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先生
随着一阵果决声音落下,小院便显得越发的安静了。
其间,唯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在前方。
赵图正弯着腰……挖土。
这院子的地面本就都是土质的,挖起来也容易,几铲子下去便出现一小堆土,他伸手下去,自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包裹,放置院落中间。
跟着,又寻找了一处地方,开挖起来。
前后算下来,足足挖了五次,院落中也多了五个包裹,拎动包裹时,有清脆响声出现,这可能是世间无数人最喜爱的声音了。
而在这前后,足足半刻钟的时间内,朱慈烺一直是弓着身子,岿然不动。
“啪啪!”
赵图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这才顺口问:“你还来做什么?”
朱慈烺仍旧坚持道:“万请先生不弃,教授世间双全法!”
赵图笑了:“世间安得双全法啊?”
朱慈烺想了想,一时不好回答。
这世间便没有双全的法子吗?
他信,却也不大信。
于是身子埋的更低了:“万请先生赐教。”
赵图哼笑。
这小子,还真会玩,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戏,文绉绉的,还如此郑重,还口口声声“先生”叫着,教人想拒绝都难。
他走上前去,双手搀扶,随口道:“回去吧,你犯了我相当大的禁忌,如此坑害于我,你我恩情早已断绝,去吧,以后也不必再来。”
朱慈烺脸色有些难看,却仍旧坚持:“此番我可以回去,也可以再来两次、三次,甚至更多次。”
赵图:“……”
你搁着学那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呢啊?
他有些厌烦, 可想了想,却噗嗤笑了出来:“去泡茶吧,我洗洗手去。”
朱慈烺顿时一喜,忙走进屋子,四下看了看,有点懵。
这屋子里可以说是空空如也,只说泡茶,连一套茶具都没有,就有一个破茶壶,还有……一个,茶杯!
两人喝茶,一个茶杯怎能够?
于是他便找到仅有的一个碗,烧水,丢茶叶,继而拎着一茶壶、一杯、一碗出来院落。
院落中无处可坐,他就找了些干草,席地而坐。
见赵图也坐下,他忙是倒了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先生,请!”
赵图接过茶杯,吹了吹,小喝了一口,这才严肃几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称呼,我也实在当不起。”
朱慈烺却是摇头:“先生是为敬称,刘备可称诸葛孔明为先生,我自然也是可以的。”
赵图反问:“我如何比的了那诸葛亮啊?”
朱慈烺想了想,认真开口。
“我左思右想,先生之才,莫说旷古绝今也差不离,正值乱世,当需要先生这等大才!”
“自然,我也知道先生的想法,是没问题的。”
“那些人天天嘴里叨咕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生欲向南避难而行,自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社稷有难,我注定与咱大明同生共死,只请先生教我一年。”
“先生可放心,我可教人为先生在濠镜置办宅子、下人、侍女等等,一年之后,先生便可过去濠镜!”
一番言语,很是诚恳。
赵图则是默然。
意思很明显,这牛良心想要请教他“学问”,亦或者再一起赚银子,而这个时间限,是一年。
本心而言,他是不想留下的。
原因也很简单,这大明不行了,马上就要亡了,若深处京城这个大漩涡,注定九死一生。
可面对这般诚恳的求情,多番的礼贤下士,又不大好拒绝。
除此外,另一方面,他就不想为这大明做点事吗?
自是想的!
只是……有门路吗?
而今这个局势,再按照先前朝堂的样子下去,注定一死。
他若要进入朝堂,那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手握重拳,如此方才可以做一些事。
这就很难了。
当下,他只有区区秀才的功名,若是科举的话,鬼知道要考多少年。
而科举考中还只是一个开始,如他老爹,混了十多年,在今年之前还只是一个七品小官。
如此,官路便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就意味着他什么都做不了,那也就只能跑路了。
奈何这牛良心诚恳请求啊,本身又做好了与大明共存亡的准备,且时间只有一年,小命还能保得住,他便也不忍拒绝了。
而准备留下,他便想到令人气愤的事情了。
“你那姐怎么回事?如此泼辣,毫无淑女的样子,你知不知道,这样是很危险的,他拿我的性命作威胁啊,把我逼急了,我可是要算计你们姐弟两个的。”
他很愤懑,也是略微埋怨这牛良心。
将关乎别人性命的秘密透露出去,太没良心。
朱慈烺便有些尴尬,苦笑道:“我姐……也是关心我,当我知道先生要走的时候,感到一片黑暗,很是无助的。”
赵图哼了一声,在一定程度也表示理解。
程朱理学固然限制了世间的女子不得随意抛头露面,可眼看着弟弟出了问题,又岂能不出面?
再说回来,这牛良心也只是十四五岁而已,在后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可现在呢?
他已经准备好与大明同生共死,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小小年纪,承受生死之重, 也是为难他了……也挺难得的。
“以后我们的事情不可与你姐乱说了,我很不喜欢她。”他说了一嘴。
“不是啊。”
朱慈烺急了:“哥,我姐平时特别好的,她知书达理,从未抛头露面过……”
赵图当即摆手:“与我无关。”
朱慈烺便止住了,揭过此事。
跟着他想了想,突然憨笑出来:“哥,其实我知道你也是有一番大志向的,若不然也不会说出那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话。”
赵图也笑了:“倒是被你看出来了。”
朱慈烺略微小得意:“那是,若你铁了心南行,除非我用武力,否则是留不住你的,但你本身有志向那就不一样了,是吧?”
赵图摆手:“滚吧,明日我会换一个小院,你独自前来,跟你说一些事。”
“好嘞,我滚啦,先生!”
朱慈烺大喜,美滋滋的离开了。
不多时,他又追赶上准备回宫的崇祯皇帝:“父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地不多走一走?”
嗯?
崇祯皇帝诧异。
不对劲!
他看得出来,这臭小子此一刻神态异常活跃,与先前病恹恹的样子截然不同。
怎么回事啊?
无端端的突然出事,跟着,只是跑出去这么一会……又好了?
这……说是换了一个人都不差啊!
不过他也没直接询问,只是随口道:“政务繁杂,忙里偷闲一小会就够了,走了,回去吧。”
回了宫, 朱慈烺自是跑回东宫, 二话不说直接教人准备吃食。
饿了!
这两日他都没怎么吃东西,而今心情大好,自是食欲大振。
不多时,酒菜上来,他直接食指大动。
正吃着,皇后周氏赶了过来。
见太子病态全然不见,周氏笑了:“是有什么好事吗?”
朱慈烺摇头:“不是,而是儿臣想通了,呜,母后您饿不?吃点吃点。”
皇后周氏笑的越发开心:“想通就好啊,只是不知为什么,媺娖那边这两日也是精神不大好,先前我还以为你们两个生病了呢,可是吓了一跳。”
(注:明朝,皇家私下称呼都很随便的,与如今差不多。)
“啊?”
朱慈烺停下吃食:“我姐,身体不舒服吗?”
皇后周氏叹息:“与你前两日也差不多。”
“我看看我姐去。”
朱慈烺也不吃了,直接是来到了坤宁宫朱媺娖的宫殿。
此间公主朱媺娖正在女红,只是看样子心不在焉,下手也是轻重不分,一个不慎,便刺破了手指。
“姐!”
朱慈烺忙走过去,关切道:“你没事吧?”
朱媺娖含着手指,抬头看了看,迟滞的摇头:“无事,你呢,弟,你也别想太多,软骨头要走便走。”
却见朱慈烺嘿嘿一笑,眼睛眯了起来:“姐,先生答应我了,教授我一年。”
嗯?
朱媺娖当即提起精神:“怎么个意思?”
朱慈烺便将这里面的事情简单说了一番。
“先生?你竟然叫他先生?他也配?”朱媺娖有些愠怒。
对于那人,她实在怨恨死了。
在这宫里面,这么多年,何曾有人敢那般与她说话?
而那人,明明自己软骨头,如何不能教人说上两句了?
可恶!
真可恶!
“姐,你不懂的!”
朱慈烺话匣子当即打开。
“先生此人,是有大本事,大志向的。”
“而今天下大有不同了,先生虽然在读书一事上成就一般,但诸多杂学,这么说吧,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就说钱财一事吧。”
“而今多少读书人对这东西嗤之以鼻,可实际呢?自己背着人疯狂的搂银子。”
“这天下,不是没有银子,是咱们户部库府、父皇的内帑没银子。”
“你猜猜,这银子在哪里?”
“哎嘿嘿,只是被人藏起来了!”
言语间,嘴角多了一抹冷笑。
朱媺娖略微琢磨,分外的惊诧。
“这些话……都是那人教你的?”她问。
对于朝廷缺银子的事情,她只了解几分,因为后宫这边,这些年来越发的节俭了,包括她父皇那边,也开始节俭了。
可以说,穷这个字已然困扰朝廷许久了。
“若不然呢?”
朱慈烺理所当然,转而嬉笑道:“看到了吧?仅仅是能搞银子方面,我叫他一声先生半点不过分,况且先生还有其他诸多学问,我明日便去与他学习。”
朱媺娖再度默然下去。
不知为何,总是觉得这心下乱乱的,如缠绕了一团乱麻似的。
那人是否有本事。
若按照自家弟弟的说法来看,确实本事不凡,而且还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可关键是……他一个男子,怎地那般小肚鸡肠,嘴巴也那么恶毒?
亏他还是个读书人,所谓君子风范呢?
根本就是半点读书人的样子全无,软骨头一个。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