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挑灯看剑
“近日蜀中传来消息，诸葛孔明已然举荐义阳来敏作刘禅的授业之师了，诸位知道么？”袁秋继续道。
袁秋之前曾向刘封透露过此事，这时又拿出来广而告之。
来敏，字敬达，义阳新野人，是东汉开国名将来歙的后代。其人喜爱书籍，博通经史，精研典坟，尤擅《左传》，于儒林学者中颇具声名。
刘备入益州，以之为典学校尉，掌管州内学校之事。如今在诸葛亮的举荐下，刘备请这样的大儒为刘禅授业解惑，足以说明刘备对刘禅教育的重视了。
袁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告诉众人，刘禅现在有名师大儒的教诲，又得元勋宿将的翼助，加之诸葛孔明牵线搭桥，倾力相助，种种迹象都在说明刘禅的世子之位已然板上钉钉，呼之欲出了。
起初，众人对那尚未明确的世子之位还有着那么一股劲儿，琢磨着怎么也得拼一拼，争一争的。可袁秋虽然语调平平，但揭露出来的事实就如同寒夜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直透心底。
这一泼，众人的那股热乎劲儿似乎瞬间被抽空、吸干，喉咙里有话要说却像被什么堵着一样，积攒的千言万语全化成酸涩的沉默。
帐中气氛凝重，众人或锁眉凝思，或喟然长叹，似乎都置身于迷雾当中，寻不到出路。
而此刻，原本正安然坐于席间的袁秋，缓缓自座上起身，步履从容，行至中央，先是环顾四周，随即开口说道：
“听到刚才的种种，诸位难道就心生气馁了不成？你们难道不知道，目睹了今日公子的大仁大义、大智大勇之举后，主公定会有大用于公子么？”
因为穿越而来的缘故，刘封没有像寇延等人一样神色黯然，意志消沉，可听到此时袁秋的言论，他也很是惊奇，随即问道：“袁公何出此言呐？”
“储君之选，关乎兴废，而今复兴汉室之运，系于主公一脉。公子不为私欲所裹挟，置汉室基业、天下苍生于前，推位让贤，以定人心。如此以天下社稷为重，不正是公子的大仁么？此其一也。”
“主公彼时以膝下无子，收养公子为嗣子于前，可又生养刘禅于后。血胤嫡亲终究是与义子螟蛉不同。公子能顺应人之舐犊常情，主动放弃嗣子之位，如此顾及父子之义，不就是公子的大义么？此其二也。”
“继嗣之争向来波谲云诡，身处旋涡之中，更需智者驾舟。公子能审度自身优劣，放弃嗣子高位，日后可免却争权内耗之祸。这份明哲保身的自知之明，超脱常人眼界，足以说明公子胸有大智，此其三也。”
“嗣子之位，人多贪慕。公子却能果敢决绝，毅然放弃，此等抉择，足以震天动地，青史永镌，说明公子并非只有匹夫之勇，还有心怀家国、甘于牺牲的大勇，此其四也。”
袁秋洋洋洒洒一通议论，虽是对刘封的恭维之辞，但也让刚刚帐中凝重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还没等刘封接话，袁秋继续道：“今日宴会上，公子放弃推辞的只是嗣子之位，但公子与主公之间情深意笃，父子之间既有其名，又据其实。”
“当今天下动荡纷扰，战乱频仍，急需倚仗宗亲之力以图安定。北方曹操，诸曹夏侯，人才辈出；江东孙氏也是一门英杰。唯有主公麾下，刘氏宗亲随侍左右者，流离四散，渐次寥落。纵使有如刘琰者，也不过只会高谈阔论，而无真才实学。”
“现在主公大业未竟，仇寇犹在，要想靖乱世、复升平的话，主公能倚重的宗亲之人几若无人。公子身负主公多年养育之恩，又具备大仁大义、大智大勇之能，舍公子之外还有何人呢？”
“主公素来仁厚，顾念父子之情。因此老夫敢断言，主公肯定不会采纳公子‘改祧归宗’的建议，反而会继续以公子为养子，寄之以宗室之任，以期公子能辅佐大业也。此种情势下，公子能不自勉乎？诸位能不效命乎？”言罢，袁秋双手一摊，脸上已然扬起笑容。
袁秋的话如同清晨穿透薄雾的阳光，驱散了周遭的阴霾与灰暗，众人心中那近乎熄灭的余烬似乎又燃烧升腾了起来。
“对对对，主公的仁厚大家都是知道的。”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一边肯定着袁秋的见解，一边念叨起刘备对刘封的好来。
历史上在刘封自尽后，刘备曾痛哭流涕，足以说明刘备对刘封的感情之深，似乎也能佐证袁秋对刘备不会放弃刘封的判断。
但回过头来刘封才发现，现在的世界中，历史的进程早就被自己所改变，面对自己主动推辞嗣子之位后的历史走向，刘封已然无法预知结局了。
此时此刻，刘封才意识到历史长河的浩瀚无垠、深邃莫测，以及自己的渺小而无力。自己仿佛驾驶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时间洪流中摇曳不定，对未知的历史充满了茫然与无奈。
彷徨间，刘封此前那股压制的酒意渐渐袭来，举目四顾间，他无意间瞥见了案榻边的架子上，自己所常用的佩剑。
“醉里挑灯看剑。”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脑中浮现出辛弃疾的《破阵子》。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刘封起身一步步走向案榻旁的兰锜，脚下的毡毯悄无声息。兰锜肃立，仿若沉默的侍者，静静地托举着自己的佩剑。
他轻抬右手，手掌紧紧握住了剑柄，然后奋然一抽，剑刃应声脱鞘，发出一阵清越的龙吟，在寂静夜里传得悠远，震撼人心。
他脚着云履，信步来至营帐中央，然后轻轻挥动宝剑，剑影如织，舞动间带着一股不可言喻的霸气与洒脱，仿佛这不凡的武艺是与生俱来似的。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剑花飞舞之间，刘封低声吟诵起《破阵子》，声音虽轻，却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豪情。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随着词句的推进，刘封的眼神愈发明亮，仿佛真的置身于那千军万马、气吞山河的战场之中。
袁秋、寇延诸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吟诵所吸引，屏息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