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没有如果
财务室里的空调在不知疲倦地吐着冷气,可我仍觉燥热难挡,心里就像揣了刺猬一样,不痛不痒地刺得难受!我知道手下那几个丫头百分百在心里咒骂了我千遍万遍,我却早已在她们平素或谄媚或恶毒的眼光中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本领。
试算平衡表的两边平不起来?那就谁也别想下班!我才不管今天是不是周末,不给我查出错在哪里,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那几个处在花样年华的死丫头故意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以此宣泄着内心极度的不满!
“今晚加班,别再打我电话,烦!”夏溶溶手机响了,她看看号码,按下接听键态度极端恶劣地冲男朋友低吼了几句,虽是背对着她,我也能感受到夏溶溶砍在我背上那锐利的眼刀。
“死灭绝真是变态!又不是等着要交财务报表,非得赶在周末清算不可!”
出去倒个咖啡的工夫,回来在门外就听到夏溶溶她们几个在抱怨,我发誓我没有在背后竖起耳朵偷听下属说自己坏话的习惯,之所以停下脚伫立在门外,只是因为我很善良,想给她们一个倒苦水的机会而已。
“她周末形单影只,当然看不惯你们一个个成双成对去狼狈为奸,你们就当学雷锋,发扬发扬革命精神,留下陪陪她这大龄剩女吧!”
“吓,谁爱留下来看她那张像刚从冰柜里爬出来的冷脸,我就没见灭绝穿过别的颜色衣裳,一年四季都是永恒的黑色,看着就不近人情!”
“我听别的部门人员还叫过她黑山老妖,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肯定有着严重的心理障碍!这样的老女人倒贴都不会有男人敢要!”
“别说了,小心她等会儿回来听见!”
晚了,已经听见了!原来在她们心中,我是如此不堪。心在这一刻跌进了深渊,世界像是被谁的大手用力捏变了形,湖泊大海,山脉森林,一瞬间都挤压到了一起。所有的声音仿佛都静止了,唯有她们刻薄的话语在我耳中轰响。
我给她们机会发泄一下,调整一下失衡的心态,可是这样一来,自己的心态谁又来给我平衡?好吧!既然说我变态,那索性变态到底!想到此,我压抑着满腔怒火,顶着千年玄冰般的脸走了进去。
过了九点后,这几个丫头看着大势已去,骚动的心逐渐平息下来,开始安心工作,寒寒窣窣整理账本声交错响起……
加完班走出写字楼已将近十一点,迎面吹来的风,似乎夹带了丝丝雨的气息,从公车上下来后,我抬头望望夜空,越来越重的乌云翻卷着堆积过来,不好,要变天了,我加快步伐往家里奔去,狂风追着我的脚步呼啸而来。
回到家,看见窗帘在风中像是有了生命般在飘飞,我打开灯弯腰脱鞋子,突然一声巨雷在耳边炸响,紧接着一道闪电劈下,电灯在闪了几闪后将我无情地抛在了黑暗中。不会那么过分吧,还断电?
巨大的闪电和雷声,像是童话故事里巫婆那长着尖利长指甲的手,硬生生撕扯着我的耳膜;每一声爆炸般的雷声,都像是黑暗里突然甩过来的一个重重的耳光。
我飞奔过去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严实,借着闪电的蓝光我看到窗帘终于不再像见鬼一样乱飘,心稍稍安定了一些。而大雨已经倾盆而下了,砸到玻璃上啪啪作响。
虽然停了电,房间里的闷热叫人难耐,可我坚持地蜷缩在薄薄的毛巾毯里。无边无际的恐惧如涨潮的海水,一浪接一浪地席卷而来,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恶魔一下都压在了我心上,我蒙着头瑟瑟发抖。
这时我才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有多渺小,有多害怕……
好吧,我承认自己他妈的其实是个胆小鬼。
我怕鬼,我怕黑,我还怕那满室的寂寞和空旷。
挫败感向我袭来,我发现永远没有一盏灯是为等候我而开启,没有一个宽阔的肩头能让我在疲惫的时候依靠。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他人眼中古怪的老姑娘,是一个心理变态的“灭绝师太”。
一直都有一种宁缺毋滥的坚持,虽然被伤害得千疮百孔却依然相信只有真正的刻骨铭心才是我要的爱情,如果不能得到,我不介意一个人走到底。一直觉得拒绝其实是为了等待,可这样一个漆黑的雨夜里,我忽然开始怀疑我这样的坚持到底是不是值得。
手机铃声响起,我探出蒙着的头,发现在黑暗中的手机闪烁着幽异的亮光,也挺吓人的。爱看恐怖片的我每每在这样的时刻去想些《午夜凶铃》之类的片子,真可谓自作孽不可活。
壮大胆子接起电话,原来是我妈妈打过来的。“妈。”我叫了一声,声音里的委屈明显得掩饰不住。
“你怎么啦?外面打雷下雨的,吓坏了吧?”妈关切的语气里,分明还有些预谋的意味。
“嗯。”我吸吸鼻子。
“我就说吧,女人有再好的工作,有再大的能耐也是要找个归宿的。你都三十了,工作也不错,怎么就不肯好好找个归宿呢?每次给你介绍,你都是能推的推,不肯给自己机会。你真要人家笑话我有个嫁不掉的女儿啊?我女儿,哪里比人家差了?”
又来了,我无力地冲天花板翻个白眼,就知道又得回到那个话题。我家那些长辈啊,现在都有个本事,不论什么话题最终都能绕到我的终身大事上。不止爸妈,还有那些亲戚,一见到我准是这些话,吓得我常常借口工作忙,连星期天也不敢回爸妈家里。
我试图蒙混过关,胡乱找着理由:“呵呵,老妈,我现在已经锻炼得勇敢多了。老妈,你看,我声音都不发抖,老妈,我今天好累!想睡觉了。”最后那句,已经是求饶了。
我始终不信,相亲这样的方式能给我带来爱情。连曾经互许以心的人都会离去,那种目的性明确的活动,反而会有长久的婚姻和感情吗?
我妈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不行,别想挂电话!每次说起这些你不是有点忙,就是很累,老妈我跟你说……”
我那英明老妈有火眼金睛,顿时识破我的计谋。
我最了解我妈了,今天这样的特定场景,是最适合她用来现身说法,好好打个胜仗的。借着停电和怕黑的机会,她觉得说服我的可能性大多了。
忘记说了,我老妈是个演讲大师,她一旦开了头,就很难让她停止。
终于,在我即将崩溃的前一秒,她停了下来,然后宣布今天电话的正题:“还说不怕呢,刚才都快要哭出来了。正经找个对象结婚,就不会一个人待着发抖了!这个周末,对了,就是明天!你得回来一次,吴阿姨给你介绍了一个男孩子,条件不错,年龄也相当,你一定给我去看看!”
仿佛知道我要拒绝,她又加了一句:“如果不来,就别认老妈了啊。爸妈都是为了你好!”
不容我反驳,我妈已经很潇洒地挂机了。我瞪着手机,半晌没缓过来。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乱梦颠倒的,一直在半梦半醒状态。都是因为老妈的电话,给我造成莫大的困扰。
尤其可怕的是,到后来我还梦到老妈的朋友吴阿姨给我介绍了个秃顶男人。眼看着那个无比丑陋恶心的秃子涎笑着向我走来,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的时候……
我惊叫着坐了起来,浑身冒着冷汗。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还好,只是梦境而已。梳洗的时候发现,一夜没睡好,皮肤变得干干黄黄的,还冒出了几颗痘痘。眼睛也可以媲美国宝了,好大的两只黑眼圈。
不承认也不行了,青春不再啊!皮肤再也没有过去那么好的恢复功能了,一个不注意就给我颜色看。对着镜子自怨自艾了一阵,怏怏地回到房间里翻看衣柜,想找件合适的衣服回家看老爸老妈,顺便响应他们的号召去相亲。可是面对着悬挂的衣架,我不禁苦笑了。夏溶溶她们说得没错,我就是一黑山老妖,我的衣服确实都是黑不溜秋的,没有一丝亮色。
那就灭绝师太到底吧,本来对相亲就没有什么期盼,不外乎是应付爸妈而已。仍旧套上黑色的“战袍”,在老妈一次又一次的“追魂夺命call”里,我无奈地杀了过去。
据说,吴阿姨给我介绍的这个男人比我大三岁,开着几家小公司,学历虽然不高,但属于自己创业的那种,很是有几个钱。
我也真够可怜的,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呢,我妈一看我那身打扮,先就叫嚷了起来:“女儿,你是不是成心气我啊?”
“怎么了?”我装不明白。
“你是去相亲啊,穿这一身黑干吗?又不是去参加葬礼!啊呸,菩萨保佑这话不灵!”
就为这么点小事,我被我妈絮叨了一个下午。期间她还鼓捣我去商店里买件性感点的衣服,以便吸引“买主”——被我严词拒绝了。直到晚饭过后我出门应约,她还跟在我身后不满地嘀咕着,说我完全不懂她的苦心。我被她弄得心情全无,再加上一肚子的火气,对那个要来见面的人充满了反感。
到星巴克的时候,吴阿姨已经在门口等我了,看到我来,满脸笑意地招呼着:“哎呀,小颖,你可来了,人家小钱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快进去吧。”
对于这个过分热心的阿姨,我只能扯起一点点嘴角,算是回她一个微笑。
看到这位钱先生的时候,我忍不住想笑,这可真不愧是钱先生啊。他浑身上下的名牌打扮,脖子里狗链般粗的项链,手指上厚重的宝石戒指,无不在体现着他姓“钱”这个事实。
吴阿姨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坐下稍作介绍就找借口走了,说是要我们单独聊聊,好好了解下彼此。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知道我和此人是不可能有任何发展的,但总也不能拂袖而去吧,起码的礼貌还是要讲的。
钱先生其实长得还不错,皮肤白皙,稍稍有点胖,但神色间总带着点暴发户那种蔑视的意味,有钱嘛,总是会瞧不起不如他的人。
他的精明的目光也在审视着我,还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我是一件乏善可陈的商品。也不怪他,我那一身典型的老处女打扮,谁看了都提不起兴趣。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的手机响了,他道了句抱歉,接起来语气很温柔:“亲爱的,我在外面谈点事情,空了找你啊。”
亲爱的?他倒真不避讳我啊。我不动声色,低头啜了一口浓香的卡布其诺。
他刚想和我说什么,电话又响了,他冲我笑了笑再接:“丽丽啊,你放心,我答应送你的东西怎么会不算数呢?下次见面一定送上,一定哦!”
如此这般,大概接了有四五个电话,名字不同,但有个共同点,都是女性。
我饶有兴趣地看他,如同看火星人。他把手机关了,挠挠头皮,说:“我们不如谈谈吧。”
“好啊,谈什么呢?”我还是微笑着回答。
“呃,叶小姐,你也看到了,”他潇洒地摊摊手,“我身边从来不缺女人。”
我微笑:“是啊,我看出来了。”这人倒也实在,看他还想说些什么,反正我也闲得无事可做。
钱先生似乎有点惊讶于我的好态度,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呢三十多了,身边虽然女人很多,但是大多不入流,上不得台面。家里不会让我娶进门的,我也怕她们只是看上我的钱。”
他仔细地又打量了一下我:“而你叶小姐不同,虽然外表上,呵呵呵呵……”他干笑,我明白,他当然嫌我不够漂亮了。
“叶小姐别多心,我是个粗人,爱说实话,其实你学历挺高,气质也不错,你又是做财务工作的,以后如果帮我管理公司也是不错的选择。我想如果你能大方点不管我外面怎么玩的话,我们完全可以结婚试试看啊。放心,该给你的一点都不会少!”
真不愧是现代花花的典范啊,一点都不掩饰,说得完全都是大实话。也好,比之伪君子,这样的真小人倒也实在好多了。
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在我心底弥漫开来,我忍着笑问:“结婚,还试试看?婚姻怎么可以当儿戏?”
他点上一支烟,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着我:“叶小姐,你年纪不小了,又是在大城市里混了这么久的,怎么也这么看不开啊?婚姻是什么呢?你我要不是老人催着,又怎么可能有我们这次见面呢?”
“这个,恐怕我不愿意!”我吐出这几个字。
他苦口婆心地劝我:“你三十多岁了怎么还那么执着呢?难道你还像小姑娘一样期待爱情那种东西吗?”
我的脸色开始难看,他却浑然不知,继续说道:“为什么不行呢,你有学历,有能力,身家清白,我妈她们一定会同意你做我家儿媳妇,最好的一点是,我看你不爱多管闲事,也不太爱吃醋。”
我呛他:“钱先生,你说错了,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我简直就是一只大醋缸!吃起醋来吓死人的!可如果是个没感觉的路人甲,那我也绝对不会试试看!”
话到这里,我打算要闪人。他还不死心,一把抓住我:“我劝你还是考虑一下,我都不嫌你长相一般了,不就是为了应付老的吗?我也嫌相亲烦啊,差不多就好了,搭什么架子?”
人们都说冲动是魔鬼。
于是魔鬼附身的我操起喝剩下的咖啡,准确无误地泼到他白胖胖的脸上,咖啡顺着脸颊淌下来,他愣愣地眨巴眼睛,那样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笑。
“哈哈哈哈。”我白痴兮兮地大笑起来,很潇洒地把包包往肩上一甩,大踏步地走了出来。留下那个胖子在那里发呆,还有大堂里冲他偷看的众情侣们。
又是一场可笑的相亲悲剧。
回到家里,我严肃地冲爸妈宣布:“从今以后,再也不要给我介绍什么男朋友,你女儿不嫁人了,你们看我一个人好好活着!”
我爸妈看我正在气头上,也不好再说什么。
回到屋子里,我气呼呼地躺到床上,心里还在诅咒这场过分戏剧性的相亲。
女人一过三十,真的就这么不值钱了?连这么个俗不可耐的暴发户都觉得和我结婚是恩赐似的,还声明不能管他的花花破事!什么玩意吗?
算啦,别再奢求什么爱情了,我劝慰着自己。只求爸妈别再盯着我去相亲找对象,我绝对自己能过得很好。不是有句话这样说吗,你在工作上付出的努力都会得到回报,而对男人,任你如何真情都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天色还早,手机调的闹钟就响了,我悄悄地起床一看,还好,爸妈还睡着呢。刷牙洗脸,打扮停当,给爸妈留了一个便条,四顾无人就甩门逃命去了。
想想就哀叹自己的苦命,明明是那姓钱的没说人话,却偏偏像我做错事情一样,都不敢在家多待一会。爸妈今天要是缓过劲来,再和吴阿姨联络,万一那姓钱地把我泼他咖啡的事一说……
所以还是一大早溜之大吉的好。
我发誓,近期绝不回家,爸妈再出花招都没用,我才不愿当炮灰呢。
去市区的人永远这么多,我百无聊赖地在队尾排着,还有点犯困。
身后很快有人排了上来,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总觉得后面那个人伸着脖子在看我。我回头一看,排在队伍后的是个高个子男孩,英俊帅气。
我暗笑自作多情,一定是自己的第六感出错了,于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买了票上车。
说来也巧,我一个人,那个男生也是一个人,就坐在了我身边。我靠窗坐着,一会就迷糊着睡过去了,可模糊中总觉得有人在打量我,那双眼睛在我脸上搜寻着什么。
直到下了车,我猛一回头,还看到他也频频回首张望。我思索了一下,难道是认识的人?细想想,没这个记忆。
孤独而无聊的星期天终于过去了,又该披挂上阵,迎接一天的工作了。
所谓的披挂,就是穿上我那古板的职业装,戴上黑边眼镜,把头发盘成一个发髻。总之,就是把自己弄成以前教会学校凶恶教导主任的模样就对了,再加上整天板着个晚娘脸,在公司里有胆量多看我两眼的男人,简直就像绝了迹的恐龙一样没有。
像往常一样,一到公司就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一上午来看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就觉得太阳穴又跳跳地疼了起来。
我抚着额头小憩了五分钟,忽然觉得今天办公室的气氛有点异常。手下那几个小丫头今天是怎么?一个个挤眉弄眼心不在焉的,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那些家伙总是不肯自觉点,安心自己的工作。说说她们,就说我严厉不近人情,不说吧,又实在是不成个样子。我威严地干咳了几声,她们缩缩脖子,互相使个眼色,暂时不敢再作怪。
十点左右,隔壁营销部的小美人俞蘅在我们办公室门口探了探头,仿佛还勾了勾手指头,我们那几个也就像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开始坐不住了。
只见她们一会溜出去一个,然后悄悄回来,又换一个出去,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奇怪,到底干吗去了呢?
当最后一个也回到位子上坐好的时候,我冷冷问了一句:“都看什么去了,我们公司来珍稀动物了吗?”
那几个互相看看不做声,还玩攻守同盟?我的火气可就上来了。正想发怒,却只听得一个清朗、动听又磁性的声音叫了一声:“至颖姐姐~”
咳,谁这么肉麻地叫我名字?
在公司里压根就没有人会这么亲热地叫,还姐姐?我愕然地瞪着眼看这个帅气阳光得不得了的男孩子,他该有一米八左右吧,站在我面前笑得非常灿烂。这个声音的来源,不就是那天车上坐在我旁边对我打量再三的帅哥吗?
看我茫然的表情,那个二十三四岁的小子特地低下头让我看清楚他,努力地唤醒着我的记忆。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我办公室那几个丫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诧异地盯着我们看。
见我依然没有想起来,帅男孩的脸上露出几分失望道:“至颖姐姐,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寒枫啊,寒蕊的弟弟!我说那天看你面熟,可是你也不搭理我,我就不敢认你。刚才报到的时候,我看到报表上有你的名字,这才确认是你。”
原来他是寒蕊的弟弟。程寒蕊是我大学时代的死党,我们是从一个地区考到同一个大学的。那时候放假,我们经常互相串门,因为两家离得很近。
她弟弟比她小了有六七岁吧,我去玩的时候记得他正在青春期,发了满脸痘痘。这倒霉的孩子,留给我的印象最深的貌似就是那满脸的豆花。几年不见,那个瘦小的男孩长得这么高大,一时还真是认不出来。那时候他怕我们嘲笑他,看到我们就把脸给捂起来,逗得我们几个同学笑死了。可现在他却出落得白净光洁,一点痘斑都没有了。
既然是同学的弟弟,当然也不便再拿晚娘脸出来吓人。我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是寒枫啊,我还真是没有认出来,你和小时候差别好大啊。”然后我亲切地请他坐了下来,原来他是第一天来我们公司上班,就在隔壁的营销部任职。
岁月不饶人,小豆子也大学毕业了呢。
要说那时候,我和寒蕊的弟弟算比较接近的,因为他从小学书法,很喜欢一些诗词之类的东西。而寒蕊却嫌那些东西酸腐,非但不教弟弟,还常损他。我却不然,自己本就是同好者,有时候会引导他去看些这方面的书,谈谈辛弃疾的豪放,李清照的婉约什么的,他听得入神,对我很是崇拜,曾扬言我是他的偶像。
假期只要去他们家,他都至颖姐姐至颖姐姐地缠着我。寒蕊曾言,这弟弟你带回去算了,对你比对我亲。
后来大学毕业和寒蕊各自工作,联系就少了很多,再后来那家伙嫁了个出国留学的老公,就更见不到了。
如今重逢,我摆出姐姐的样子:“中午一起吃饭吧,姐姐请客。”
“好,那我上班去了。”
帅哥一走,我们那几个色丫头就又鬼祟了起来,终于壮着胆子呼啦围到了我周围。想起今天那几个丫头的反常表现,我现在才想明白,原来都去看帅哥了。真是无聊。
我装傻,故意不看她们,心知肚明她们要打听寒枫的事情。她们你推我拉,嬉皮笑脸地不走。唉,我叹口气:“程寒枫,我同学的弟弟,今年刚毕业的,来我们公司营销部上班。”
她们明显不满足:“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们再不做事,我就报人事部扣你们奖金!”
又是呼啦一声,死丫头们跑得一个不剩,回到自己座位上闷头忙开了。
午餐时间,我想起答应了程寒枫要请他吃饭的,走到隔壁营销部门口,正巧他也走出来找我。
既然请客,当然不好意思在员工餐厅里。我们公司的人,也经常会去外面的餐馆换口味,附近也颇有几家干干净净风味不错的小餐厅。我领着他走进常去的那家,把菜单递给他,“今天你是客人,点菜吧。”
“不行,女士优先,还是你点吧。我这个人对吃不挑剔,怎么都行。”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正推让间,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打过来的,我随意地接了起来。
“叶小姐好,我是钱其昌,你应该还没忘记吧?”打来电话的,俨然是被我泼了咖啡的相亲对象钱其昌。
本以为是火气未消来骂我几句的,可没想到的是,他在电话里的声音还特别温柔有礼。
他,他居然要再约我,什么?还说对我印象好极了?
天方夜谭也没有这样离奇的,我这是走了桃花运还是狗屎运?或者他压根就是有被虐狂?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泼了满脸满身的,不但没有气炸,还反过来赞我有个性,这个人的爱好也太与众不同了吧?
我深深肯定这位钱先生非但是个花花公子,还是个神经病!
我小心翼翼地回应;“钱先生,你没搞错吧?在我泼你咖啡以前,你都没对我有什么好印象,泼完了反而觉得我好了?这个理由能成立吗?”
“叶小姐啊,”那边的声音超级诚恳,“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么特别的女生。我身边女人是不少,可是,她们都讨好着我,迁就着我,说到底就是看上我钱了。没有一个敢对我这样的,你太有意思了,太有味道了!叶小姐,从今天开始,我要追求你,我不开玩笑的!真的很有味道,对我的胃口!”他宣布完毕,挂了电话,我却愣在了那里。
真是莫名其妙!贱啊,他说什么来着?因为她们都迁就他,他就觉得没意思了,这不是典型的犯贱吗?
程寒枫惊讶地看着我脸色变换个不停,半晌才怯怯地问:“至颖姐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噢,没事。”我口上应着他,心里却想这次倒霉了,恐怕要被烦死了。这一顿饭也吃得索然无味。寒枫来我们公司后,不久就成了风云人物。人长得帅气,工作也很有一套。而且他待人接物非常客套有礼,那些大小美女很快都被他俘虏了。
不过他倒是和谁都很客气而不太接近,不会明显拒绝谁让别人难堪,也不会给谁机会。谁让他帮忙都微笑答应,但谁请他晚上出去他都找借口回绝。
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一套的,居然这么游刃有余。难道是在大学里就训练有素,是个情圣?
他对别人保持距离,对我却一如既往地黏糊,就跟小时候一样。后来他姐姐还破天荒打了越洋电话来,叫我照顾他弟弟,他从此就更是一副我以后跟你混的德行了。
我虽然工作后笃信着公事和私人交情严格区分的原则,和手下从来不过于亲近。但由于寒枫是在我少年时代就认识的小弟,对他却始终没有设防。
一般他只要不在外头跑业务,都会和我们一起午餐。好在那些寒粉们(寒枫的粉丝)都知道我是他的姐姐,而且在她们心目中我老且凶,应该不是她们的敌人,所以反而对我不加怀疑。更有几个贼精的,还特意来讨好我,走阿姐路子。
可我的麻烦却真的来了,那个钱其昌太厉害了,皮厚得刀枪不入。不论我冷嘲热讽还是粗声大气,他照样天天打来电话,锲而不舍地找机会约我。
闲谈中,寒枫也得知了这件事情,看我烦恼的样子,他问:“那个人真的不行吗?要不,考虑考虑?”
我把那天他说的经典话语告诉了寒枫,他皱了皱好看的眉,忽然粲然一笑,说:“姐姐,我有办法了,你干脆跟他说你有男朋友了。”
“切,我哪里来的男朋友,他要是纠缠着要看怎么办?”“我啊,我做你的挡箭牌!”
“你?”我瞪了他一眼,这个小豆子,添什么乱呢。一看就比我小好多,男朋友,别被人笑死才好,“小朋友别乱出主意,一边待着去。”我挥挥手打发他。
他气哼哼地嘟嚷:“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是为你排忧解难呢!再说了,我当你男朋友很差吗?看不起人!”
我不想继续这个没营养的话题,斜睨他一眼:“小朋友,那你呢,没听说过你有女朋友啊,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一个?”
他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我,上下打量我再三,然后给了我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畸,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我回瞪了他一眼。
他委屈了:“至颖姐姐,你可真是破坏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你读大学的时候温柔多了,真不知道你怎么变化那么大。”
大学时候的那场恋爱,在我脑海里掠过,至今还带着微微的痛楚。
曾经热烈的相爱,真诚地付出,以为幸福唾手可得。最后呢,根本不堪一击,当现实问题摆在眼前时,什么都过去了。他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留给我的是一个决绝的背影。
对男人的不信任,也就是那次恋爱带来的后遗症。不知不觉,眼角湿润了,也许这样的伤害是永远也治不好的了,谁说坚强不是用来掩盖脆弱的?
寒枫看我脸色不对,一下子被吓坏了,拉拉我衣服:“至颖姐姐,你别难过了,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我对他摇摇头勉强地笑了:“没事,我很好。”
近来真是很倒霉,除了钱其昌频繁的骚扰电话和短信,还有我爸妈的催问,每天在轰炸我脆弱的神经。得知相亲的对象居然对自家女儿感了兴趣,我爸妈就像盼到了春天,恨不得一瓢水把我立刻泼出去。见我完全不领情,他们则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一定要我考虑下接受钱某人的追求。
又是新的一天,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嗡嗡声,小丫头们低头忙碌,我却怎么都定不下心来。我心神不宁地看着电脑里的数据,却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唉,这样的状态真够呛。我甚至怀疑,钱其昌所谓的追求根本是对我泼他咖啡的报复,存心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好在这段时间寒枫帮了我大忙,他知道我的烦恼,常常抽空来陪我吃饭散心,宽慰我几句。这个孩子,虽然年纪尚轻,可是对人真的很不错,很懂得关心和体贴,是个细心的好男生。如果谁做了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九点多的时候,我的手机终于响了,又是姓钱的,他在电话里做足了谈恋爱的架势,又是约时间见面,又说什么时候去拜访我爸妈。
我拎着电话溜出办公室,躲到洗手间回答他:“钱先生,我看你就别开玩笑了,呃,泼咖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拿这个报复我,太没意思了吗?”
他在电话里还很委屈:“叶小姐你怎么就不相信呢,我说了,我是看你和那些女人都不一样。我决定了,你要答应的话,我可以和她们都断绝关系的,等告诉完家长,随时可以结婚啊!你要相信我的诚意。”
结婚?这也太戏剧化了吧,怎么刚见个面还不欢而散的两个人谈得到这个问题上去?我暴怒:“不要说了,我们基本不熟,你以后不要打这种莫名其妙的电话来。我上班很忙,没时间和你玩。”
我愤愤然把电话掐了,回到办公室,刚把手机扔进抽屉。电话就又响了起来,看着那个号码,我决定不接。可那个人不知道哪来的好耐心,居然一遍又一遍地响,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几个丫头诧异地看着我,出纳韩静敏还出声提醒我:“主管,手机响好几遍了。”
我没法子,只好接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问他:“你到底想干吗,我这里上班呢。”他还是那个德行:“我要跟你约好时间见面啊!周末吧,你回家还是我直接去市区接你吃饭?”
“你到底有没有明白啊,我早就表明了我的态度啊,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可能!”
“刚开始不是不了解你吗?在你面前说那些,也难怪你生气了。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而且也了解你这样的正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我很善解人意的,我以后不会说那些了,你嫁给我,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我确定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自说自话的人了,好像一切都会照着他所想的发生一样,我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脑子到底有没有问题啊,我建议你去精神病院好好治疗!”说完,我长按关了手机。
见我恶狠狠的,韩静敏她们互相做了个各自保命的表情,分外认真地做起事来。
快到午餐时分,隔壁的寒枫溜过来问我中午哪里去吃,抱怨地问我:“你手机怎么关掉了,我打半天都不通。头儿在,我又不敢过来找你说话。”
我挥挥手:“一言难尽啊!吃饭的时候跟你说,要不我们今天去外面吃吧。”
他做了个0K的手势,又溜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唉”,一个小丫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们谁约程寒枫都不行,他只和他姐姐一起吃饭。”
“是啊!”其他几个怪声怪气应和。
我忍笑瞪她们一眼:“是不是吃完醋就可以把粮食省下啦?那多吃点儿,一会我去吃饭,你们留下干活!”
“不干!”那几个丫头回答得异口同声。
二十分钟后,我和寒枫到常去的一家餐馆,各自点了一份套餐,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寒枫迫不及待问我:“怎么样,有情况吗?”
我把手机给他看,关机后本来以为没事了,哪知道休息时打开,里面足有十来条姓钱的发来的短信,我可真服了他了。
小子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天哪,约会的,道歉的,讨好的,威胁的,他倒真有本事啊!”
我长叹:“他说他要请吴阿姨带他去拜会我爸妈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我又不敢主动找我妈说。她一心要把我嫁掉,肯定说有人要你蛮好了。”
正说着,手机又响了,还是姓钱的。我接起电话冲他嚷嚷:“你到底想怎样啊?我和你没戏,你找我爸找我妈没用!”
“我知道自己心急了,我一定改!我们慢慢来好不好?你给我一个交往的机会!”
我知道自己是狗急跳墙了,口不择言地冲对方说了一句连自己都震惊了的话:“钱先生,其实是我不好意思,他们都不知道,才会给我张罗男朋友,我是个同性恋,不喜欢男人的!”
话音刚落,那边手机一下子就挂掉了,然后我看见寒枫惊讶的表情,周围用餐的人也纷纷投以诧异的目光。呃,以后我还能来这里吃饭吗?
拿起桌上的餐牌半遮面,偷偷扫射了一下餐厅里有没有公司同事,天保佑我!我狞笑着把杀人目光射向寒枫。
小子被我看得直打“激灵”,嘴里连连发誓:“我保证不会把这话传出去,姐你别杀我灭口!”
他又偷眼看过来,嘟哝着:“可是姐,这不是真的吧?”
“真你个头啊!不是为了打发那个讨厌的人吗?脑子进水!”他使劲拍胸,“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和玻璃一起混呢!”
“啪”的,他着了我一记脖拐,捂住脖子怪叫一声。唉,我真是越来越喜欢欺负他了。
自以为打发掉了讨厌鬼,我边吃饭边和寒枫商量:“寒枫,我下了这剂猛药,他该不会来纠缠了吧。”
“我是在想,如果他信了你的话,也许就不来了。就怕那个人根本不信,还故意去问介绍人,这下不但介绍人要找你麻烦,你爸妈都得杀上门来啊!”
天哪,我怎么没想到这层呢?如果我是同性恋的噩耗传到爸妈耳朵里,那还不是晴天霹雳啊,就算我承认是胡说的,他们都得骂死我啊!那两个老人要面子,要是听到外头流传我的谣言,而这谣言还是女儿自己制造的,真的会发疯呢……
看我面色变成了锅底,寒枫倒还安慰我:“别怕别怕,事情总能解决的,最多我自告奋勇告诉他们我是你男朋友!”
我瞪着他,无语。连续两天过去了,家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那个神经病被我吓到后,足足沉默了半天,然后从第二天起依然每天打若干电话,发几十条信息来骚扰我。并指出,完全不信我会是同性恋,这只是我拿来让他死心的破理由。看来这个人还真是麻烦,骗都骗不倒。
反正我也习惯了,只要他不出其他花样,我就以不理他应万变,想来他也拿我没办法,只要他不去骚扰我们家那两个成天想把我扫地出门的爹娘就好。
今天有点忙,我加了会儿班才回到家里,天色已经擦黑了。用钥匙打开屋门,就看到我家那老两口赫然在客厅里等我,脸色就如暴风雨前的云层。
一小时过去了,我被他们审得又累又饿再加头发昏。解释了一百遍,事情还是在绕圈子,我发现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么承认自己同性恋,这个不行,老两口怎么都不能接受,会疯的。要么就剩下和姓钱的交往试试这条路了,他们需要我找个男的来证明自己的女儿取向很正常。
“爸,妈——”我哀求,“你们能不能让我吃点东西,休息会啊?”
妈妈比慈禧太后还凶,斩钉截铁地回绝了我,“我们听吴阿姨说了以后,就急着赶过来问个明白,连我们都还没吃呢!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吃饭!”
“妈,您确定我是您亲生的吗?”
老妈铁板着脸,不为所动,看来我是垃圾桶里捡来的了,我很肯定地想。
“爸妈,我知道你们很着急要把我嫁掉,免得你们老朋友呀,老邻居呀说你们家生了个嫁不掉的老姑娘。可是,你们总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吧?那个人是个花花公子,身边女人多得不得了!”
我本以为这是步杀招,哪知道这个都被那个叫钱其昌的胖子想到了,还做足了工夫。
原来他委托吴阿姨把自己因为还没有找到心仪的女朋友,才会在社会上瞎混的荒唐事向我爸妈坦白,还保证如果能和我交往,一定会痛改前非。并且还从我的角度给他们分析了,说只有我这么厉害的才能管得了他,让他心服口服。
我爸妈听后,非但不怪他,还对他的坦诚大为赞赏,我妈甚至对我说:“年轻人嘛,没定性之前有点荒唐总是可以原谅的,难得他这么诚实,也该给个机会吧?”
我心里诅咒那个胖子,简直是围追堵截,把我所有的路全堵了。我爸妈也是,一边是亲生了三十年的女儿,一边是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他们的天平怎么会朝那头倾斜了呢?难道非得逼我出门不可吗?
我垂死挣扎地反抗:“妈,就算他和你们说得一样好,我总也有不喜欢的自由吧。世界上好人多了,是个好人我就得嫁呀?”
我妈不为所动:“既然承认他好,干吗不肯和人家交往?我说让你就嫁了吗,总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啊!你以为你很有市场吗,好不容易有人要你!”
看我不说话,我爸接过话头,继续开导我。他说吴阿姨是个出名的喇叭,我要是不答应和人家谈谈看,没准她会把我是同性恋的事情传到什么程度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既然和老的说不清楚,不如应付过今天,我自己找钱其昌解决。
于是我态度异常诚恳地,又一副被打败了的颓丧样,跟爸妈保证:一定会努力和钱其昌交往,尽量把自己嫁出去。
我爸妈看到我终于服了软,不禁心怀大畅,大叫饿了饿了。
吃完饭,好不容易把爸妈哄到房间里休息,我才爬回房间,对钱其昌的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我本不想惹他,一次相亲本来算得什么呢,他凭什么连我家人都惊动了。
交往?好,姑奶奶交往到叫你怕为止!我看你敢不敢要我这灭绝师太!
想到整人,我不禁躺在床上狞笑了起来,哼哼,你等着接招吧。姑奶奶不出手,你就不知道黑山老妖有多黑。到时候,叫你甩烫手山芋一样拼命跟我保持距离,还要不要结婚了,哭爹叫娘去吧。
第二天快上班的时候,我爸妈不顾我的挽留,比我更早出门,回市郊去了。临走还不忘记威胁我,要把答应的事情做好。
我笑着问老妈:“你们不在我这里玩几天了?”我妈不屑道:
“你这里连吃饭都成问题,留下来还得我们做给你吃,不如回去来得舒服。”
“好好好。”我态度端正地答应着,把他们毕恭毕敬送到车站,才赶车上班去了。一路上我不停地思考着如何更好地对付钱其昌,如何让计划更完善,我要把这些天所有的不自在都一一还给那个死胖子!
接到我主动打过去的第一个电话,钱其昌显得分外高兴,大概是太意外了吧,他说话都有点结巴。
当然,我想这高兴里应该还夹杂着得意的情绪,毕竟他纠缠到我爸妈都出动了,我才妥协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星期五晚上能不能出来见他,我考虑了下,说:“那好吧,我星期五可以出来,可是,我们在哪里见面呢?”
钱其昌说:“叶小姐喜欢去哪里,就是哪里。”“那我们还是去喝咖啡?”
“咖……咖啡?”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哈哈,笑死了,他一定是想到了那杯泼在脸上的咖啡了,对他来说应该记忆犹新吧。
我听到他可怜兮兮的声音:“叶小姐,我请你吃饭吧,能不能不去喝咖啡?”
都到了闻咖色变的地步了?
好,既然要玩下去,总得顺着他点啊,我答应他去吃晚饭。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公司的具体地址,就说了个离公司很近的路段,他反正有车,让他来接我就是。再说了,约归约,谁规定一定得去啊。
寒枫知道我答应父母和钱其昌交往的事情后,似乎有点不快,问我道:“你不会被他缠啊缠的,真的和他谈下去了吧。”
这个小子,我也不至于这么不济吧,那个家伙,整整他就算了,还真的会喜欢他吗?
我逗他:“小朋友,你不是蛮希望我去相亲的吗,如果真成了,也不错啊!我至少可以把自己嫁出去了,请你喝喜酒哦!”
他翻我白眼,鼓起腮帮子给我看了个后脑勺。我习惯性地揉揉他的脑袋,觉得他真好玩。他愤怒地回头瞪我,拒绝被我当成小朋友,还警告我:“以后不许叫小朋友,要叫我名字!”
我摆摆手,决定直接无视他的愤怒。
星期五终于到了,大家比较准时就下班了,办公室一下子有点空荡荡的。我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火红的落日,心里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去见那个人,也许让他白等一场会是一个好开始。
多难得啊,一直都在忙工作,从来没有时间好好欣赏一下窗外的夕阳和高耸的楼群。城市的高大建筑沐浴在落日的金红色里,就像梦幻里的宫殿一样美丽。忽然发现,已经变成干面包的我,居然还保留着这样的情怀。这个,也得谢谢钱某人吧。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也还没作好最后的决定,就坐到电脑前随意浏览一下网页。
六点左右,手机响了起来,是钱其昌。他问:“叶小姐,我已经到你说的地方了,你还有多久能到啊?”
我悠闲地转动着我的椅子,声音却很急促:“实在是对不起啊,你也知道我这个工作了,有时候赶报表啊忙得不得了。你看你能不能多等我会,我忙完了就来好吗?”
我的声音诚恳无比,一边在键盘上随手噼里啪啦乱打一气,听着确实非常忙碌。
“没事没事,我在那里等着,你接着忙,别着急。”
我一边偷笑一边道歉:“真是抱歉啊,要不你回去,我可能会晚呢。”
他还很坚定:“没关系的,多晚我都等,你安心工作。”
好通情理的人哦,真是好人啊!我感慨着,打开了游戏玩了起来。难得我会在公司里有这闲工夫玩电脑游戏,唉,先耗着吧,等会再决定怎么办。
很快,游戏占据了我的所有注意力,一局又一局的,时间过得倒是飞快。怪不得那些小年轻会沉迷网络,废寝忘食呢,连我这个干面包都会上了瘾,放不下手呢。
再抬起头,已经七点多了,我先给钱其昌拨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可能还要一小时左右,然后很礼貌地问他是不是别等了。
他还是那句话,他要等,好,那就等吧。
我关掉电脑,收拾了桌子,拎起包包,心里得意着,脚步也轻快起来,一头冲出去,却撞到了走廊里匆匆走来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也吃了一惊,大叫:“至颖姐姐,你还没去约会啊?”又是寒枫!
“你怎么回事啊,现在还没回家,冒出来吓人啊?”我大声指责他。
他的脾气倒很好,“我去见完客户刚回来啊,现在回家去。你怎么没去?”
“你傻啊,我干吗要去?让他等啊等,等到生气了,就自然不再烦我啦。”
“那如果他有耐心呢?”
“那下次再折磨他别的好了。”我得意得很。
和他并肩走出公司大门,晚风吹来一阵清凉。夏天虽然还没有完全过去,但太阳一下山,温度就消退得很快,风迎面拂来,还是很舒服的。
舒爽的傍晚,身边还有帅哥相伴,气氛不错吧。可是,我那杀风景的胃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天哪,我一定脸红了,寒枫哈哈大笑到一半,却刹那停住了。
这时候,我听到另一个咕咕声正从他身上传来,原来彼此彼此啊。
他问我:“你介意不介意吃路边摊上的烧烤?可香呢!”
“我也喜欢吃啊,原来这个也是同好。”我惊喜遇到知音,那些公司的小淑女是不屑吃那些的,嫌脏,还说吃了会胖了,总之没劲。
吃了一肚子香喷喷的烧烤,和寒枫分手回到家里,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给钱某人打最后一个电话,告诉他我的数据出了点问题,今夜要查账,怎么都不能去赴约了。听着他失望的声音,我也很遗憾地对他抱歉了又抱歉。
挂掉电话,关了手机,我才从心底里发出了一个字“爽”!笑了一会想想,我是不是有点太坏呢?
一大早开机,就收到了寒枫的短信:“怎么样,报复的滋味如何?”
我给他回信:“很爽,昨天睡得比什么时候都舒服。”“告诉我地址,我来给你庆祝胜利。”
呃?这也需要庆祝吗?只是一个小小的反抗,还不知道对方要怎么继续纠缠呢。
可是想想,毕竟叫我一声姐,来家里玩玩也没什么。反正休息在家是极其无趣的,不如答应他的要求吧。
我信息过去,告诉了他我的地址,然后说:“如果你不用陪女朋友,那就来吧。”
一小时后,我应他的要求到小区门口接他。他穿着浅色的T恤和牛仔裤,清爽得很。我示意他跟我进去,可他却问我:“附近的菜市场在哪里?我们买菜自己做。弄顿丰盛的,犒劳犒劳自己。”
我愣了愣,自己做?厨艺方面我可不擅长啊。
我对他命令:“一会你得帮我一起弄,到时候别嫌难吃啊!”
“哈哈哈!”他笑得狡猾兮兮的,“我可没指望你来做啊,谁不知道叶大小姐常以泡面度日?偶尔做点吃的,也没几个人敢吃。”
我不觉恼羞成怒,这个该死的小子,仗着叫我一声姐,就什么都敢说了。
我狞笑着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使劲揉,还跟他抱怨:“没事吧。”头发拉那么扎人干吗,手感一点都不好!”
我们嘻嘻哈哈地闹着,引来路人的侧目,我住了手,有点不好意思。
他把我手从他头上拿下,却不放开,看着我说:“你知道吗,你不凶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
这样近的距离让我不安,他眼神更让我不安,气氛一下子有点尴尬。
我挣开他手,脸上有点热辣辣的。就扯开话题:“菜市场就在附近,可是你真的会做吗?不如买点超市的半成品,一炒就好。”
“那个不新鲜,也不好吃!”他很干脆地打断我,“带我去菜市场,我给你好好做一顿,方显我中华小当家的手段!”
虽然我怀疑地冲他做个不信的手势,却还是把他带到我家附近的农贸市场。
要说我这么些年混成这样,失败到连个追求的人都没有,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有能力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大城市,买到一套两室一厅煤卫俱全的房子了。虽然地段有点偏,贷款还待还,但好歹也是我扮老处女至今换来了老板的信任,薪水方面从来没亏待过我。
寒枫一边认真挑选着新鲜的食材,一边很不认同地看我在菜场掩鼻而走的样子。可我真的是不喜欢菜场,湿乎乎的,还有股难闻的味道。再加上我手艺不佳,根本没心情来这里选没加工过的食品。
“我说至颖,你也该少吃点方便面了,超市的半成品也不太好。看你皮肤干干黄黄的,就需要多吃些新鲜蔬菜。以前我记得你皮肤好白……好细的,多漂亮啊!”
我一边认可他让我多吃蔬菜的意见,一边很认真地指出:“不是至颖,是至颖姐!你这小家伙别跟我没大没小的!”
他一脸被我打败了的表情,拎着满手的袋子,委屈兮兮地嘟囔起来,看着他那副样子,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近来被这小家伙逗得我都爱笑了,心情也变得轻松多了。
要说我这个家来过的人还真是稀少,除了以前的几个朋友在我搬家的时候来帮过忙外,公司里的同事还一个都没造访过呢。当然了,这很说明我的人缘实在是奇差无比。但这也实在不能完全怪我,我操着公司各部门报销的生杀大权,又不会做好人通融那些不该报销的单据,当然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房子虽然不大,但每一个细节的布置都是我亲力亲为的,那些可爱的小摆设也都是我空余时间慢慢淘来的。整个布局简洁大方,而充满人性化,常用的东西都在随手可得的地方,是典型的居住的地方,不是用来炫耀华丽的。我的个性就是这样,房子是用来服务我的,怎么可以把自己变成房奴,那些很多家庭喜欢的吧台什么的,都不是我的选择。
寒枫跟着我进门,丝毫也不掩饰对我这个窝的欣赏,赞美的话说了一卡车。当我以白眼示意他可以喝点水补充大量流失的口水时,他才接过我递给他的饮料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唉,这个寒枫在我面前就是特别的孩子气,特别随意,和他在公司里对付小色女们的老练狡猾完全不同。大概真的因为我们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纯真少年,对我他也从来不设防的吧。
他来到我的厨房,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我的调料少得可怜,摇摇头说:“今天也只能马马虎虎做了,你这里调料严重缺货!以后我给你配齐全了,保准做得更好吃。你这个女人,平时不知道怎么过日子的。”
他熟练地杀鱼,让我把鸡毛菜择了,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突然就有了家的感觉。他问之前相亲的事情,我把大概经过说了一遍,听到我拿咖啡泼那钱先生,他笑得开心极了。
半小时后,我被某人从厨房赶了出来,原因是我在那里非但帮不上忙,还添乱。
既然帮不上忙,我就心安理得地吹冷气,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脚一直跷到茶几上。
看寒枫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我心里感慨,难得啊,这么个帅哥居然还会做饭,谁泡到他算有福气咯!
在我跷着脚丫神游的那会,寒枫已经把菜端上了桌。香味把我的魂给拉了回来。
虽然被抱怨调料不够,但菜色还是那么勾人馋虫。做的都是我爱吃的家常小菜,一个茭白炒肉丝,一个丝瓜炒蛋,一个糖醋小排,一个炒鸡毛菜,再加上一锅鲫鱼汤。
我一边赞叹一边运筷如风,每一样都尝了一点。茭白甜嫩,肉丝嫩滑;丝瓜又软又糯,鸡蛋好鲜美;糖醋甜酸适度;鸡毛菜带着天然的清香,碧绿生青,如刚摘下的一般。最值得夸的就是那锅鲫鱼汤了,我以前做的汤从来都是清汤寡水,现在呈现在面前的却是奶白色的,好浓好浓的汤色,像牛奶那么醇厚。鱼身被煎得焦黄,汤面上漂浮着翠绿的葱花,那个香,简直让人食欲大振。
看我喜欢,寒枫也显得很高兴,但他还是不忘记损我:“慢点吃啊至颖姐,别把自己舌头一起吞下去!”
看在美食的分上,我没跟他计较,吞下一筷子食物,腾出手来大力拍他肩膀:“小家伙,有你的!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手艺!今天请你来算是作对了决策!”
他委屈地指责我:“你也太现实了吧,难道我不会做饭的话就不能来你家玩?好歹你也是我姐姐的好朋友啊,她还拜托你照顾我呢!”
美食当前,我再没空搭理他。
这个屋子从来都不曾有家的感觉,今天才变得温馨了起来。我深深地叹气,这样的日子真是我所向往的。只可惜,给我家的感觉的,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