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桃花辛秘
声音一响，两人俱是一惊，只见楼梯上走来一道身影，明明穿的是一席儒家长衫，可顶上束发却是象征道义的莲花冠。
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更兼具法家威严。
陈岐山咽了咽唾沫，急忙弯腰行礼：“陆先生。”
御史脸色微微一变，看来也猜到了来人身份，当即也施了一礼：“司妖监门生，天师座下三弟子，贾耀见过陆先生。”
老先生走到窗边，看向桃花镇后山，说道：“你觉得陈氏先祖做错了，是以为狐妖先陈氏坐守此地，它便是此处的主人了。
其实不然，含光寺主持灵觉和尚，才是此方山主。四百年前，此地曾有千年湖蛟渡劫，你二人可知晓？”
贾耀与陈岐山对望一眼，相顾摇头。
他来时已查阅过许多关于桃花洞天的案牍，大抵都是陈氏上表朝廷的奏疏，但有些隐秘未表也不足为奇。
陈岐山对湖蛟渡劫之事，也一脸茫然，他躬身又是一礼：
“请先生赐教。”
陆长风颔首，继续说道：“渡劫一难，说白了便是与老天争道理，逆天而行，承以天谴。和尚作为此方山主，不仅同意了那条蛟渡劫，还在过程中全力支持。
为此连法相金身都被天劫毁去，只是天雷滚滚，和尚护得了那蛟龙，却阻不了天威，致使此方生灵涂炭......”
“洞天之内数千年蕴养而出的灵物，俱化成飞灰，到最后......偌大的天地，只剩下和尚一人，而他法相被毁，不久后也在此地坐化。”
贾耀不解，问道：“可是先生，若和尚四百年前就已经坐化，又何来今日的养妖？”
老先生看他一眼，答道：“和尚为什么是此方山主？因为他本就是这方天地自然的造化，是整片山林孕育出来的一份山灵，既然上古异兽死后残存的气息可以长存不灭，山灵为何不行呢？”
二人大惊。
陈岐山问道：“和尚是灵运？”
陆长风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顿了顿，他接着道：“灵觉和尚以一缕精气残存，但又碍于其山灵的身份，离不开这座桃花洞天，在湖蛟渡劫过后，天威之下，没有任何生灵敢踏入这方小天地。
和尚孤寂许久，以法力演化出的僧人，终究不是生灵，直到......有只胆大包天的狐狸闯了进来。”
陈岐山错愕道：“它便是妖狐！”
“不错，狐狸每日吐纳着充沛的灵气，而和尚又孤寂了许久，想着远远有个生灵作伴挺好，并不打搅。一日日过去，狐狸便觉得此处是无主之地，而它那会儿已修炼小成，便担起了山主之责。
几番折腾，开始有其它生灵进入此处，和尚乐见其成，于是连想在此处建一座寺庙，也要向它打个通报了。
但随着狐狸修为越高，它越发察觉和尚身上有份威严，与此方天地灵气竟极为契合。
它并不傻，很多事情一下便猜到，于是又开始小事自理，大事便与和尚商量。后来，有位陈姓的书生到此......”
“万般因果，皆是造化！如此，你们可还觉得陈氏先祖，他当初做错了？”
二人渐入思量，均是无言。
其中，陈岐山感触最深，倘若先祖死在了此地，又能如何？
那时候的陈氏还没壮大，死一个陈南书并不打紧，虞国会继续派人来此，但肯定不会为了陈南书，而是为了镇印此处洞天福地而来。
“这就是桃花洞天不为人知的内幕了，陈太守举荐含光寺担任此方镇国一职，并没有提前与和尚商量，算是赶鸭子上架，有私心。想陈太守此事尚且如此，那么对于别的事情，未必没有类似情况，逢遭此难，也算不得无辜。”
陆长风话音落去，陈岐山表情立时苦了起来。
老先生将事由说完，便看向贾耀，问道：“关于和尚养妖一事，和举荐含光寺担任镇国寺的案牍，你打算如何写？”
贾耀脸色变得庄重起来，答道：
“养妖一事，和尚既是此处山灵所化，又是此方真正的山主，事已至此，我只能如实着墨。
至于陈氏先祖与狐妖立下的契约毕竟不符合伦常，陈公子还请做好准备，安排人手进驻长安应对。朝堂之上，少不了会有人抓住这事大作文章。”
陈岐山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就有回旋的可能。
贾耀说完，沉默小会又继续道：“陈大人举荐含光寺担任此方镇国寺之事，虽有私心，然公大于私。”
陈岐山闻言，长长松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退后两步，朝眼前两人施了个大礼，恭敬道：“谢陆先生诉清原委，谢贾大人抵笔之恩。”
贾耀摆摆手，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与陆先生有些隐晦事情要谈，可否请陈公子避让片刻？”
陈岐山拱手退去，贾耀则看向老先生，问道：“先生与那姓袁的，可见过面了？”
陆长风并未作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以待下文。
贾耀长叹一声，弯腰施了个大礼，郑重道：“晚辈此行，受家师重托，请陆先生务必阻止袁简玉夺取桃花气运，此事牵扯虞国气数，尤为重要。”
陆长风轻哼一声，并没有问出“你家老师怎么自己不来”这样的话。
老天师在长安日理万机，自是不可脱身，至于为何袁简玉心怀鬼胎，却仍放任其行，个中辛秘，实非他感兴趣的事。
“我自有打算，你退下吧。”
“对了，回去转告你家老师，就说来日若有一少年踏足长安，还请照拂一二。”
贾耀皱了皱眉，他心中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他认为，老先生应该着手清退桃花洞天内的外乡人，对一方镇使来说，这本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其次便是，应当立即寻找袁简玉的下落，将其镇压，以免对方汲取桃花洞天的气运后修为大涨，届时更难以应对。
但贾耀心中更清楚，这位“半步飞升”的老先生，是自家师傅也要敬让三分的人物，所想所做，怕也不是自己可以指手画脚的。
迟疑片刻后，他总归还是选择沉默，应了声“好”。
随即施礼退下。
老先生透过窗户，看着贾耀离开了含光寺，而陈岐山与身边的随从，则走进了那座大雄宝殿。
他忽然叹息一声，显得心事沉沉，拂袖引出一道禁制出现在十五层的楼梯口，而后继续往上走去。
佛塔一共有四十九层，越往上的空间越小，所以第四十九层的楼阁内，就只能容纳四五个人而已。
老先生迈步走入其中，漆黑的暗室内，一道法相金身散发着璀璨金光，从外貌瞧去，竟是与灵觉和尚一般无二。
看见陆长风迈步进来，那金身的脑袋忽而微微一侧，笑道：
“陆施主，陆施主来看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