弧度,长长的眼睫毛还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冯迎看得出神,渐渐地,自己的呼吸声竟也和余生一致了。

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抚平余生有些杂乱的眉毛,可当她触到余生的额头时,却只感受到如死尸一般的冰凉。

她惊恐万分地缩回手,发现周围早已不是阳光明媚的学校操场。他们身处一片黑暗之中,而地上的余生此刻依旧如熟睡一般地躺着,只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已经干涸得裂开。

周遭安静得可怕,她仿佛能听见自己惊恐不定的心跳声。她定了定神,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触向余生的鼻息。

“冯迎!冯迎!”Kevin急促的声音远远传来,她的手还来不及触到余生的脸,便被Kevin叫醒。

“又做噩梦啦?”Kevin递过一张纸巾,冯迎这才发现自己竟在车里睡着了,此刻满头大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冯迎接过纸巾抹了一把汗,对Kevin的提问不置可否,却转问道:“还有多久到家?”

“还有两个多钟头才到,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买瓶水。”说完便开了车门出去。

看着Kevin远去的背影,冯迎心里微微有些动容,这一年,初来乍到,一个朋友也没有,多亏了有他陪在身边。

Kevin是冯迎在公司认识的新同事,一年相处下来,两人倒是很合拍。许多人都暗地里以为他俩是一对儿,连这次公司出差也故意安排了他俩一起,希望能成人之美。

Kevin对冯迎也是照顾得入微体贴,常常跟冯迎开玩笑说:“我和你那个什么余生,谁好?”

这种时候,冯迎往往什么也不说,一本正经地叫一声:“周凯文!”对面一脸笑意的Kevin立马炸毛,一副要从此绝交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Kevin脾气相当好,平时说话也都是眉眼含笑的温润男人,唯一的死穴就是他爸给取的名字,他一度觉得自己的名字太土而要拿着身份证去派出所改名,却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于是便一直以英文名Kevin四处勾搭小鲜肉。

和Kevin混熟之后,冯迎不止一次嘲笑他的英文名,“你还不如在脸上纹身写个我就是gay,没听过十个Kevin九个gay啊!”

Kevin却一脸高傲地看着冯迎,“你懂什么,叫的人多说明好使,名字嘛,还不就是个代号,能约到鲜肉叫啥都成。”

回过神来,都过去十分钟了,Kevin还没回来。冯迎觉得车里有点闷,下了车在路边透透气。睡了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多,不知道这是哪里,晚上十点多马路上依然车来车往。

冯迎在路边走了一小段,随意看两眼路边的小摊点。

突然听到马路对面一阵喧哗声,一群穿着破烂的老男人围着一个穿灰色衣服的年轻人,嘴里骂骂咧咧。年轻人背对着马路,冯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因为害怕而颤抖不已的肩膀。其中为首的男人踢了他一脚,他便立马滚到了马路的围栏边上。

身后的老男人仿佛不肯罢休,厉声呵斥着:“起来!”

他起身的片刻,冯迎仿佛疯了一般冲向马路,“余生!”

下一秒,却被人一把拉了回来,“你疯啦!不要命啦!”

冯迎什么也听不进,着魔一般地试图挣脱Kevin紧扣她的那只手。她死死盯着对面,可路上车来车往,等她挣脱了Kevin,马路对面已经空无一人。

她绝望地冲到对面,除了地上还未熄灭的几个烟头,什么也没有了。

Kevin追来的时候,冯迎已经瘫坐在地上,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扶到车里。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被车撞死!你要死能不能找个美一点的死法!”给她系好安全带,Kevin实在气不过,又忍不住数落她。

“余生……”冯迎哑着嗓子,却并没有眼泪掉出来,她只是两眼无神地回头望着马路对面,希望奇迹出现。

“那不是余生!你再这样出现幻觉我要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了!”上次她也在大街上突然朝个小伙子冲过去,喊着余生的名字,结果别人把她当疯子。

说完Kevin气愤地发动了车子,不多时,便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里。

而不远处的窄巷里,穿着灰色衣服的年轻人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经入秋了,J市的夜晚格外冰凉,少年身上只套了一件薄薄的T恤,衣领处还沾染着陈旧的血迹。他的膝盖处因为剧烈的碰撞已经撕裂开一道两厘米的口子,鲜红的血渍正透过肮脏的褐色裤管渗透出来,将膝盖附近的地面凝结出一小块深色的阴影。

身旁是两个穿着半旧皮鞋的男人,其中一个瘦弱的男人正低头哈腰地给另一个略显发福的男人点烟,一边伸手护住微弱的火苗,一边唯唯诺诺地道歉,“龙哥,今天的事儿就是个意外,这小子是个傻子,连自个儿名字都不知道的傻子。一不小心占了龙哥的地界儿,还请龙哥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那个被叫做龙哥的男人接过烟抽了两口,朝瘦男人脸上吐出一串烟圈,“龙虾,看在你我名字都有个‘龙’字的份儿上,今儿的事,就到此为止。但是下回,下回再让我看到你的人出现在我的地界儿,甭管他是傻子还是疯子,你就别想从我手里带回活人去。”

龙虾赶紧感恩戴德,“不不不,龙哥抬举了,龙哥您是天上的真龙,我龙虾就是泥地里的瘪虾一个,可不敢跟龙哥攀亲戚。小弟保证,今天的事,再也没有下回了,谢龙哥高抬贵手。”

对方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奉承,抽完一支烟之后,便带着一众兄弟浩浩荡荡地走了。

龙虾使劲儿啐了一口,“呸!”转身便一脚踹在少年肚子上,“托你的福,老子还得跟人装孙子!”

其他人一见龙虾动了手,自然地围上去一阵拳打脚踢,仿佛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少年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一般,非得见了血才能出上一口恶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帮人打累了,才消停下来。不多时,停在一旁的面包车发动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把拎起瘦弱的少年,丢进后备箱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极度颠簸了一阵之后,黑色面包车终于在一栋二层民房前停了下来。

最后,后备箱的少年被人半拉半踹地带进民房,七弯八拐之后,来到后院的一处墙角。壮汉一把掀开地面上的石棉瓦,露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木板,木板上扎着几个硬币大的小孔,靠左边有两枚陈旧的锁。

壮汉掏出钥匙,一阵开锁的声音之后,木板下出现了一个类似地窖的洞口,身后的少年被一把推了进去。少年翻了几个跟头,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勉强看清四周。

“喂!”

少年被吓得一个趔趄,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双腿在潮湿的地面上擦过,疼得龇牙咧嘴。抬头看向最靠里的角落,才发现角落里躺了个黑溜溜的大爷。

“喂,你干什么了?怎么被打成这样?”老大爷低着嗓子问道。

少年朝后缩了缩,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大爷顿了顿,从身后摸出半瓶水向少年扔过去,“把你腿上的血洗一洗,不然要瘸的。”

少年接过水瓶,愣了好一会儿,才就着冷水冲掉了伤口里的泥土,一面清洗一面疼得直抽气。

不多时,少年摸黑爬到另一头的角落里,静静地蜷缩成一团。老大爷又开口了,“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只是轻轻地拍掉裤管上的尘土,并不作答。咕噜噜,一声肚子饿了的叫唤声突兀地出现在封闭的空间里。

“这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给你吃的。”老大爷从破外套口袋里掏出半个馒头轻轻晃了晃。

那半个白馒头在黑溜溜的地窖里仿佛一道闪亮的白光,勾得少年移不开眼。下一秒,少年已经干脆地闭上了眼,缩在黑暗的角落,一言不发。

老大爷率先举了白旗,“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说着将吃的稳稳地抛到少年跟前。

少年愣了愣,捡过馒头大大地咬了两口,不消几下,便解决了馒头。

老头似乎已对搭讪不抱希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少年双手抱腿,似乎也准备入睡。

短暂的安静之后,静谧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嗫嚅的声音:“余生。”

“你叫余生?名字挺好听。”大爷嘟哝了一句之后便扭头入睡了。

“你叫余生?名字真好听。”好熟悉的话,很久之前,有个笑得璀然的女孩儿也这样说过。

那是冯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那天冯迎笑起来的样子,很美。

有多少次在睡梦中,余生也会笑醒,梦里冯迎笑着叫他“余生”。有时候,他也会以为一觉醒来,冯迎就在他身旁。可一觉醒来,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余生抬头望向头顶,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石棉瓦的缝隙撒进来。今晚,应该是有月亮的。

凌晨一点,Kevin把冯迎送到了楼下,看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又不放心地把她送上了楼。帮她盖好被子,末了,嘱咐她不要想太多,明天还要早起开会,认识新来的部门经理。

冯迎呆呆地望向窗外,黑咕隆咚的夜空里只挂着一轮不太明晰的上弦月。今晚看到的那个瘦弱背影又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反复回想着那个背影即将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会是余生吗?

余生,是你吗?

也许是太累了,这一觉冯迎睡得格外沉,一觉醒来,电话差点被打爆。

微信群里也炸开了锅。

冯迎一看时间,已经十点!惊得她立马从床上弹起来,顾晓饶的电话却打进来了。

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随手抓了件T恤往身上套,顾晓饶在那头声音大得像在尖叫,“冯迎!你知道吗!新来的部门经理超……帅!”

糟糕!昨晚心里七上八下的,居然忘了Kevin说过今早要见新经理的事了!

“哦哦哦,现在公司情况怎么样?”裤子拉链卡住了,一使劲儿居然直接断掉了!果然越急越乱!

“我帮你打掩护了!你赶紧过来还没人发现!”

“好好好,回头请你吃饭!”说着匆忙挂了电话,七手八脚地找了条新裤子套上,抓了背包就开始一路狂奔。

等冯迎挤完地铁溜进公司,见面会早已结束。只有一些年轻小姑娘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冯迎一路走过,小姑娘们像打了鸡血一般,说到新来的经理时便满眼冒泡。

冯迎几乎能想象到Kevin一脸陶醉的表情了,果不其然,刚进办公室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包,便被Kevin一把拉到了茶水间。

“我跟你说啊。”

“得得得,新来的经理很帅是不是?”冯迎一把打断Kevin,一副早已了然于心的神色。

“你知道啦?”Kevin一脸的惊讶。

“顾晓饶大早上就打电话跟我报告了一遍,你说呢?”

“顾晓饶!”Kevin说得咬牙切齿,一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

冯迎在一旁偷着笑,心想着有好戏看了。

回到办公室,听说新来的经理已经忙着和新接的项目客户吃饭了。

晚上公司办了欢迎会,大家一起吃个饭认识认识,冯迎向来不喜这些逢场作戏的酒会,准备找个借口逃开,可上头发了话,部门里每个人都必须到场。

“今晚穿红色长裙好还是黑色短裙合适?”“你说粉色衬衫和宝蓝色衬衫哪个更衬我?”在被Kevin和顾晓饶轮番着征求各种着装意见之后,终于熬到下班了。

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冯迎忙活了一整天还没顾得上好好吃顿饭,眼下饿得饥肠辘辘,盯着桌上那盘红烧肉眼睛一眨都不眨。

顾晓饶和Kevin却坐得笔直,昂首挺胸,吸气收腹,还时不时挤兑对方一句“粉底太厚”、“眼线糊了”、“低胸太漏”,诸如此类。

冯迎看着一边掐架还一边努力保持优雅的两个“好姐妹”,幽怨地说:“你们都不饿的吗?一会儿都别跟我抢那盘红烧肉!”

顾晓饶和Kevin也是愣住了,今晚多少人悉心打扮来赴这个酒局,为的不过是让新经理多看一眼,提前和新上司套个近乎。还有谁会像冯迎一样,素面朝天就来了,还一心只惦记着红烧肉!

终于,到了七点半,包间门被推开了。大家都纷纷起身,好几个人还抢着给来人挪开椅子落座,唯有冯迎傻愣地坐在位子上。

顾晓饶推了她好几下,她才腾地站起身,正好弄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声响,好几个同事都朝她看了两眼,她仿佛看见刚进来的男人也朝她看了一眼,可对方连一秒钟也没在她脸上停留,仿佛完全不认识她一般。

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恍惚间,她几乎快要以为自己见到了余生。可看着他冷峻的嘴角,得体的举止,她知道这不是余生。

“大家不要拘谨,吃得开心。”话音一落,大家纷纷落座,只剩冯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说话之人。

顾晓饶一把拉下她,“你干嘛?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莫不是看上他啦?”

“他叫什么?”冯迎猛地回过头紧紧地盯着顾晓饶。

“陈侯。”顾晓饶只动了嘴型说得异常小声,冯迎却听得真切。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过去的数千个日夜里,冯迎东奔西走,为了找一个她心心念念的傻子,却杳无音讯。而这个曾经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却在不久之后又重现在她的生活里。

而此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将会在对方的人生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