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大的误会(下)
皇宫,凝晕殿,御书房。
天色已晚,即便房内被几十根蜡烛的火光照得十分亮堂,但皇帝岁数大了,老眼昏花,再是勤政也看不了奏疏,读不了典籍。
不过不要紧,他虽然看不了书,但是可以听其他人讲。
每逢这个时候,老皇帝就会让皇城司的一把手,勾当皇城司公事,李思平,过来御书房讲述每日的京中秘事。
皇城司,类似明朝的锦衣卫,都是服务于皇帝的特务机构,但是它又比不上锦衣卫,因为皇城司只有监督权,没有执法权。
这个部门的主要职责有两个,一是执掌宫禁宿卫,就是日夜看守皇宫各处的门禁。二是督查百官、监察民事,然后秘密汇报给帝王。
皇城司的最高长官没有官职和品级,往往是某个武官和勋贵代理,比如李思平是正六品的拱卫大夫,现在勾当了皇城司公事,官职也没有任何变化。
但皇城司也不是李思平一个人说了算,还有两位与他平级的内侍都知,这两位六品宦官也有勾当皇城司公事的权力,但他们平时都是上衙喝茶,很少干涉李思平的政务,除非对方假公济私。
李思平今夜照例进宫,他与往常很不一样,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走路都快飘起来了。
官家让他监视邕王和兖王的一举一动,今早终于有了大收获!原来“邕王案”的受害者琅琊世子与邕王私下有所勾结,其中还有曹家的身影,真是骇人听闻啊。
进到御书房之后。
他先要将自己的奏疏移交给内侍,这是要在皇宫留底的档案,奏疏上写满了今天京城里所发生的大小事件,还有邕王和兖王的日常,以及朝中几位大员的言行举止。
嗯,其中就包括昨夜凌晨的广云台之事。
接下来,就是口头汇报了。
“官家,臣……”
只是今夜的汇报工作并不顺利,还没等他开口邀功,就有内侍进来禀报。
“官家,邕王殿下有要事求见。”
“宣。”
邕王赵旦,领着赵宗实、袁文纯和盛长柏步入御书房,一起拜见皇帝。
“臣,赵旦,拜见陛下。”
“臣,赵宗实,拜见陛下。”
“臣,盛长柏,拜见陛下。”
“臣,袁文纯,叩见陛下。”
皇帝只认识邕王父子,还不知道盛长柏和袁文纯是何人,身边的太监小声提醒道:“官家,盛长柏是礼部郎中盛紘的嫡子,也是今年中榜的贡士,有功名在身。袁文纯是忠勤伯爵府的嫡长子,也有武散官的官身。”
“嗯,都平身吧。”
“谢陛下。”
邕王领着众人起来之时,已是满脸的义愤填膺,“官家,臣要状告兖王赵泓,强抢官员之女,勋爵之妇……”
随后,袁文纯出场了,他声泪俱下地讲诉了盛华兰被贼人掳走的经过,以及兖王的作案嫌疑。
演技稍显浮夸。
皇帝眨了眨些许干涩的眼睛,瞧向盛长柏,“盛紘的大女儿?被兖王派人掳走了?”
他对盛紘太有印象了,因为盛紘这几天一直都在皇宫里,被关在垂拱殿的耳房两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不能出恭,都尿裤子里了,受尽羞辱和折磨,今早才放出了宫。
盛家这是怎么了?犯了太岁?先是庶子酒后狂言,连累父亲在宫中受罚,又是大女儿遭贼人惦记,被绑走了?
“你们怀疑兖王?有何凭证啊?”
邕王信誓旦旦的说道:“官家,今晚戌时左右,有人看见兖王的手下把一个麻袋扛进了王府。臣派人多方打探,确认麻袋装着的是一名妙龄女子,目前就囚禁在兖王府的后院之中。”
皇帝双手拢袖,年纪大了,愈发受不得寒。
“你还真是有备而来,都调查清楚了?那女子是盛紘的女儿吗?”
邕王语塞,赵宗实连忙回道:“回官家,为了不惊动兖王府的人,我们没有继续派人打探,因此无法获知那名女子的具体身份。不过,忠勤伯爵府的下人亲耳听到贼人说了兖王二字。而且那名女子被送进兖王府的时间,正好是盛家大姑娘失踪后的半个时辰,所以她有很大概率就是盛家大姑娘。”
皇帝转身看向角落里的李思平,“兖王绑了一名女子回府?有这回事吗?”
李思平涨红了脸,仿佛功劳被人硬生生夺走,憋屈极了,“回官家,确有此事。”
皇帝翻看李思平的奏疏,不悦的质问道:“怎么奏疏上面没有?你们皇城司莫非有包庇兖王之心?”
李思平吓得跪倒在地,叩首道:“官家明鉴,事发突然,臣还没来得及查清此事,所以没有记录在册。”
皇帝用手指敲了敲奏疏,扫视下方的数人。
“不老实,都不老实啊,是不是看朕老了,都想着另立新君?好沾上一份从龙之功?”
邕王等人也惊出一身冷汗,慌忙鞠身拜下。
“官家息怒,臣等不敢!”
皇帝略有深意地看了邕王一眼,扔下奏疏,一番杀鸡儆猴之后,就没有再责罚李思平了。
“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去兖王府,把那个女子找出来。如果真是盛紘的女儿,就秘密送回去。如果不是,就查清女子的身份,再来禀报。”
“谨遵官家口谕!”
李思平再度叩首。
……
兖王府,南侧的正门,对面的茶摊。
顾廷烨先前绕回邕王府正门取来马匹,耽误了不少时间,还以为见不到赵宗熠,结果在兖王府门口的茶摊上找到了对方。
“世子爷?你怎么在这儿?”
赵宗熠却说:“到处转转,好巧啊,顾兄这么晚了,也没有回家?”
顾廷烨摸不着头脑了,这是什么意思?
赵宗熠伸手扯了一下顾廷烨的手臂,“刚好,你之前遗失的玉佩被我找到了,就在马鞍上的包袱里,跟我来。”
二人离开了茶摊,来到不远处的树下,赵宗熠的马就绑在这里了,马鞍上确实有个包袱,不过里面的东西不是玉佩,而是一件夜行衣。
顾廷烨忙问:“什么玉佩?世子爷在说什么?”
赵宗熠低声解释道:“看到茶摊上的另外两桌人了吗?他们都是邕王府上的护卫。”
茶摊一共三张桌子,除了赵宗熠刚刚的那桌,其余两张桌子坐着七八名经过乔装打扮的邕王府护卫,他们没有穿甲带刀,只在桌下藏了些棍棒防身。
“兖王府的五个门和一个狗洞,都有邕王府的人在盯梢,就因为他们的出现,导致兖王府内的巡逻变得频繁了许多,我暂时还没有找到可以安全潜入兖王府的地方,你那边怎么样?拦住长柏兄了吗?”
顾廷烨摇头,“没有,迟了一步,现在怎么办?”
赵宗熠并不意外,“一个字,等。我们等邕王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
说完这些,二人又回到了茶摊,一边聊天打发时间,一边暗中观察邕王府护卫的动向。
一个多小时过后。
街道之外突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原来是一百多名披甲带刀的王府护卫在两辆马车后面急行,踩踏出来的脚步声响彻整个街道。
除了这些邕王府护卫,还有一位身穿铠甲的中年男人领着十多名皇城司兵卒来此。
没等邕王走下马车,去叩响了兖王府的大门。
只听兖王府之内升空了一支响箭,哨声好像是某种命令,无数的兖王府护卫从四面八方涌出,汇聚到兖王府的大门口,死死守住了大门。
兖王府的大门微微开启,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纶巾老者,他是王府长史,“殿下有令,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是!”
兖王府的这些护卫齐声应道。
双方就此展开对峙,一时间有些难分难解,还好有邕王府的这些护卫帮衬着,就皇城司来的十几个兵卒,如何能与近百名兖王府护卫抗衡?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马车上的邕王急不可耐,担心迟则生变,不顾赵宗实的劝阻,毅然决定亲自下场。
他只身穿过那些兖王府护卫,疾步来到兖王府的门口,抬脚怒踹挡住大门的兖王府长史,怒喝道。
“怎么?兖王府是要造反?官家的口谕都敢违抗?”
兖王府长史摔了个屁股蹲,乐呵呵的笑道。
“邕王殿下,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讲,人人皆知邕王殿下胆大包天,处处针对兖王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知道今天会不会假传口谕?我们王爷说了,没有圣旨,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
邕王蓄了一口吐沫,喷到了兖王府长史的脸上,“呵呸,哪来的下贱货色?也敢在本王面前狺狺狂吠?”
随后,他振臂高呼道:“皇城司的诸位!邕王府的儿郎们!随本王冲进去,如有人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咻!”
兖王府大门打开的瞬间,一支箭矢也飞了出来,邕王信步走在人群的最前面,箭头势不可挡,眼看就要射入他的胸膛。
“爹!”
人群的后方,赵宗实刚下马车,就目睹了父王即将遇害的恐怖场面,不禁失声大喊。
箭矢的速度很快,但有一柄剑比它更快,只见有人飞身踏上王府门口的石狮子,掷出自己的佩剑。
月光之下,少师剑犹如雷霆破晓,瞬间斩断了箭矢,深深钉在兖王府的大门上。
赵宗熠长舒一口气,幸好来得及时,要是邕王这时候挂了,那兖王不就坐享其成了,还用得着谋反?
他跃至邕王的跟前,以身体护在对方,大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射杀皇室宗亲?”
倒不是真的舍己为人,他没有托大,身上有赢珠甲呢。
邕王被赵宗熠这么舍命相救,大受感动,“好侄儿!快!护着本王,我们一起冲进兖王府!”
赵宗熠远远望去,兖王府之内,搭弓射箭之人,竟然是兖王的嫡子,赵宗楚。
赵宗楚原本不认识赵宗熠,但今夜之后,他已经牢牢记住此人,好狗才,眼看邕王就要殒命当场,结果被这人救了?
良机稍纵即逝,第一箭可以说是误会,事后还能揭过,第二箭是万万射不得了,那是皇室相残,谋害族伯啊。
他放下了弓箭,假装焦急,跑到门口迎接邕王。
“原来是族伯来了?小侄听到有人撞门,还以为是贼人犯上,所以才失手射出了那一箭,幸好这位小兄弟及时出现,才让小侄没有酿成大祸啊。”
赵宗熠顺手取回少师剑,回头往人群之中打量,看到顾廷烨也混了进来,立刻用眼神示意他去接近盛长柏。
邕王气得七窍生烟,脸上的肥肉疯狂抖动,指着赵宗楚的鼻子骂道:“竖子!差点害了本王的性命!本王今日定要你们兖王府好看!赵泓呢?让他滚出来!”
说着,就要跨过兖王府的门槛。
赵宗楚抬手拦下了邕王,“族伯且慢,父王访友未归,族伯不妨改日再来。”
“访友?访什么友?是躲在王府里不敢见人,当缩头乌龟了吧?让开!”
邕王想要推开赵宗楚的手臂,岂料对方力大,自己反而差点摔倒。
赵宗实已经走上前来,赶忙搀扶自己的父亲,然后出言警告赵宗楚:“族兄,我们今日前来,是身负皇命,又有皇城司的李大人在场,你们屡屡抗旨,难不成真有造反之心?”
赵宗楚冷笑:“你也配唤我一声族兄?之前你们邕王府杀害了那么多皇室宗亲,真当宗亲们都忘了吗?其他宗亲怕你们邕王府,但我们兖王府不怕!赵宗实,这里还轮不到你撒野。”
邕王真是被气到了,左顾右盼地找武器,势要劈死这个小混账。
王府内,有人忽然大声训斥道:“放肆!怎么与你族弟说话的?”
却见一位身着淡金色的锦缎云纹金丝袍,头戴镂空黄金游龙冠,脚踩银丝乌皮六合靴的中年男人缓步走来。
此人气质极佳,体型健硕,不怒自威,令人生畏,举手投足之间,处处透露着不凡的贵气。
他就是兖王赵泓。
从外形和气质来说,更具男人魅力的兖王确实比油腻且肥胖的邕王强多了。
赵宗楚回身见礼,“父王。”
兖王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对邕王笑道:“兄长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大半岁也是大,那些迂腐的老臣不是一直叫嚣这一点吗?要立更为年长的邕王为储君。
邕王招呼皇城司的李思平跟上,随后步入兖王府,语气强硬的说道:“赵泓,官家已经知道了,你在今夜绑来了一个女人,本王劝你不要耍花招,乖乖把她交出来!”
走在他身边的兖王笑了,“兄长,我府上前些时日丢了个下人,还卷走了不少银钱,这不,今晚才抓回来。此等小事,兄长还用得着惊动官家?也罢,不过是个婢女,兄长想要,我还能不给么?”
邕王易怒,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少在这里瞎扯,本王问你,忠勤伯爵府的二夫人是不是在你府上?快把她交出来!”
兖王脚步一顿,脸上的错愕不似作伪。
“谁?什么伯爵府的二夫人?”
赵宗实也在这时,当着皇城司众人的面儿,给兖王介绍袁文纯和盛长柏,“这两位便是苦主,兖王殿下抓走的那位夫人,就是他们的至亲。”
盛长柏还来不及发问,就看到袁文纯一个飞扑,抱紧了兖王的大腿,哭嚎道:“殿下!求你放过我家弟媳,她还有一个六岁的女儿要养,万万不能出事啊。”
兖王脸上的凶狠一闪而过,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你先松开本王的腿,有什么话,慢慢说!”
袁文纯就是不放手,“慢不得啊,殿下!过了今晚,她名节有失,如何还能苟活于世?”
盛长柏心里一惊,也顾不得兖王了,指着袁文纯骂道:“你这无耻之徒,用家姐的嫁妆填补府上的亏空也就罢了,现在还想逼死她?我……我现在先杀了你!”
赵宗实拦下盛长柏,这种紧要关头,岂能窝里斗?
“盛兄莫急,袁兄只是口不择言,并非他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