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问策

永城地处豫东平原上，是一座标准的四方城。

史可法骑在马上，一行数十骑，在城下绕着永城眺望。

刘正细细看着城池。

城外没有任何树木。壕沟因为大旱没有水，但明显挖深了。城头上，每一个垛口有一人站立。更有数面旗帜，按照一定规律，在城头绕行。

这就是固定戍守人员，以及巡视的亲兵。

每一个城楼上，都有数面大旗。更有大鼓。

这是每一处城墙的指挥中心。

还有一些东西在城头上，体积不小，被人用油布盖着。从下面看不清楚。

但刘正揣测，这就是守城器械。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刘正如饥似渴的揣测刘超守城安排。

刘正从袁家得到的兵书中，不乏有写如何守城的。但古人言简意赅，说得很简单。刘正读起来有些艰难。而今刘超收城所有举措，将各种守城之法呈现在眼前。

简直是现场教学。

如此珍贵的学习机会，刘正自然用心揣摩，看得入神。

史可法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眉头微皱。脸色更黑。暗道：“刘超是老将，此城不好攻。”

不仅仅是因为刘超防守严密，更是史可法明白麾下将士是什么货色。一群乡兵，打不了硬仗。

忽然城头上有数十名甲士簇拥着一名老将，在城头大声说道：“城下可是史大人。”

史可法没有让人答话。而城头老将却认准了史可法。大声说道：

“史大人，老夫为国家效力四十年，不忍死于小人之手，才有今日之事。老夫绝无对抗朝廷之心。只求朝廷一纸赦书，老夫愿带刘家子弟，效力沙场。至死方休。如此，永城可免兵革之难。朝廷可得数千精兵。一举两得。还请史大人明鉴。”

在营中数日，刘正已经搞清楚，永城之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前些年，流寇肆虐。各地都要加固城防训练乡兵。

在雎州，袁家出人出粮，修建城池，编练乡兵，于是雎州大权就在袁家之手，知州不过袁家门下一狗。在永城就不一样了。永城没有一言九鼎的大士绅。众乡绅聚众商议，推举城中知兵之人总览此事。就落在刘超，这个前贵州总兵官头上。

刘超上任后，倒也保一方平安，却生出祸端。

刘超以军法治兵。有蔡御史家人犯军法，刘超以军法杀之。

蔡御史衔恨在心。更有利益冲突。

如袁家在雎州，太平年间固然是雎州士绅之首，但绝无而今一言九鼎之威势。就是袁家因练兵之事，掌握了举城的人力财力。刘超掌握永城兵事后，自然安排子侄，刘家之势大兴。蔡御史等十几家，势不能忍。

蔡御史向省里告发，说刘超阉党余孽，阴谋谋逆等等数桩大罪。并写信去京城疏通关系。

只是行事不密。被刘超提前得知。

刘超在天启年间官至总兵官，到崇祯年间不得不在家乡居。与阉党有没有关系？大概是有的，在天启年间为官，谁不对魏忠贤奉承一二。

但十几年前的事情，此刻翻出来，刘超百口莫辩。

不在事情真假。而是刘超是武将，在朝廷上没有人。蔡御史等只要用力，定下此罪，刘超一家必死无疑。

刘超先下手，杀蔡御史等数家，灭其满门，妇孺不留。挟持县令，占据永城县。就成了如今局面。

“万万不可。”侯方域一身白衣，相貌堂堂，在马上向史可法行礼说道：“而今天下乱贼蜂起，全赖地方士绅效力。今日刘超杀士绅而不治罪，天下士绅将失望于朝廷了。赦一人而坏纲常，因小失大，万不可为。”

刘正看向侯方域。侯方域与刘正年纪相仿，却一身锦绣，相貌堂堂。精致之极。

而刘正相貌也不错。但相由心生。刘正经历数次厮杀，手上沾了数条人命。虽然相貌没有什么变化。但气质上，更显雄健刚毅。自然不如侯方域好看了。

让刘正内心中忍不住暗道：“小白脸。”

同时对侯方域的态度不以为然。

侯家也是归德四大家之一。更积极组建乡兵。此刻营中千余归德兵，就是侯家供养的。为首主将乃是侯方域的堂弟侯方岩。

固然，在朝廷的立场上，是万万不能赦免刘超。如果赦免刘超，这天下谁都能随随便便造反了。

朝廷对地方的管控，更加不堪。

但侯方域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刘超是武将，不列士绅之位。只能算土豪。地方士绅要杀一土豪。刘超居然不肯束手就擒。简直倒反天罡，大逆不道。必杀之而后快。

这让刘正有些不舒服。

因为刘正很明白。

大明天下这个样子，刘正没有时间去走科举正途了。也就是他区区秀才出身，永远不在天下所谓士绅之列。

所谓士绅，最低也是举人出身。或者乡居官员。而且按照科名排序。进士胜举人，一甲胜三甲。

在这个体系中，刘正没有出头之日。

也就是说，刘正将来再有权力。也不过此辈眼中之土豪。

如刘超。

自然有兔死狐悲之感。

刘超的现在，给刘正提了醒。

如果有人说你造反。你最好真造反。

史可法的立场与侯方域相近，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大明朝廷而今只能依靠士绅而治理天下，离开地方士绅的捐助，大部分地方官府都无法运行。

“不错，刘超反叛朝廷，罪无可恕。诸位，谁有妙计，可擒此贼？”

侯方域说道：“大人，学生有一策，永城士绅无奈从逆，但心向朝廷。学生以为派人潜入城中，赦免除刘家之外所有人。必能拨乱反正。”

刘正听了也不由点点头。

暗道：“这侯方域屁股不正，此言却不错。”

本质上，刘超搞成这个样子。是一步步逼出来的。本没有什么计划。明眼人都看出来，刘超这么搞没有出路的。永城百姓，自然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史可法点头，他觉得此事可以办。说道：“那就依仗侯公子了。”

这一件事情要办成，用侯家人脉。

史可法带着几分考教问道：“刘正，你可有破城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