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风声吹过麦田

“上车吧，我们送你回去。”

詹金逊亲切的邀请布莱恩与他们乘坐同一辆马车，并亲自送他回家，这个时间已经进不去牛津大学了。

巷子里的事情有警察们处理，他们也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了，于是马车就在痛呼呻吟声中缓缓驶向黑暗。

坐上首相专属的马车，布莱恩发现这辆车不仅外饰奢华繁复，内部空间也大得多，坐在软垫座椅上几乎感受不到马车颠簸。

“我记得你家里经营有一个报社，现在是叫《卫报》？”詹金逊身材有些肥胖，站着的时候还好，这一坐下双下巴都露了出来。

“没想到首相大人能记着我们这家小小的报社。”

“你们第一天发刊就闹出好大动静，全白厅就没有不知道你们的人。免费赠阅，好策略。”詹金逊感慨的重复了两句，又问道：“那么贵的报纸。谁出的主意？”

布莱恩赶忙道：“首相大人，是我的主意。但这应该不违法吧，我们可是按照严格遵守法律，没有漏掉一丁点儿税款。”

这时期层层税收令所有商人都叫苦不迭，新闻行业逃税的手段更是数不胜数，例如改字号大小，加大字句间隔，1页内容印5、6页出来，只为了税款减免。

新闻出版税收规定，凡报纸、小册子最低缴纳1便士印花税，日报、周报、次周报印花税也有所不同，页数超过12页的税收减半，超过18页的免税；

此外出版书籍印花税计算又有不同，最高需缴纳1基尼12先令（1基尼=1镑1先令）。

布莱恩没用这些手段，不仅是他们的报纸价格无须这些手段，还是为了给读者一个最佳使用体验。

皮尔笑道：“当然不违法，只要你能卖得出去，定价多少是你的事情。”报纸等印刷品不受物价管制。

詹金逊和皮尔不愧是资深政客，没一会儿布莱恩几人就好像成了多年好友一样。

这时候詹金逊忽然问道：“泰勒你是怎样看待谷物法的？听说你和边沁先生辩论时提到了这一法案。”

马车里一下子变得安静，原本欢快的气氛也冷了下来。

稍稍思索，布莱恩面带微笑回答道：

“谷物法案是战争过后，国家百废待兴的状况下，议会诸位阁下汇聚集体智慧制定的，以维护本国经济稳定、早日走出创伤为目的的优秀法案。”

在詹金逊和皮尔活微笑或诧异的表情下，他最后添了一句：

“这是诸位阁下想听我说你想说的。”

皮尔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些凝固，詹金逊还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那么什么是你想说的呢？”

布莱恩的笑容逐渐加深，“一坨狗屎。”

他摊摊手，在皮尔冷汗涔涔的神色里，冷静说道：“这是首相大人是想听我说的，不是我想说的，您可不能因此惩罚我。”

“怎么会？”詹金逊一副被冤枉的委屈模样。

布莱恩不吃他这套，追问道：“是‘怎么会怪我’，还是‘怎么会不怪我’？”

听到这话，詹金逊今天的笑容终于有了几分颜色。

“yes。”

布莱恩这才恢复老神在在的模样，还扭头对皮尔做了个鬼脸。

皮尔没想到今晚被人用枪指着还不是最刺激的，这一老一少一个比一个像是妖怪，还坐在一辆车上这才是最吓人的。

“我也觉得那是一坨狗屎。”在皮尔不可思议的目光里，詹金逊缓缓道。

“但是你却不得不通过这样一份狗屎法案。”布莱恩盯着利物浦伯爵那张永远笑眯眯的胖脸。

“就像你家那份昂贵的狗屎报纸。”

布莱恩听到这话不服气了，“我是为了还债，不然公司就要倒闭了。”

詹金逊赞同的点点头，“我也是为了还债，不然这个国家就要倒闭了。”连年战争几乎要拖垮了这个国家，拿破仑但凡多挺两年，英国国内自己就打起来了。

布莱恩脑海中闪过小狄更斯消瘦的模样，此时他出离的愤怒，猛地一拍桌子：“是你们这群硕鼠要填饱自己的粮仓！”

“再说我只想赚你们这些有钱人的钱，我不会向那些穷人兜售报纸！”

詹金逊看着对面前倾过来的年轻面庞，缓缓摇头：

“那时候政府已经掏不出一分钱了，发行多年的国债券在战争胜利前夕都被罗斯柴尔德低价扫荡，如果没有谷物法，一旦国外粮食低价进入市场，国内经济受到冲击立刻会引起恐怖的连锁反应。”

他那双不大的眼睛坚定且明亮的直视着布莱恩：“到那时，就再也不用分什么你我他了，我们都会变成战火下的无名尸骸。”

布莱恩表情一滞，满腔怒火在那一瞬间竟是无处可发。

大脑飞速运转，很快他又道：

“那么现在呢？泰晤士河上每天倾泻而下千万镑，工厂里棉、纱、皮革、铁锭煤矿堆积成山，你们还要揪着那一丁点儿小麦不放？”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心中积累的苦涩就越喷涌而出：

“伦敦东区每天有多少人吃不饱饭，又有多少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泰晤士河里每天又打捞上来多少尸体，为什么！”

詹金逊渐渐收起表情，最后面对怒不可遏的布莱恩一字一句回答道：“因为我停不下来了。”

他取出一份报纸，递给布莱恩，“就像你为它定下1镑的价格时，再想更改就不是你可以轻易决定的事情了，你手下的员工同意吗，印刷厂的工人同意吗？所有因此获益的人同意吗？”

无意识的攥紧拳头，布莱恩看着《卫报》这一标题在他的手里生出褶皱，缓缓变形，却还是能看到那粗黑的标题。

詹金逊不是不懂，他也不是为了一定要维护谁的利益，谷物法是这样，议员席位是这样，天主教解放也是这样，他是首相，他就要顾及所有人、各方的想法感受。

他忽然有点怀念乔治三世，自君主立宪制确立以来，这位国王是唯一真正掌握了实权的，若非美国独立战争失败，他的权力恐怕真的可以彻底将立宪制击的粉碎。

面对如今这种情况，除了一个大权在握的国王，谁又能一言做出决定呢？

忽然对面响起一阵低语：“既然他们想要利益，那就给他们利益。”

布莱恩在詹金逊疑惑的眼神下笑了起来：“请您看看我最新的作品。”

詹金逊拿起那叠写满今天布莱恩和班克斯等人讨论内容的手稿，缓缓念道：“《地心游记》。”

“之后还会有《海底两万里》和《气球上的五星期》。”布莱恩用语言描述着，用手指比划着，用想象描绘着那由科学技术改变的世界。

相比那广阔的世界，又何必在意大不列颠那芝麻大点土地上的残羹冷炙，和穷苦人抢饭吃。

詹金逊紧皱的眉头，在那梦幻的图画里逐渐舒展开来。

布莱恩看着沉思中的詹金逊，贴近怔怔无神地皮尔，在他耳边低吟：“我只听到了风声，当它低拂过麦田，是万千田野里的麦秆在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