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宴后余波
夜色昏沉,酒宴终了。
方才还喧闹鼎沸的校场上,此刻仿若退潮后的海滩,徒留一片寂静与狼藉,映着地上将要熄灭的篝火,光影斑驳陆离。
宾客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陆陆续续跟随着刘备的车辇,慢悠悠地返回了沔阳。
可今日酒宴的风波,就如同一枚重磅炸弹一样,其所掀起的滔天巨浪,一时半会之间怎么会平息下来。
以致于众人离场时,都是脸色深沉,各怀心事。显然,对很多人来说,今晚注定要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而刘封的军帐中,自然也是灯火摇曳,人头攒动。
昏暗而庄严的军帐内,油灯的火苗在癫狂跳跃,将四周的阴影扯得张牙舞爪。帐中的空气好似被点着的火药,浓烈的紧张气息呛得人喘不过气。
刘封身姿挺拔如松,端坐在案榻上,他的眼神异常清澈,仿佛两汪深邃的泉水,没有丝毫的混沌与迷离,完全不见丝毫醉意朦胧。
其实众人皆心知肚明,刚刚刘备以酒醉的名义让自己离场,不过是酒宴上刘封的言论过于震骇人心,刘备让他闭嘴了事的借口罢了。
而案榻之下,寇延、邓炯、樊猛、寇真以及袁秋都在。
几人或立或坐,神情严峻,只有樊猛一人背负着双手,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脸上写满了不满与愤慨。
虽然帐内众人皆未开口发言,但帐内的气氛已然凝重得令人窒息。
突然,樊猛一个大步流星走到袁秋的面前,他怒目圆睁,声音如雷鸣般炸响,厉声质问道:“袁秋袁公叔,今日酒宴上公子的言辞,是不是你这个老匹夫撺掇挑唆的?”
樊猛本就长相粗犷,须发皆张,加之燃着的熊熊怒火,此刻就犹如一只被激怒的困兽,变得可怕至极。
显然,樊猛对刘封主动推辞嗣子之位,要求回归寇氏的言论很是不满,但他不便直接向刘封发作,只能迁怒于袁秋。
“你跟公子彻夜密议,就议论出这么个结果?公子的大好前程就这么让你给毁了。”要不是顾忌脸面,樊猛恨不得上来暴揍袁秋一顿。
而袁秋则是一副老神在在,云淡风轻的样子,显然没有被樊猛所吓到。
虽然樊猛是刘封的大舅子,但刘封可容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这样的大呼小叫。
“樊猛,不要太放肆,坐回自己的位子去。”刘封喝令道,声音冷冽如霜,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眼见樊猛悻悻然坐了下来,刘封才沉声对众人说:“今日之事,皆出于我之本心,不是受人挑唆的,诸位莫要难为袁主簿。”
“哈哈,我懂了。”一旁的寇真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似的开口道:“我看呐,公子这是以退为进,高明之举啊。”
看到寇真这自鸣得意的样子,刘封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暗暗感慨,寇真骁勇有余,让他冲锋陷阵可以,但沉稳不足,做自己的亲兵护卫之首则远远不够的。
“在座的诸位都是自己人,明人不说暗话,刚刚酒宴上的话就是我真实的想法,还望诸位体量我的苦心。”刘封正色对众人道。
“公子糊涂啊,糊涂啊。”坐在胡床上的樊猛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嗣子之位,多少人梦寐以求,你竟要拱手相让?”
“公子之前对嗣子之位可是十分看重的,此前转战西川,奋威汉中,为的不就是博取功名,好让主公对公子刮目相看,以坚定主公以公子为继嗣的决心么?怎么事到如今,公子却主动推辞不要了呢?”一旁的寇延也带着疑惑问道。
刘封总不能对他们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能预知历史吧。只能勉强解释道:“我要说我是梦中有奇遇,你们信么?”
“怎么,难道真是叔父托梦给你,让你回归寇家么?”寇延为刘封的堂兄,故而称刘封生父为叔父。
刘封不置可否,他没指望着所谓的梦境能说服众人,但至少是一条比较像样的理由。
“子不语怪力乱神,纵使是有什么梦境奇遇,也不应该主动放弃的。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还能被鬼神之事所左右呢?”樊猛依旧愤愤不平。
“樊猛,那我问你,如果你有一个亲生儿子,还有一个收养的义子,设身处地想想,你会让养子继承你的家业么?”眼见樊猛一直心有不甘,刘封直接给出灵魂拷问。
樊猛一时哑口无言,随即又不服气似的辩解道:“如果我事先曾经许诺过,那我肯定不会食言的。”
“可你的内心还是属意自己的亲生儿子是吧?”刘封追问道,“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还要勉强主公违背自己的本心呢。”
“当年我湖阳樊氏与主公结为姻亲,固然是为了辅佐主公复兴汉室,但这些年为了公子,我等亦是鞍前马后,费心费力。公子的嗣子之位说不要就不要了,可惜了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可惜了那么多的筹谋努力。公子难道就不怕寒了众人的心吗?”樊猛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愤愤然道。
“樊校尉这是什么话?”听到这话,一旁的寇延不悦道:“就算公子不做嗣子,就算公子回归寇家,可他还是我等的兄弟,还是你的妹夫吧。”
随后寇延向刘封抱拳作揖,继续道:“公子,哪怕主公真的听从了你的话,可我等乃骨肉至亲,情深似海。往昔辅佐之功,不足挂齿,日后漫漫征程,我等亦将矢志如初,倾尽心力,助公子成就大业,望公子勿疑。”
樊猛也知道自己刚刚失言了,一时间冷汗浃背,终是“噗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说道:“公子恕罪!我这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还望公子大量,莫要与我这粗人计较!”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满是惶然无措。
刘封眼眸暗沉,隐有愠怒之色,他并未即刻言语,只是抡动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案,那原本轻缓的动作,此刻因压抑的情绪,带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