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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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相送

在前往宛丘城的路上,伏子厚看着小道两旁的密林,目光满是警惕,偶尔见到路过之人,也是不动声色打量对方。

如今到处都在闹饥荒,难民数不胜数,谁都不知道在路上会不会突然碰到一群劫匪,由小道两旁冒出来,或者有些难民寻找目标,待天黑后群起而攻之。

父亲临别前,特地嘱咐伏子厚,一旦离开村子,没有族正与赵家的庇护,任何一个难民,都有可能变成恶徒,绝不能有任何一丝疏忽。

“子厚!伏志!!!”

突然身后传来动静,隐约是马蹄声,起初伏家众人也没在意,直到听到喊声,这才纷纷停下,回头看去。

当看到是赵家兄弟带人骑马赶来,伏家众人纷纷疑惑的对视一眼,有些担心。

毕竟在伏家可是还埋着死人。

虽说掩埋得很好,还用床榻压着,基本不会被人发现,但一想到,若是赵家兄弟带人来抓他们,无论是阿翁,还是张氏、陶氏等人,都有些心虚。

真是来抓人的话,那除去伏志与伏子厚兄弟二人,伏家其余人根本没机会逃跑。

“驾!”

随着赵家兄弟二人骑马靠近,阿翁看向邰氏与伏志,老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张氏与陶氏也是紧紧抓着肩膀上的包裹。

“憾兄、古兄!你们二位这是?”

伏子厚注意到家人的神色,于是背着包裹率先往回走,于数步外方才停下,看着到来面前的赵家兄弟二人,拱手问道。

这一段时间赵家与伏家的关系十分不错,此刻伏子厚看着赵家兄弟二人的神色,明显不是来抓他们的,故而也放心不少。

刘老看着伏子厚的举动,察觉到伏子厚的用意,并没有上前陪在伏子厚身旁,而是不动声色的看向四周,若是真发生什么事,随时为伏家众人寻找退路。

“我们兄弟二人今日也要去宛丘城,听游村的人说,你们一大早就搬家离开,我们二人便追上来,与你们一同去宛丘。”

勒住马儿的赵憾,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微微喘息的看向伏子厚。

不仅仅是骑马的赵憾微微喘息,在赵憾兄弟二人身后,一直小跑的几名赵家扈从,也好不到那里去,幸好成为赵家扈从后,每日都操练,不然的话还真不一定能跟上赵家兄弟。

“这四处动乱,你们一家老小带着诸多行李,还有女眷,人多随同,安全一些!”

赵憾看向四周一眼,随后对着伏子厚说道。

就在赵憾说完,一旁已经下马的赵古,也牵马来到伏子厚面前。

“父亲得知此事后,也说你们一家要去蓨县,必要会去宛丘城里取通函!而淮阳太守是我们赵家族亲,宛丘府衙我们兄弟二人都熟悉,由我们兄弟二人为你们去取通函,要容易许多!”

赵古说道。

此刻,看着伏子厚,以及其他伏家众人,年轻的赵古,心中也很疑惑,回想家中父亲得知消息,思索几息后,便嘱咐他们兄弟二人追上伏家,给予伏家方便。

赵古很少看到父亲这般对待村中之人,以往,能让父亲如此认真、上心的人,哪个不是稍有名气的才士,亦或者赫赫有名的侠士。

这伏家,自从那晚父亲见到伏子厚,冒雨到赵家赠剑后,就对伏家格外上心,差点还想让小妹许配给伏子厚。

“啊?”

“帮我们拿通函!”

听到赵家兄弟的话,别说与赵家兄弟说话的伏子厚,就是身后的伏家其他人,都从最初的担心,变得一脸惊讶。

这赵家如此帮他们一家人,图什么?

他们如今伏家,要名没名,要背景没背景,就连钱财,也都被伏弘带走,他们实在想不通,他们伏家,还能给赵家何好处。

“不辞而别,已是有愧,子厚,怎能再敢麻烦赵家!”

伏子厚看着赵憾,摇头说道,看着赵家的热情,心中实在有些收受不起。

“子厚,这就见外了!”

赵憾见状直接上前,比伏子厚年长许多的他,直接一把手抓着伏子厚肩膀上的包裹,说完不顾伏子厚的推辞,将包裹拿在手中,随后直接绑在自己马儿背上。

“叔母……”

绑好之后,赵憾懒得理伏子厚,直接朝着张氏、陶氏等人走去,用自己的马儿,帮伏家人驮行李。

“这……”

伏子厚看着赵憾的背影,话到嘴边也无法说,转头与赵古对视一眼。

赵憾的热情,让人实在难以拒绝,推辞再三下去,反而是自己的不是,于是伏子厚只能抬起手,满是感激。

“多谢!”

伏子厚拱手说道,那晚的人情都还没还,眼下,又受赵家的照顾。

赵古有些笑意的看着伏子厚,拍了拍伏子厚的肩膀。

“不必客套!”

赵古说道一句,随后也牵着马儿去帮驮行礼。

“赵家小郎君,这怎么使得啊!”

不仅仅是伏子厚,阿翁看着赵家兄弟的举动,拿着拐杖,也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

“伏老,没事!”

赵家兄弟摆摆手示意没事,拿着张氏的包裹,放在马背上,独轮木推车上的行李倒是没有取下,不过也让其他扈从帮忙推着。

看着赵家兄弟爽朗的举动,张氏满脸喜色。

“看看赵家小郎君,我们离开村子,都还记得乡里乡亲一场……”

张氏笑着说道,随后看向伏子厚,笑容瞬间消失。

“再看看你那老师,今早连送都不送!”

张氏出言讽刺道,夸张赵家之余,还不忘贬低刘智远一句,显然对于刘智远的刻薄无情耿耿于怀,说完,张氏看向赵家兄弟,脸上顿时露出笑意。

“有赵家两位小郎君帮忙,等到我们一家宛丘城后,拿到通函,这不就可以直接离开?多省事!”

张氏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一想到等会在城内府衙,其他人都在排队的时候,伏家可以直接拿到通函,张氏心里别提多开心。

到时候别人定会知道,她这一家,可都是有关系的人!可不是那些难民!

站在赵憾、赵古兄弟二人身旁,张氏由于不用背着包裹,肩膀没有沉重的行李,瞬间整个人的都轻松许多,看着一旁弟媳陶氏同样也松口气,于是走到儿媳邰氏身旁,为邰氏取下肩膀背着的行李,主动把行李放在赵古的马背上。

赵古看着这张叔母毫不客气的模样,哭笑不得,倒也没有介意,反而是笑起来,主动帮张氏绑好行李。

不过听着张氏的话,赵古心中忍不住好奇,子厚与他恩师,似乎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你怎么又提?”

陶氏皱眉,来到张氏身旁,轻轻扯了扯张氏的衣角。

而赵憾听到张氏的话,也与赵古一样,不由得好奇的看向伏子厚。

“是子厚辜负老师好意挽留,枉费老师一片苦心,老师方才生气,不怪老师!”

伏子厚听着伯母的话,看到赵家兄弟好奇的眼神,心怀愧疚的摇头解释。

这番话,不仅仅告知伏家兄弟二人其中原因,也是故意说给一旁那些赵家扈听。

这段时日与赵家兄弟二人接触下来,伏子厚知道这兄弟二人的心性,其心中傲气,定不会在背后非议他人,往日里,更不会去接触其他村民。

但那些扈从却不一样,他们常常接触村民,与他人闲聊。

“生气也不……”

张氏听到伏子厚的话,没好气的就要反驳,却被陶氏扯了扯衣角,这才臭着脸,没有说话。

伏子厚看到伯母终于愿意消停,这才松口气,随后看向赵家兄弟二人。

“等憾兄、古兄回到村里,见到子厚老师,还请替子厚转告,待日后再遇老师,子厚定会向老师陈述缘由,此外……”

伏子厚拱手行礼,随后想了想,还是舔着脸皮对赵憾、赵古兄弟二人请求道,

“还请赵家往后能继续庇护老师!此番人情,子厚他日,定会报答!”

伏子厚说完,抬头一脸认真的看向赵憾、赵古兄弟二人。

前者是对好友的嘱托,后者是对赵家的请求,既然赵梓看得起自己,那伏子厚愿意用一份许诺,作为对赵梓的回应。

“子厚宽心!有赵家在,那晚之事,定不会再发生!”

赵憾看着伏子厚的模样,点点头,随即抬起手认真的还礼,让伏子厚不用担心,并没有拒绝伏子厚言语中的报答。

毕竟眼下伏家的情况,伏子厚既然亲口许诺,那若是拒绝,不仅仅是不相信,更是看不起。

作为赵梓之子的赵憾,自然不会不懂这道理。

一旁,赵古虽然没有说话,但看着比自己年少的伏子厚,在这段时日的接触中,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模样,心中开始不由得钦佩父亲。

也终于明白,为何父亲得知伏家离开后,便让他与兄长追上来,给予伏家方便。

虽然小妹没有嫁给伏子厚,但是他却看得出,赵家的举动,让伏子厚很感激,并且记在心里。

明明父亲没有给钱财!

明明在往日里,父亲也没有像宴请那些侠士那般,常常饮酒作乐,让女子作陪,更没有许诺伏子厚什么好处。

可眼下,赵古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伏子厚很感激他们赵家,感激父亲与他们兄弟二人。

赵古心里有些颓然,感觉在为人处世方面,与父亲差距好大。

怪不得在家中,无论是扈从,还是那些魁梧壮士,甚至就连那些暴脾气的村民,提及父亲时,神情与言语间,尽是敬重。

很快。

有马儿驮着行李,伏志推着的木拖车也有赵家扈从搭手,一行人都从容轻松的朝着宛丘方向,慢慢走去。

赵古与伏志聊着天,二人经常一起狩猎,早已熟悉,都在回忆着此前一起狩猎的场景,每逢谈及以往失误之时,无论言语的惋惜,还是激动的神情,都是众人之中声音最大,表情也是最为精彩的人,那模样,似乎眼下给他们二人一把弓,他们能让其他人先走,他们打猎之后再追上。

而赵憾,则与伏子厚与阿翁闲聊,期间赵憾也说出去宛丘城的原因。

原来兄弟二人,都是要去宛丘城内,参加谢氏的喜宴。

“谢氏!陈郡谢氏?”

说话的是阿翁,此刻阿翁在邰氏的搀扶下,老脸惊讶的看向赵憾。

一旁刘老也是在听到谢氏后,整个人都怔一下,随后诧异的看向赵憾。

陈郡,这是一个在三十年前,被淮阳郡取代的名字,可在阿翁与刘老这些老一辈的人眼里,提起谢氏,所有人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一个称谓。

陈郡谢氏!

这个士大家族,别说在淮阳这一片地方,就是在整个天下,也是赫赫有名。

可惜的是,经历过孙恩屠谢、刘裕屠谢、侯景屠谢,以及当初谢家没有与王氏那样,一些支系早些由南迁北,导致如今谢家没落许多,不复当初兴盛。

不过,就是这样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屠族血杀,如今残存下来的谢家,依旧是名门大户,一郡望族。

“就是以前那个连皇帝,都以谢家主持礼仪为荣的那个谢家?”

张氏搀扶着阿翁,饶有兴趣的问道。

出身不是那种名门望族,故而张氏对于那些世家,也只存在于别人言语、描绘,如今听到赵憾的话,看到赵憾点头,的确是那个谢家,顿时好奇起来。

“那谢家娶的是哪家姑娘?那么大的家族,聘礼应当不低吧?”

张氏犹如八卦一般,继续打听道。

赵憾闻言,随后在伏家其他人的目光中,一边走,一边把知道的说出来。

“听父亲说,女方是杨氏之女,具体聘礼种类不清楚,但听父亲说过,单是钱财,就有五十万钱!”

赵憾对着众人说道。

由于郡守是赵家人,故而对于谢家,父亲也有接触。

此番谢家设宴,自然也邀请他们赵家人前去。

“什么?五十万!!!!”

“五十……”

听到赵憾的话,别说张氏停下脚步,瞪大眼睛,就是阿翁、陶氏、伏志、邰氏也好不到那里去。

当初伏子厚拜师礼,不过一串五铢钱,就已是厚重!

五十万钱是什么样子?

这要多少个大箱子,才能装得下?

这还不算其他聘礼……

这就是名门望族联姻?这也让过恐怖一些。

随着伏家众人的被赵憾所说的数字给震撼到,与赵憾一同并肩走着的伏子厚,也没想到,名门望族之间的联姻,手笔这么大。

对于谢氏,在伏子厚的记忆中,历史上,谢家因为决策的失误,而后连续遭受劫难血洗,等到隋末,已经鲜有人在朝堂,地方上的官员,倒是还有不少。

伏子厚记得,老师之前也提过谢氏,按照老师所说,如今谢家领头人分别是谢文、谢道宏。

前者年少,却在长安担任左屯卫将军,后者年老,却在隋朝担任太府卿、阳夏公。

“娶亲,五十万钱!这还只是钱,没有算上其他的!”

伏子厚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感叹一句,太府卿真有钱。

太府卿这个职位是南朝梁武帝置,为十二卿之一,掌管金帛库藏出纳、关市税收,别置少府卿掌器物营造、冶铸织染等事!

等到隋朝后,变成掌库藏出纳、贸易商税事务,仰承尚书省户部政令,隋初正三品,后改从三品。

谢家拿出来的这五十万钱,恐怕都是谢道宏为谢家与杨氏联姻而出。

随着心中所想,不知为何,伏子厚脑海里就想到那李家六女。

李家虽然没落,可在蓨县也是世家,谢氏娶杨氏女,能给出这般聘礼,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士族间的美谈。

而这李家六女嫁给自己,伏家与李家虽有婚约,可她嫁到伏家,伏家什么都不给,恐怕对于她而言……

“我说厚儿,伯母先和你说好啊!”

伏子厚心中有些沉闷,然而突然就听到耳边传来伯母的声音。

随后伏子厚本能的看向伯母,发现伯母张氏正一脸阴阳怪气的看着自己。

“我们伏家可什么都没有,你可别想着变卖伏家的东西,去给那李家聘礼,伯母可不答应!那李家六女本就天生有残缺,不能口言!还有你,也不好好照照镜子,人家是谢家,你一个伏家子弟能比得上吗?伏家最兴盛的时候,不过一郡名门,而谢家就是没落,也是一郡望族……”

随着张氏喋喋不休的说着,伏子厚一脸无奈,哭笑不得,不知该夸伯母心思细腻,还是该夸伯母大大咧咧。

自己不过想到谢氏的婚亲,再联想自己与李氏六女的婚约,有些闷闷不乐,结果就被伯母看出来,并且猜到自己心中所想。

可眼下伯母的一番话,不仅损自己与那李家六女,连带阿翁与堂兄伏志,都一脸憋屈,母亲陶氏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看着堂嫂扯了扯伯母的衣服,伯母张氏还喋喋不休的说着,生怕自己打家里的主意,伏子厚也是无话可说。

“李家?天生残缺,口不能言?”

赵憾与赵古兄弟二人,听到张氏的话,满是惊愕的开口问道。

听到赵氏兄弟的疑惑声,张氏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闭嘴,见到伏家众人一脸怨念的看着她,讪讪一笑,厚着脸皮看向前方,装作听不到。

原来当初赵梓上门说亲的时候,大伯已经离开去准备造反,伏家自然不可能留下,而伏瑞为了拒绝赵梓,并没有把女方说出来。

张氏害怕伏子厚也想给聘礼,一时情急,忘记这茬。

“李家,蓨县……蓨县李家?”

赵憾最先反应过来,想到伏家是去蓨县,加上伏子厚的婚约,如今张氏又提及李家,很快就猜到是蓨县李家。

赵憾很早的时候便听到父亲提及过,蓨县除去望族高氏之外,还有诸多名门,其中就有李氏。

而李家的家主,乃是昔日尚书右丞李纲,可惜李老早些年便辞官归隐,李家也随之没落,不复昔日影响,赵憾没想到,与伏家有婚约的,居然是李家。

不过为何听张叔母说,伏子厚去的那位李家女子,是一个天生残缺之人?

娶一个天生残缺的女子,可是很不吉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