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布道
一别三日，看起来马丁过得颇为滋润。
他身着的代表牧师身份的红色镶边长袍，干净整洁，连一丝褶皱都未曾显现，显然受到了良好的照料。
在舰船日复一日的摇晃中，他的胃口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在军需官的慷慨供养下，原本尖尖的下巴竟添了几分圆润。
反观劳伦斯，连续几日的辛苦劳动早就将他的水手制服染上了一层浓浓的汗味。
加之舱底闷热潮湿，在此居住的水兵们很多都裸着上半身。
劳伦斯出于习惯，只是解开扣子，露出了他棱角分明的八块腹肌。
来到底舱的马丁一见到劳伦斯，倒也没嫌弃他的汗味，反而兴致勃勃地上下打量起他健硕的肌肉。
如果不是有旁人在场，他真想上手敲一敲、摸一摸。
“嗨，船长，今天你有什么计划？”马丁欢快地说。
劳伦斯耸了耸肩说：“我可没什么计划，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继续当好一名水兵。”
马丁笑道：“没想到你刚上船时的野心这么快就烟消云散了呀。”
“既来之则安之嘛。”劳伦斯淡淡一笑，眼神不经意地掠过紧跟在马丁身后的勤务兵，“船上有大副和军需官坐镇，我即使有再宏伟的想法，也不过是海面上的一朵小浪花。对了，你大驾光临，不会只是为了调侃我吧？”
“当然不。”马丁收起笑容露出怜悯的姿态，“这些水兵们，为了祖国的荣耀，远离故土，漂洋过海来到这遥远的西印度群岛。他们与敌人激战，与暴风雨搏斗，还要面对饥渴与坏血病的折磨。他们是真正的勇士，理应得到主的慰藉与恩赐。而我，作为一位神职人员，又怎能忍心看着他们在这茫茫大海上远离布道的温暖，忽视礼拜的庄严，而逐渐陷入荒蛮之境呢？”
马丁一边说一边冲着劳伦斯微微眨了眨眼睛。
他来到这儿，当然只是为了看一看劳伦斯的近况如何。
有道是苟富贵勿相忘嘛。
他在上面吃香的喝辣的，一想到还有一个阶级兄弟在底舱受苦，就觉得心里有愧。
如今过来看上一眼之后，他也好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在船上度假的生活。
毕竟，他也没办法改变现状不是？
唉，希望劳伦斯能够明白自己的苦心。
可劳伦斯就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暗示似的。
他虔诚地双手交叉放在肩部，向马丁微微鞠了个躬，“感谢您的仁慈。和我同行的水兵们，他们的确需要主的使者传递福音，如此，他们才能忘却饥饿、忘却高温，为了他们的使命而继续战斗。
所以，您需要我们为您在这里搭建一个临时的小教堂吗？”
马丁：“……”
喂，这么明显的暗示啊！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当然，我正有此意。”马丁微笑道：“我会每日过来讲经布道，让所有水兵都能沐浴在主仁慈的光辉下。”
见马丁如此配合，劳伦斯轻轻松了口气。
不愧是咱的好弟弟，关键时刻没掉链子。
但临走前，马丁狠狠地朝他白了一眼，让劳伦斯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底舱内，除了查尔和怀特之外，还挤着三十几位不幸的列兵。
他们因军衔卑微、服役期短，而被分配到军舰的最底层空间。
每日清晨，他们便匆忙起身，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其中多是些繁重、肮脏且辛劳的体力活计。
稍有疏忽，便会遭受责骂，甚至拳脚相加。
他们的生活仿佛陷入无尽的循环，如同行尸走肉，仅仅为了生存而挣扎，丝毫看不到未来的曙光。
劳伦斯在与查尔和马丁熟络之后，也逐渐融入了他们的圈子。
令人称奇的是，劳伦斯在初次见面后，总能迅速而亲切地呼唤出每一位列兵的名字。
对于这群长期饱受欺凌、自尊受损的列兵而言，这无疑是极大的慰藉，让他们首次感受到了被尊重、被重视的温暖。
甚至有一名列兵在听到劳伦斯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时，激动得当场泪流满面。
因为这些列兵的上级压根就懒得记住他们的名字，通常都以简单的外号来加以区别。
比如“铁锤”、“炮管”、“胆小鬼”、“流浪汉”、“蠢猪”等等。
用一名军官的话来说，我叫你约翰，你就是约翰，至于你原本的名字，呵呵，忘掉它吧。
除此之外，列兵们从没想过，一个贵族军官竟会如此平易近人。
劳伦斯初登船时的风采，曾令许多人眼前一亮。
然而，如今的他，却毫无架子地融入了列兵们的世界，与他们并肩作战，共同承担那些脏累的工作，分享着粗糙的黑面包，睡在潮湿且略显肮脏的床铺上，甚至学会了用他们的俚语互相打趣。
再加上他英俊帅气，开朗直爽，有时候还能讲一两个引人入胜的小故事，惹得列兵们一到晚上就会聚集在他身边。
除非劳伦斯明确表示要休息了，否则他们绝不会轻易散去，回到自己的床铺。
仅仅只是几天的功夫，底舱内的列兵们就俨然把劳伦斯当成是他们的老大了。
“兄弟们，让我们来把底舱稍微改造一下。”
劳伦斯的话语一出，众人无不积极响应。
尽管自踏上这艘船以来，多数人便与牧师的讲经布道无缘，对上帝的敬畏之心也在岁月的流逝和生活的重压下逐渐淡化，变得可有可无。
人多力量大，人们只花了小半天的功夫，就将底舱整理出一个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
届时，水兵们便可聚集在这里和牧师一起向上帝祷告了。
没多久，大副便听闻了底舱的动静。
他想了想，还是找来了军需官共同商议。
“吉尔伯特，你怎么看？要让牧师为列兵们布道吗，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军需官乐呵呵地说：“大副，您就没发现，自从牧师在士兵们中间发挥作用之后，至少士兵们的忍受力比此前强了不少。我一再削减他们日常口粮的开支，他们也没像此前那样满腹怨言。”
大副闻言立马皱了皱眉头，“吉尔伯特，你适可而止吧，士兵们终究还是需要体力来干活的，不能再克扣了。”
“大副您又不是不知道，上校带走了大部分军饷，只留给我一点可怜的预算。”军需官苦着脸道，“再说了，您在土伦的妻子和女儿也需要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光凭您的那点薪水显然远远不够。顺便说一句，给您留的那份可是我自己的两倍，我也就平时多吃了一点，拿的可不多。”
“好吧，希望那位年轻的牧师能让我们的士兵多想一想美好的天堂和来世。”大副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军需官笑着说，“和那些充满希望的士兵们相比，还是让我们来承担这现世的艰辛和惩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