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边的城里下了一场雨
南河州地处青棉山脉以南，靠着南海，严冬这才过去，正是烟雨朦胧之时，巷中的恶犬不时发出狂躁的吼声，听得让人有些发毛，这个时节的雨天总让人有些烦闷，连绵不绝的细雨已经兜兜转转下了半个多月，别说是狗了，就算是人也受不了。
濛濛的雨幕笼罩着南河州边缘的小城，这座城有个名字，桑落，那是个很有名的城市，相传大神扶桑在南海之畔的火桑树下悟道。
今天倒是停了那么些许时间，也没坚持上两个时辰，趁着夜色，那细如美人满头青丝般的雨线又悄么声的从天上掉下来了，倒是有人偏偏喜好这个，撑着把油纸伞，温润的手掌把玩着胭脂美玉，倒是别有一番趣味，但这些也都是城中些许士子的独特癖好罢了。
半个月的大雨冲散了城中的生气，整座城暮气沉沉的和春天象征的万物复苏是那样相悖。
自古以来这座城市承载的故事太多，任何一些不寻常的事情都会引来天下人侧目。半个月的春雨在南河州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但是它落在了桑落城，那便很不寻常，扶桑大帝在火桑树下悟道，领悟的是古之灼日的真意，所以这里万年来春暖花开。
“师兄，山中典籍上说这里是世间最美的地方，我现在怀疑祖师在忽悠我们。”少女曼妙的身躯裹在一件宽大的道袍之中，她背着一把纤细的剑。
被称作师兄的男子挠了挠头，“我入山一百年，这回也是第一次下山，但是祖师在书中描述桑落是绝妙之城，肯定不会骗我们，许是这场雨的缘故。”
少女有些垂头丧气，叹了口气接着说：“掌门真人派我们来这捉妖，可是看上去这真的就是一场普通的雨。不像妖物所为。”
男人望了一眼窗外的雨：“南海之畔，火桑之城，越寻常的事在这座城里都显得格外不寻常。”
男人眉头紧锁，觉得这次任务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坐在另一边的少女却只想吃火锅。
“掌门真人三百年前宣布封山敕令之后，我们这些后入门的弟子都有多少年没有接触山下的事物了，特别是我，从小就在群山中修行，对山下的事只能听师兄师姐们说，柳师姐天天念叨着火锅很好吃，我现在就想吃顿正宗的火锅，至于抓妖什么的，就交给宋师兄你啦。”
宋旬看着在红辣汤汁里翻滚的鸭肠与不时浮沉的花椒，咽了咽口水，抬头望向桌对面的少女。
“其实我对山下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小时候，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吃了，捉妖不急的。”
“道长，吃饭的时候不该这么多话，锅里的毛肚和黄喉再不捞了就没法吃了。”
宋旬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陌生的少女十分自来熟的拿了一双筷子坐在了他和师妹之间的位置上，在锅中熟练的捞起了一片毛肚咽入腹中，满意的呼出一口气。
那名少女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眉眼如画，稚气犹存。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很俏皮。
宋旬很奇怪，这个少女的身上有一股奇妙的香味，即便是火锅中浓郁的红油辣气也掩盖不住。
“诶诶诶，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师妹气鼓鼓的。
陌生少女并不理她，自顾自的捞着羊肉，师妹见她没有住手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抢着自己的食物，没有片刻犹豫伸进筷子和她抢了起来。
两人的筷子在红汤里争夺着，偶尔有些红油溅起来，少女和师妹在溅起的红油中夹向了同一片羊肉，有似刀光剑影。
宋旬自然是向着师妹的，他一筷子打落少女的手，那片羊肉最终还是到了师妹的口中，她得意的瞧了眼少女，眼神中满是戏谑。
“姑娘，若是你想吃，和我说一声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请自来很不礼貌。”宋旬说。
少女的眼中隐隐有些泪光，那张稚气的脸上充满了委屈，宋旬自幼在山上修行，何时见过这种画面，一时间手足无措，竟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反倒是师妹率先开口：“哭什么哭，你吃我们的东西你还有理了。”
师妹一向嫉恶如仇。
少女一听，反而没有继续流眼泪了，她忽然笑了，对着宋旬：“道长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他以前每次见我都会请我吃火锅的。”
“虽然我很少下山，但是也看过一些话本故事，姑娘的话，很老套。”宋旬捞了片青菜。
“我说的是真的，我的那个朋友也是个道士，长得比你高些，俊些。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啊。”
“喂，谁想认识啊，你这死孩子先是过来吃我们的东西，又是要介绍朋友的，我们认识你吗。”师妹直接开口。
少女撇了撇嘴：“分明自己也不大，干什么叫我小孩。”
师妹哈哈大笑，伸出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摸上了少女的头，一只手指着自己说：“我和你可不一样，我都一百多岁了。”
少女甩了甩脑袋，心想才一百多岁居然就敢叫自己小孩，真是不知者无畏。
“这位小友，你眼前的可不是个普通的小孩。”一个醇厚的男声穿透了雨幕，钻进了层层叠叠的木墙和窗台，那个声音很远，又十分的空灵，却声声扎进了三人的心中。
宋旬心中一紧，右手搭上了桌上的剑柄，少女的反应更大，她的脸色突变，仿佛如临大敌有些坐立不安。
“道长，下次见面再聊。”少女留下这句话，下一刻就要闪身离去，她跑到酒楼的门前，却没有走出去。
少女终于认真起来，说道：“云梦山乃是正道领袖，玄门正宗，难道准备不问而杀？”
少女不跑了，她走到宋旬旁边坐了下来，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眼睛明亮而清澈，没有任何杂质。
宋旬很疑惑，她为什么走到门口却不出去，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酒楼的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男人，眼睛小小的，他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少女自然也看见了他，她的神情微凛，双眉挑起，眼角也随之而起，带着一股锋利的意味。
她的手指微动，手腕上的镯子轻轻抖了抖，宋旬自然看到了，他清楚的看到那个镯子抖动，随后外面的雨似乎停了一阵，酒楼也轻轻的抖了抖。
他想起来那个男人是谁了，云梦山的掌律，那个正道大宗里杀心最重的人，修道五百年，死在他手里的妖不计其数。
宋旬越来越好奇这个少女的身份了。
“除妖诛邪，本就是我之本分，即便是不问而杀了，那又如何。”那个云梦山的掌律进来后说了第一句话。
正是那个醇厚的嗓音。
少女冷哼一声：“云梦山好大的道啊，天地万物自有其存在的意义，我做了什么你便要杀我。”
云梦山掌律走上前来，抬手间在这座酒楼布下了一座阵。
“桑落城之雨，是你的手笔。”
他的话很简短，却直接点题，酒楼中所有的修行者都反应过来了，这座城里这个不寻常的雨，居然来自于这个少女的手段。知道后他们又些后怕，南海之畔的那颗火桑树是人族至宝，灼灼阳炎镇杀诛邪，这个少女居然可以在这里布这么大一座阵，下这么多日雨。
“这座城太热，干的让人烦闷，我给它下一阵雨，又有什么错。”
“火桑神树屹立在南海之畔，自会护佑此方天地，不需要你一个妖来多此一举。”
酒楼里响起一阵惊呼，食客们惊慌失措的跑向楼外，却被杀阵挡了回来。
众人看向窗外，南方的天空有一道火光穿透天穹，磅礴的灵气扑向了漫天乌云。
“神树显灵了！”
“是神树在破阵！”
云梦山掌律拉来一条凳子坐下，对着少女说道：“八百年前千雲真人和妖祖决战于青棉山，妖祖战败，率群妖居住在三千里青棉山脉，自此人妖和平了八百年，你今朝出山，可想过妖族会因为你一只猫遭遇灭顶之灾。”
“千雲真人自然天下无敌，但他死了，你们人族哪来的自信能灭尽群妖。”少女不屑的笑。
“人族没了千雲真人，但是你们的妖祖也早已坐化，八百年来内乱不休，若是举世伐妖，就算是荡平青绵山也不是什么难事。”
“云梦山可以决定世间所有的门派吗，你们以玄门正宗自居，向来倨傲于修真界，那些宗派就算答应你和青绵山开战，你觉得又会有几分真心，李真人你修道至今五百多年，不该不知道这样的道理。”
那位姓李的云梦山掌律也不生气，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有节奏的敲着，酒楼外的阵法随着他的敲击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是在示威，像是在告诉少女她现在的处境。
“你不用试图激怒我，我之所以现在不杀你不过是好奇这场雨何时会停，外面那棵树动怒了，这雨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很好奇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宋旬看了眼树的方向，皱了皱眉，握了下剑。
师妹看了眼师兄，眨了眨眼，放下了筷子，直到看到宋旬点了点头，放松下来又在锅里捞了片羊肉。
远方的扶桑树下，聚集了大量的观众，它宽大的树冠掩盖了天空，其间散发出灼热的火焰，像是个巨大的火把。
柳宜担任城主已经三百年了，从未见过神树显灵，甚至以往的桑落城志上也从未记载过。
如此雄壮的异象，甚至引动了深厚雨云外的太阳，磅礴无比的光辉投放人间，却依旧穿不进这云。
神树有灵，法力自然无边，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灭不了一场雨，除非。
它的目的本就不是这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