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十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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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阿鸢

姜瑜也只能跟着撂下狠话。

“回去告诉慕容垂,天王待汝慕容氏不薄,对他更是恩情深厚,切勿一意孤行,为祸天下!悖主之人,必然被天下人所唾弃!”

慕容凤嗤笑一声。

“呵呵,淝水之败,罪在苻坚一人,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有何不可!我只恨伯父为苻坚小仁所惑,没有在江夏就宰了苻坚!”

“小子,多说无益,你还不走,是要等着我的大军合围过来吗!”

“你们丁零人当真要跟着慕容氏造反不成?”

“哈哈哈哈哈~”对方军阵中听得懂汉话的带头,一时四周都哄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朱墩气急,不忿道:“瑜哥,剿了这帮叛贼又如何?都是些无甲的轻骑兵,还不是我军对手!”

姜瑜无奈,抬眼凝视一眼对方军阵,默默调转马头,朱墩只得跟上。

“截杀慕容垂本就是阴私之事,我们手里没有军令,这帮人虽然明着要造反,但反旗未立,再扩大冲突,必然会捅到上面,在朝中贵人看来,就是我们无端逼反丁零人,到时候权公保不保我等,都是两说。”

一夜辛苦,最终还是没有拿住慕容垂,姜瑜纵然心中不甘,但一想到对方天下名将,要是轻易被自己所截杀,也颇为无趣。

姜瑜清楚,自己的部署没有问题,手里没有军令,就调动六百多骑,已经是做这种阴私之事的极限,再带更多的兵马出来,官面上根本说不过去,自己这个骤然而起的鹰扬将军,已经惹得一些人眼红了。

况且,以姜瑜来自后世的粗浅历史知识来看,关东对于此时的前秦,连肘腋之患都算不上,等到淝水战败的影响真正扩散开来,之前迁居关中的胡人各部,才是心腹大患。

因而,没有必要把士卒白白抛洒在这里。

六百多骑士,跟着姜瑜打马而回,此战的果实,也仅仅是一个冻僵的慕容德头颅,丁零人远远缀在身后,一直跟到了洛阳以西方才作罢。

及至傍晚,城门落锁之前,姜瑜率部堪堪进了陕城。

入夜,漫长的等待之后,姜瑜又一次在城中县廨见到了权翼。

这次仆人没有端上茶饮,权翼仍然端坐主位,闭目养神,看得出来,尚书台今日并没有太过繁忙。

“权公,此战首尾就是如此,属下无能,放跑了慕容垂。”

姜瑜将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斩杀慕容德之事也未做隐瞒。

权翼听完无奈轻笑一声,说道:“慕容凤小儿,燕国覆灭那年才十岁出头,便折节下交鲜卑、丁零中的才杰之士,现在果真是反了!老夫这双老眼,并未错看于他!”

姜瑜没有接话,脑子里回想着权翼的反应。

“你还要去秦州吗?”

出镇秦州之事,确实提的鲁莽,权翼心中怕是已经有了防备,姜瑜低头回复道:“属下没能完成权公嘱托,不敢再言。”

略一停顿,又说道:

“权公,这股不知道哪里来的丁零人,没有庙堂号令,都敢私自聚集,阻挡我们的大事,关中陇右,各色胡人部族繁多,早晚也会生起异心来。”

“你所说的丁零人,可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丁零与前赵羯族,颇有渊源,其祖上都是后汉、魏晋年间从西域康居迁徙而来,前赵石姓,便是源于西域石国,丁零一族,曾经在中山一带颇有势力。

翟斌此人曾经被赵国册封为句町王,后来又举族降于慕容儁,被燕国册封为归义王。”

“等到我大秦覆灭燕国,翟斌部族已经多有离散,算不上什么大势力,陛下将其部安置在新安,授予他卫军从事中郎的官职,一个前朝少有的异姓王,跌落到卫将军府的普闲散职,翟斌心有不满,也是寻常事。”

权翼没有理会姜瑜的暗示,只是简单讲述了这股丁零人的来历。

是了,洛涧之役,卫将军梁成兵败身死,翟斌没了管束,又与慕容氏素有渊源,而新安就在洛阳与渑池之间,翟斌怕是近距离感受了苻坚溃败后的虚弱,故此起了异心。

姜瑜心中暗想,并未出声回应。

“慕容德之事,勿要传扬,且去吧。”权翼略一挥手,起身离席。

眼下当然不能传扬,等过些时日,慕容垂真反了,再拿出慕容德的头,还是大功一件呢。

“权公,属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来。”

“外出征战半年,又逢叔父罹难,瑜请求归乡探亲,顺便祭奠叔父。”

没拿到慕容垂的头颅,出镇秦州之事,也不好再提,但总不能白跑一趟。

“小事尔,到了长安后再议吧。”

慕容垂不死,权翼也有些意冷,似乎也未将姜瑜放在眼里,连头也未回,随口说完,径直走进里间。

姜瑜倒是没有多少失望,带着几个亲卫回了羽林军驻地,吩咐手下将马上拴着的脑袋拿石灰腌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了秦州,可别放坏了。

陕城不大,城中大军挤得满满当当,赵盛之也只能屈居军帐。

在权翼那里没喝到茶,姜瑜在赵盛之的炉火上,煎起茶来。

“赵伯,权公似有不满之色,我再想回秦州,怕是难了。”

“放心,本来就是去碰运气,慕容垂那么好杀,哪里能活到现在,权公大概只是一时丧气,等缓过神来,不会怪罪与你。”

赵盛之手捧热茶,慢慢说道。

“瑜听闻丞相肚里能撑船,赵伯如今心胸如此开阔,可是想当丞相啊。”寒夜无聊,姜瑜也调笑起来。

“你小子,还敢拿我作筏子,只是经历这一番事,看开些罢了,这大秦呐,终究是氐人的大秦,让权公这些身在其位的人,忙去吧。”

姜瑜轻轻嘬了一口热茶,又缓缓说道:“翟斌见识过大军南下的盛景,又见了这些溃军,就铁了心跟慕容垂去造反,陛下以为十万余人,其威势足以震慑肖小,怕是要适得其反了。”

“嘿,我今日才听闻,陛下驻跸项城时,凉州军才赶到咸阳,后来,还没走出关中,淝水大败的事就传了回来,听闻后,直接就掉头回去了。

还有项城逃散的那三十多万大军,我观陛下之意,根本不能去治这些人的罪过,天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哪里还能奢望太平呢。

我一个残废,也不知还能吃上几次新麦,心胸再不开阔些,活着有何意味!”

“赵伯您这番话,真是真知灼见啊,天下将乱,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必须要找个地方落脚,还有什么比秦州更好的选择吗?

所以,我思来想去,我暂且回不去秦州,但您呢?”

“我?我一个残废……”赵盛之抚了一把伤腿,叹息道。

“赵伯,还请勿要消沉,到了长安,延请名医,未必不能康复。

陛下此人,我是看明白了,极好颜面,只要您不坚持致仕,表面上,他是不会轻慢于您的,正好,您可以交还军权,返回原职。”

“秦州确实首选之地,本是你我故乡,但是众多氐族大豪,亦是秦州出身,现在的刺史杨壁,你可知晓?”

“只听说此人一向倨傲,看不起地方大族。”

“哈哈,人家当然有资格看不起,此人便是秦州氐人大豪出身。

当年我初到丞相府内任事,丞相正要在长安明法严刑,姑臧侯樊世依仗辅佐景明帝时立下的汗马功劳,辱骂丞相。

后来陛下召见樊世,席间说起要将长公主下嫁杨壁,而杨壁刚刚与樊世之女订婚不久,樊世当场反对,一度与丞相激烈争吵,于是陛下以此为借口,诛杀了樊世。

这本来是陛下非正常上位后,肃清朝堂,震慑贵族的举动,却让杨壁此人得了便宜,迎娶了顺阳长公主,此后青云直上,大前年,外放为秦州刺史。

我与他共事两年有余,期间未有龃龉,杨刺史此人也就是个寻常的豪门二代,能力一般,但也没有太多的坏毛病,在此人座下任职,我倒也愿意。”

“你可知,慕容垂是如何说动陛下的?”

姜瑜回道:“权公只说了大概,并不知晓其中详情。”

“我也是今日才听闻,是因为邺城有奏疏呈上,言说邺城周边有几个胡人部族有所异动。

哼!慕容氏在河北盘根错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慕容凤,便能鼓动翟斌,邺城之事,恐怕与慕容垂也脱不了干系。

汝姜氏世居秦州,与周边胡人没少结交吧……”

说着一脸玩味地看着姜瑜。

“赵伯,您不要再试探我了,瑜绝非好乱乐祸之人,然而天下大乱在即,只是不愿不明不白就死了,况且见识了淝水情形,实在不想这天下,再遭受兵祸了!”

“况且,慕容垂故计,我安敢再施,权公自己就是略阳大族,朝中陇右出身之士何其多也,此计一出,权公第一个就拿我做叛逆了。”

姜瑜实在无奈,他与赵盛之之间,确实还没有到亲密无间的地步,双方之间除了救命之事,就是上下级关系,确实少了些羁绊。

“你也不要怪罪赵伯,我只怕你不知轻重,贸然行事,你要明白,有些事情,第一个出头的,纵然能够抢占先机,但也要承受最大的反噬。”

赵盛之严肃地说道。

“还有,你救了老夫的性命,我不能不报,你都十六了竟然还未婚配,阿鸢与你也算熟识,我回去之后,就与汝叔祖商议。”

姜瑜登时发愣,姜还是老的辣,赵盛之总是能想在自己前面。

“你发什么愣!你胆敢嫌弃阿鸢,我锤死你!”

姜瑜只是稍微愣了一下,赵盛之竟然真的扭动轮椅,朝姜瑜扑来。

姜瑜连连退却,嘴里不停求饶道:“赵伯饶命,饶命,喜不自胜,瑜这是喜不自胜啊!”

阿鸢,多好听的名字啊,可惜一双大手随了他父亲,长棍耍的呼呼转,二人年纪相仿,女孩却长得更快些,姜瑜小时候可没少受此女欺负。

最后一次与她见面,是今年元日,姜瑜前去拜望赵盛之的时候,那时候赵鸢还和他一样高呢。

姜瑜发育确实有些迟缓,现在也才七尺有余,放到后世,也就是一米七五左右,希望有生之年也能长到八尺才好。

这半月之间,每每与慕容氏为敌,身高之事,姜瑜最是在意,慕容氏可是人均八尺啊。

等回了长安,一定搞些牛乳、骨汤来饮,不能让慕容氏小看了,更不能被未来的夫人欺辱啊。

姜瑜笑着逃出赵盛之帐外,正值月初,天上一弯细细的蛾眉月悬挂在西南方低空,将即将隐去,姜瑜昂首端详一阵,步行回了自己营帐。

“蔡兄,你的伤势如何,可能远行?”

姜瑜叫来姜成曾经的亲卫蔡华,询问道。

蔡华双膝跪倒,用仅剩的右臂行礼,说道:“郎君,切勿再这样称呼我了,我本是七将军之仆,不敢劳您如此称呼,都是些小伤,烦劳高幢主照料,已经大好,郎君有事,吩咐即可。”

“听闻郎君您,已经斩了慕容德狗头,仆代替亡在漳口的兄弟们,拜谢您啦!”说着又是大礼参拜,泣不成声,姜瑜赶忙扶起。

“蔡兄,你不必如此客气,我这一手箭术,都是您所教,您这一身伤病,也是为了护卫我叔父,姜氏对您,有所亏欠啊。”

“将军这是什么话!”

蔡华着急起来,慌忙又说道:“我本就是姜氏佃客,跟了七将军,才有了这一身本事,主公身死,我独活于此,已经个是不忠不义之人,哪里……”

“好了,不说了,蔡兄,你可愿继续在我身边做个亲卫?”

“我……我一个残废之人,如何能做亲卫,承蒙郎君不弃,就让我回天水坞堡,伺候田地吧。”说着眼神暗淡下来。

“你虽然没了左臂,但是一身箭术仍在,百战眼力仍在,做个教习绰绰有余,还请勿要推辞!”

“唯!”蔡华真的喜不自胜,眼中饱含热泪,再次想要下拜,被姜瑜拦住。

“这次找你来,是想让你先回天水一趟,我有书信呈于族长,还有,七叔父的事情,你最熟悉,更加要将详情禀告族长。

七叔父的葬礼,我怕是赶不上了,慕容德的头颅现下还有用,不能让你带回天水,这里有慕容德之画像,你替我烧在七叔父墓前吧。

这些事做完,你就到长安来寻我。”

说罢,又说了一些不好落墨的机密事,悉心叮嘱一番。

“唯!”

七月里,从坞堡中带出来的三十多个自家人,淝水一溃,就剩下朱墩一个,此间诸事,只能让唯二的自家人蔡华回去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