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冻鱼
那些吸盘瞬间而至,宛如章鱼的无数条触角,将何羽团团捆住。
这次不仅仅是只对准了额头,而是全身上下。
整座冰梅崖也在瞬间变换了模样,变成一团硕大的紫色肉球,肉球上面生长着无数的触手。
“咯咯咯咯......你们两个还真让我惊喜。”
那肉球裂开一张充满黏液的大口,吐出血腥无比的风。
它像把玩玩具一样,将何羽捧在了身前。
“一个能献祭出如此恐怖的魔像,另一个竟有传说中的仙人骨,小小村庄,竟有两个奇人。”
“可惜,坏了我多年祭炼的法器。”
触手肉球的巨口不断地开合着,里面传来腥臭的味道。
它的声音如魔音贯耳,将何羽整个大脑搅成一团,犹如海浪中孤舟飘摇。
肉球发出笑声,颤动着一层层的肉浪。
无数触手的捆绑之中,何羽露出的嘴角,却扬起嘲讽弧度。
他的脑袋痛得想要炸开,牙关紧咬,一字一句说道:
“你很不错,起码......很乐观。”
触手肉球顿住:“你在说我?”
何羽自言自语:“就算死到临头,也笑得出来,我很羡慕你的乐观。”
他惊喜地发现,莫师傅所说的“梦中剑术”,果然没错,在这梦境之中,他能感受到心中取的威力,翻了十倍不止。
触手肉球张开的巨口甚至都无法合拢。
它有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谬之感。
好像现在被团团捆绑就要丧命的是它一样。
它被这个冷笑话逗笑了。
肉球冷冷地大笑着。
将死之人,喜欢说一些胡话。
把他的嘴巴挤扁,就说不出口了。
它的冷笑变得狠厉,犹如恶鬼尖啸。
“该死!该死!”
“你们两个食物,也敢反抗我!”
“该死该死该死!”
触手狠狠地箍紧一次又一次,几乎要把何羽挤成一团肉泥。
全身上下都传来崩溃般的痛,一潮一潮袭来。
何羽的全身所有毛孔都在渗血,内脏几乎被压碎。
他全部的意识,全都集中在胸膛那点烛光上。
还没到时机。
何羽深知,越是在这种时刻,越要冷静。
他在等一个最佳时机。
等待自己的愤怒,到达顶点的时候。
心中取剑,焚意化刃,意念越强,威力便越强,愤怒恰巧是一种最适合化刃的意念。
冷静和愤怒并不冲突。
一个人能够在愤怒之下依旧保持冷静,才足够强大。
何羽愤怒吗?
从三天前,孙先生被雷劈死、村民汹汹而来的时候,愤怒的种子就已经埋下。
妈的。
老子纨绔子弟当得好好的,犯了什么天条要给我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喂妖兽?
一过来就溺在北海里面,差点喂鱼,救上来之后还要他妈的杀人留肉?
遇到个奇怪老头,一言不合对方就被雷劈死,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又来了一群野蛮村民,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了自己。
莫名其妙!妈的!
何羽一直都在压抑着愤怒。
三天时间,他强忍怒意,在内心推演了无数遍,几乎每一次都以死亡告终。
村民、申五、刘春娃、梦蚜子,每一个变量都极不可控,每一个环节都极其危险。
而自己只是一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喽啰。
无人可与诉说。
何羽几乎熬碎了心神,无数次崩溃,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又重新推演。
将所有人心、人性,剖开了,摆出来,晒干净,算计地明明白白。
才终于在万死无生之中,找到这唯一的一条生路。
为了活下去,要把村民当成诱饵,要把自己也当成诱饵。
何尝不怒?!
为了活下去,就连救命恩人的命,也要成为筹码,摆上天平,才能换来一战的机会。
何尝不怒?!
尤其是,这个该死的肉球,还这么恶心、丑陋,多嘴多舌。
何尝不怒?!
何羽感受着越来越紧的束缚,听着一句句的怒骂和嘲笑。
嘴角愈发冷峻。
心口那粒烛光,已经将整个胸膛照得通明。
这次,就算没有正气诀的引动,剑意也呼之欲出了。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心中烈火取寒刃,刺血刺肉......亦刺骨!
何羽双目怒睁,犹如怒目金刚。
胸口的无尽烈火,化作凛凛寒意,一道璀璨无比的寒光剑气,如天河倒挂,迸射而出。
霎那间,如热汤沃雪,肉球庞大的身躯,从那张巨口开始,被这道剑意直接撕扯成了两半。
“啊!!!!”
肉球发出痛苦哀嚎声,滚滚声浪卷动,它挥舞着无数根触手,想要阻拦剑光。
但萤虫怎能与皓月争辉?
那些触手在剑气纵横中,灰飞烟灭。清光绽放之间,整个梦境犹如气球般,刹那破碎。
何羽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他连连咳嗽,一口口鲜血不要命般吐了出来。
何羽面前,在申五化作的骨刺怪物旁边,一只足有成年人身体那么大的八爪章鱼,瘫软在地,像是丢了魂一样,浑身喷涌出漆黑粘稠的腥臭液体。
那一剑已经在梦中斩却了梦蚜子的三魂七魄,只剩一具尸体。
到了这时,何羽心中紧绷的弦,才总算是松弛下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体开始无意识地颤抖,透支了所有力量和心神,浑身冰冷彻骨,就像被扔在冰水里面泡了三天三夜那么冷。
围观着的村民们,慢慢围了上来。
他们惊恐、胆怯,却又好奇。
何羽看到这些人的身影,嘴角牵动着扯开,想笑,又想哭。
最后只能无声抬头。
天空中,那轮残月依旧明亮,依旧像一抹冷笑,像是在嘲讽何羽,嘲讽世人。
......
何羽蓦然惊醒。
不对,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他看向那八爪章鱼的尸体,心中警觉大盛。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向章鱼。
像是一个瘫痪多年的人,颤抖着在地上爬行。
他没有求任何人伸出援手,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所有人沉默地看他的爬行,神情恍惚。
有人被这一幕骇地连连后退,有人......却不知觉流下了眼泪。
谁对?谁错?
谁输?谁赢?
海角村的村民们不知道,他们只是一群等待命运审判的可怜人。
何羽已经完全忘我,不顾那些腥臭的黏液,把章鱼的尸体直接抱了过来,像疯了一样,一根一根地数着触手。
“一、二、三...四...呕...”
何羽被黏液呛了满口。
“五......六、七......”
“七根触手!”
八爪章鱼怎么会只有七根触手?
对于妖兽来说,断尾求生之术,并不罕见。
也不知从哪又生出的力量,何羽从地上一滚而起。
那根被申五的喉骨刺穿的口器,章鱼的第八根触手,不见了!
何羽的心又开始咚咚直跳,他警觉地看着四周,毛骨悚然。
难道对方还有什么后手?
可自己已经底牌尽出。
难道已经算计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死在这里?
何羽不甘心。
他像一个惊弓之鸟,警惕仔细地搜索每一寸土地。
终于,何羽找到了。
却见那条口器正潜伏在地面上,并往石台方向悄悄爬动,像一条蛇。
它已经没了力气,像只是一个无意识的生物,缓慢地往石台方向蠕动。
石台上,刘春娃的身体安静地躺在那里,那正是它的目标。
而石台的周围,散落着十几条村民们收集来的冻鱼。
在冰天雪地之中,冻得比石头还硬的鱼。
冻鱼......
何羽低下头,发自内心地笑了。
有时候,冻鱼才是最解气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