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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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到1985年,刘易斯·麦卡迪就史密斯一案给我们来电时,行为科学小组在联邦调查局学院校区的刑事技术大楼第一层占了一排办公室,学院坐落在弗吉尼亚州匡蒂科美国海军陆战队基地的树林中。不像过后几年,我们搬到了地下六十英尺的一溜狭窄办公室里,位于武器库和室内射击场的下方,此刻我们虽没有私人办公室,但有窗户可供眺望自然。我们还同大楼里的刑事技术部门共用一个会议室,他们对此并不是很开心,因为我们占了他们的一些空间。于是我们开始邀请他们参加我们的一些案件咨询会议,其中很多人似乎蛮喜欢的。

我们星期四见了面,距离罗恩同麦卡迪第一次交谈过了三天。我们为莎莉绑架一案提供案件咨询。我们尝试每周至少举行一次这样的会议,好让团队中的每个人都可以说说自己的案子(一年前,罗珊·拉索和帕特里夏·柯比分别从纽约和巴尔的摩的办事处调了过来,成了我们最早的女性犯罪画像师),供他人提出挑战性的假设和想法。当天,我们刚收到哥伦比亚寄来的史密斯案卷宗,同时还有未知嫌犯几通电话的录音。除此之外,我们每天都同梅茨和麦卡迪通电话,后者告诉我们每一个新进展以及史密斯家的情况,毕竟治安官办公室的人员已经是那里的常驻人员了。案件材料和影印的报纸文章摊满了会议桌。

除了罗恩·沃克、吉姆·赖特和我,布莱恩·麦基尔韦恩和罗伊·黑泽尔伍德也在场。所有人都就该案提供了自己的洞察,并为整个犯罪画像项目带来了重要的贡献。

罗恩和布莱恩还对项目有另外的贡献,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救过我的命。

就在不到一年半之前,1983年11月末到12月初,我带他们去西雅图为格林河系列谋杀案(Green River Murders)的调查组提供咨询,当时该系列案件俨然已经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大的连环杀手案之一。之前的夏天,7月中旬,几个少年发现十六岁的温蒂·李·考菲尔德的尸体漂浮在华盛顿国王县的格林河上。随着接下来的四具尸体在一个月内陆续出现——都是年轻女性,都是在格林河上或者河边被发现的——很明显有人在猎捕离家出走的年轻女性、妓女,以及在西雅图-塔科马沿线暂住的年轻女性。等罗恩、布莱恩和我在1983年11月抵达那里后,至少已经有十一名受害者被认为遭到了同一名未知嫌犯的杀害,后者当时被称为“格林河杀手”。那时已经成立了一个调查组,搜捕行动也成了全国最大规模的连环杀手调查。就好像谋杀的规模还不够恐怖似的,仅在此一地就有那么多脆弱的年轻女孩和妇女失踪——有些只有十四五岁——这样悲伤的现实更让人心碎,也对所有为此案工作的人造成了影响。

那也是我生活中压力尤其巨大的一段时间。哪怕有了新同事,我还是被工作量压垮了,并出现了睡眠问题。三周前,在面对约三百五十名纽约警察局、交警局以及长岛萨福克县及拿骚县的警官们就犯罪人格画像讲话时,压力席卷了我。我产生了片刻但压倒式的恐惧感,哪怕之前已经做过多次同样的讲话了。

我很快就恢复了,但无法摆脱这个预兆所带来的感觉。因此回到匡蒂科后,我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办理了一些额外的生命保险和收入保险,以防自己变成残障人士。

当天早上,我们抵达西雅图后,我为格林河案调查组做了一份演示,建议了一些主动策略。这也许能让杀手作为“目击证人”站出来,要是真发生了,我解释了要如何审问他。罗恩、布莱恩和我花了当天剩下的时间同警方去看抛尸地点,寻找更多的行为线索。西雅图的十一月不是最适合待在户外的时候,当地人还聊着前一周的“火鸡日风暴”。当晚回到希尔顿酒店后,我就倒下了,头痛,感觉自己患上了流感。

我在酒店酒吧试着喝酒放松,并告诉布莱恩和罗恩,让他们第二天自己去国王县法庭翻看记录,同警官们跟进当天早上我们讨论的策略。而我卧床休息一下的话,应该就能好一点了。

第二天是星期四,同事们依照我的要求留我独自一人。我在门外把手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但当我星期五没有出现吃早饭的时候,他们开始担心了。他们用座机打我房间的电话没人接听,上楼来敲门也没人应答。

警觉起来后,他们回到前台,管经理要了一张房卡。等他们回到楼上打开房门时,安全链是挂着的。他们听到房间里传来了虚弱的呻吟。破门而入后,他们发现我躺在地板上,几近昏迷,显然离死不远了。后来证明这是一场病毒性脑炎。我在西雅图的瑞典医院住了快一个月,第一周里有好几次差点死掉。直到第二年五月我才回去工作。当远离这一切时,我深陷沮丧,质疑着我生活中的一切,以及对这类工作的投入。罗恩是我在那段时间里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也许是觉得他懂我,能理解我正经历的一切。

如今,我对能有罗恩、布莱恩以及团队里的其他人一起来分享洞察并帮助吸收和缓解压力而充满了感激。

罗恩带头,我们一起回顾了时间线,从莎莉消失的时间开始,一直到我们目前所知的内容。大部分信息是治安官办公室和SLED——南卡罗来纳执法局(South Carolina Law Enforcement Division)——汇集起来的。尽可能多地理解受害者的个性、行为以及案件发生前的位置,还有她同未知嫌犯所有可能的交集,这对于做出一份有效的犯罪画像非常重要。我们想象自己是涉案各方来体验案件,以各方在某一刻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来分析每一步。

“既然我们不认为自己是在处理一起随机绑架,”罗恩回顾道,“你大概会推测它是和性有关的。但然后呢?这家伙是因为某个原因选了这个特定的受害者吗?比如他是社区里的人,还是说他是认识莎莉并看着她来来去去的人?或者他是那种跟踪狂性格,之前遇到了她,跟着她到了家,然后在遇上机会的时候就冲她去了?现在,不幸的是,我们没有关于这个罪犯的具体信息,所以只是对着可能的调查方向霰弹打鸟,想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及犯这种罪的典型人格为何。”

我们不得不比莎莉自己还要想得更多。鲍勃·史密斯是列克星敦县监狱的志愿牧师。他同时也在其他监狱、男孩矫正学校及机构里布道。所以是不是有可能绑架是一场复仇,针对被认为是鲍勃对某个囚犯犯下的错误,或者不过就是因为他代表了把他们关进监狱的法律而讨厌他?

我们还得知,唐恩和莎莉有时会陪着自己的爸爸为那些参加布道的囚犯唱歌。有没有某个他布道的对象迷上了其中一个或者两个漂亮女儿,决定一旦被释放就要追求她呢?每种可能都要核查到,治安官梅茨的办公室和SLED正在为此倾出必要的人力。

上个星期五,希尔达·史密斯最后一次见到莎莉,是她俩在列克星敦的南卡罗来纳国家银行碰面时。当时她们是要领取毕业班去巴哈马旅游用的旅行支票。同莎莉感情稳定的男友理查德·劳森和她在一起。希尔达估计莎莉会在结束了朋友家的毕业泳池派对后回家,之后她打算帮女儿修改一些计划带去旅游穿的衣服。因为希尔达和鲍勃·史密斯看见了莎莉那辆1978年的雪佛兰停在路口邮箱前,我们很确定她失踪的准确时间。

罗恩和吉姆推测,未知嫌犯可能在市中心就注意到了莎莉。也许嫉妒她对理查德表现出的明显爱意,后者在泳池派对之前和之后都陪着她在购物中心里,让未知嫌犯在当天下午至少有两次看见她的机会。这对情侣在去银行前,先是在邮局碰头,然后和朋友布伦达·布泽坐理查德的车去了派对。

未知嫌犯也许看见了这一情形,并跟着莎莉来来去去,等在自己车里,在距离泳池派对不远的地方,直到跟着三个年轻人回到购物中心。也可能莎莉第二次去购物中心时是未知嫌犯第一次看到她,然后等在车里盯着她进了她自己的车里。无论如何,他会在她最终到家前一直跟着她,直到她可以被迅速、高效地搞晕,并在任何附近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前被掳走的那一刻。

绑架之后,一个打给史密斯家的电话告诉他们等着莎莉的信,时间是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我们得知这是他们信件送到的通常时间。要是未知嫌犯知道这点,那他可能监视过这栋房子,也许已经观察到莎莉通常在开上自家车道后,会停在邮箱旁。无论情况如何,我们不认为这是一次单纯的不走运和偶然的遭遇。

等鲍勃开车到邮箱前但找不到莎莉时,他开车回到了房子,按照妻子的说法,他说道,“希尔达,我不知道莎莉在哪儿,她不见了。”然后他们站在门厅里祈祷女儿归来。对上帝的祈祷和奉献是史密斯一家生活的核心信条。

在鲍勃致电列克星敦县治安官办公室时,希尔达进入自己车里,开回到路上亲自寻找莎莉。因为有尿崩症,有可能莎莉突然得撒尿,但没有时间钻进汽车开回家里。但没有女儿的踪迹。鲍勃呼喊着希尔达,让她回家来。鲍勃告诉她在房子里等治安官上门,自己则开车出去搜寻附近的区域。

没找到莎莉的任何踪迹,他回到了家里,希尔达则在车道上踱步、祈祷。治安官办公室还没人来,等鲍勃打回去电话,一名副官试着让他放心。这名副官和部门里的其他大部分人都知道并且敬佩鲍勃多年来在监狱中进行的志愿布道。

距离鲍勃第一通电话约三十分钟后,一名治安官办公室副官终于抵达了史密斯家的房子。很快就确信了莎莉不是那种会离家出走的姑娘,尤其是在没有钱包和药,自己车打着火的情况下,这名副官将这点汇报给了办公室。从这一刻起,同样认识并尊敬史密斯一家的治安官梅茨把整个部门的力量都投入了找回莎莉的努力上。

“毫无疑问她是被绑架了,”治安官办公室的队长鲍勃·福特第二天告诉《州报》,“她不是会离家出走的姑娘。我们不能接受任何她是离家出走的说法。”

与此同时,在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县,莎莉的姐姐唐恩出门去了一家商场,想为莎莉买一件毕业礼物。她选中了一只妹妹可以在秋天里带去大学的仓鼠。等唐恩回到家,她的室友在门口迎上了她,当下她就知道出事儿了。室友说,“你得马上给你妈妈打电话。莎莉被绑架了。”她说到“绑架”这个词时,在唐恩听来像是一种外语。唐恩就是无法理解。那个词到底什么意思啊?她想,这和她期待能从室友口中听到的东西相比是如此陌生。

唐恩给妈妈打了电话,后者告诉她,“你得收拾一下。一名巡警会来你的公寓接你。”

“啥?妈妈,”她回复道,“我没法回家。我的节目明天开演。我必须参加表演。我相信莎莉没事儿的。”

“不,这是真的,”希尔达告诉她,“收拾一下。他们十分钟后就到。”

她照做了。一名南卡罗来纳州高速巡警来了,把她载回了雷德班克。跟一个陌生人进入一辆巡逻车里的感觉很奇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一分钟前我还在买东西,下一分钟就被护送回家了。但是,她的第一想法还是一切都会被证明是个错误。我经历了这么多麻烦,打包了行李回到家;而等我到家时,莎莉就会出现在面前了。她和朋友去逛街了,或者和男朋友待在某地儿了。此情此景下的真相并未尘埃落定,更像是一个小麻烦。唐恩的大秀明天就要开幕了,她应该在那儿准备开工。

回家的一路上,她一直在“这太荒唐了!”和“天哪,要是真出事儿了呢?”之间犹豫。她的思绪来回翻飞。巡警没有告诉她任何信息,因为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是一段非常安静的旅途。

鲍勃和希尔达知道儿子罗伯特正和朋友布拉德在乡村俱乐部的某处,可能正在打高尔夫球。他们的确是在高尔夫球场上。布拉德的妈妈接上他们,送到了史密斯家。莎莉的男朋友理查德一听到消息就冲了过去。鲍勃联系了自己的母亲,后者通知了莎莉的姑妈们;希尔达也通知了自己的一个兄弟,后者通知了家里其他人。

载唐恩回家的高速公路巡逻车开上史密斯家车道时,她终于意识到了正发生的一切有多么严重。

“就是在那一刻,我意识到那不是个错误:莎莉真的失踪了。”她说道。

这是一个她永远都不敢想象会出现在自家前院的场景。到处都是巡逻车和执法官员,亲戚朋友、教会教友都来了,再没有一丝对真实性的怀疑了。大家进到屋里,所有朋友和支持者们都聚在客厅。鲍勃说道,“让我们一起祈祷。”在一片泪水和当下所有的未知之中,他说道,“上帝,我们知道此刻莎莉人在何处尚是未知数,我们知道您清楚她在哪儿,所以我们信任您会看顾着她,我们希望您能带她回家,让我们渡过这一切。”

几小时后,唐恩的大学室友辛迪也来到了这里,其他各种朋友以及他们所属的列克星敦浸会教堂的教友们都来了,后者还带来了足够喂饱所有人的食物。

SLED派来了自己的调查人员,由失踪人口科的特工哈罗德·S.希尔领队。希尔询问了史密斯家四口人外加理查德,看他们是否注意到了什么,或者能够提供任何线索。另一名SLED特工莉迪亚·格洛弗私下和唐恩谈论了史密斯一家的情况,看莎莉是否有任何离家出走的理由。唐恩告诉女特工说自己父亲很严格,有时候她和莎莉认为他的规矩太多了。她承认在几次被处罚后,莎莉打电话到学校找她,问是否可以去和她待在一起。但是唐恩从来不认为妹妹是认真的,三个孩子都爱着自己的父母,知道他们都是为自己好。唐恩重复说在任何情况下莎莉都不会在毕业典礼还有两天就举行、下周还要去巴哈马毕业旅行的时候自愿消失。

在梅茨要求下,州长办公室的应急准备部门(Emergency Preparedness Division)派出一辆改装为移动行动指挥及通讯中心的拖车,停在了史密斯家房前。哪怕烈日炎炎,仍有数以百计的志愿者加入了地面搜索,治安官的手下们则带警犬行动。星期五晚上约十点半,一名参与搜索的人在普拉特斯普林斯路边上找到了一条属于莎莉的红色头带,地点距离房子约半英里。我们好奇是不是莎莉有意抛下它作为线索的。州高速巡警也加入了搜索。

邻居报告见过一辆新款黄色雪佛兰蒙特卡洛汽车、一辆蓝色福特皮卡以及一辆颜色半红不紫的某款通用汽车——可能是奥兹莫比尔牌的卡特拉斯(Oldsmobile Cutlass)——在莎莉失踪前后出现在史密斯家的车道附近。一个深色头发的蓄须男子开着那辆蒙特卡洛,而卡特拉斯的司机看起来有三十多岁了。

案件第一个可能的突破出现在星期五晚上,当时史密斯家接到了要求支付赎金换回莎莉的电话,罗恩之前提到过。这短暂地振奋了一家人的精神,副官们追踪电话到了一个电话亭,并监视了好几个小时,等着罪犯回来提出进一步的指示。等他们终于将这通电话同一个名叫爱德华·罗伯森的二十七岁男子联系起来后,判定这是一场骗局。他遭到了逮捕,并被控敲诈勒索、妨碍司法、拨打骚扰电话、试图假冒某人来获利。“他让相关部门付出了大量人力来核查电话,并使这家人经历了不必要的痛苦。”梅茨宣称道。

治安官星期五熬了一夜,指挥协调搜索。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来自列克星敦及毗邻的里奇兰县治安官办公室的直升机已经巡视了所有方向,以期寻获线索。联邦调查局从华盛顿派了一架有红外感应功能的飞机南下。

星期日,大规模搜索继续,同时在卡罗来纳体育馆里举行了列克星敦高中1985届毕业典礼。第二排的一张空椅子代表了莎莉,典礼全员为她的安好进行默祷。很多毕业生哭了。人们对她是自愿离家并出现在毕业典礼上还抱有微弱的希望。当然,这并没有发生。

“我们深感自己同学中有一人缺席,”卡尔·富尔默校长开场说道,“莎莉·史密斯的家人们知道在这一危急时刻我们每个人都关心着他们。他们的要求一直都是让我们的毕业典礼照常举行。”

本应和莎莉合唱国歌的安迪·奥恩独自在台上进行了演唱。

“除非他们找到她,否则我都不会相信自己已经毕业了,”和莎莉同属学校合唱团的毕业生蕾妮·伯顿告诉《州报》记者迈克·刘易斯,“我们家庭的一员缺失了。”

之前一天加入了搜索的另一名合唱团成员克里斯·考曼补充说,“如果你们不是一整个班毕业的,那你就没有毕业。”

合唱团老师瓦莱莉·布洛克称莎莉“也许是我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她天生就有乐感”。

不仅是她的同学和老师们遭受了创伤。如果一个像莎莉·史密斯这样甜美、无辜的女孩都可以平白失踪,社区里就没人会感觉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