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失业了?
紧盯着荧屏右下角的数字,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仿佛如临大敌。
数字跳动,七点整,下班了。
路明非长呼出一口气,披上座位上的大衣,熄灭电脑,径直离开工位。
出了大楼,已然是傍晚时分,又是一年冬天了,空气中寒意森森,冷风席卷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阳光早早便沉落在地平线的末端,因为上班时间的缘故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一场日落,不过好在可以睡懒觉,不用早起。
大学在国内就读一所普通一本。
四年后跟着几百万的毕业生一起在遍地找寻工作。无数次碰壁之后,最终他运气不错,找到一个提供社保,工作八个小时,老板还很好说话的工作岗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
仕兰中学的同学们各奔前程,毕业后就没了联系。哪怕还留有着联系方式,都没了什么交互,最多也就是你点赞一下我发的朋友圈,我点赞一下你发的朋友圈。
路鸣泽在叔叔婶婶的支持下,远赴外国留学,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过,而路明非自己在毕业后就搬离了叔叔婶婶家,独自租下了很高楼层的一个一房一厅,在阳台上可以眺望这座城市的灯火。
路明非张嘴,呼出白色雾气,目送它的升腾和消逝,他没来由的一笑,竖起衣领,走进这个冬天。
路过街边的一家专辑店,门口的音箱正在播放一首英文歌,路明非听了一会儿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又实在是没有听过。
路明非走进店里,询问后拿起一张封面满是英文字母的老式光碟CD,上面用中文的正楷小字写着:
那是爱尔兰的荒原上,无边绿草上,荫荫高树下,父亲和女儿的对唱。
他忽然愣住,记起来某个人,就那么片刻,存在无论是一秒,还是潮水般反复。也许多年之后,路明非还是会站在那里,人群流动,亲眼目睹绝大多数的错身而过,和极少数的回眸。
路明非回过神,在年轻店员审视的目光下,掏钱买下了这张光碟,然后在店员笑意盈盈的欢送声中走出店面。
那个人……是谁?
好像雨夜,自己不要命似的把脚底下的油门踩到底,轰鸣的引擎声压过暴雨,那辆白色迈巴赫在歌声中撞破墙壁,车灯照亮了一张绝望的面庞,苍白脸庞上有着一双深红的眼瞳,里面又那么的……悲伤。
身后有一道很轻的笑声。
路明非回头,见店员站在收银台边上,一脸货已出手概不退换的表情。
深冬的夜空中开始下落白色雪花,路灯下无数影子飘摇。街面上成群的行人仰头发出惊呼,呼声中溢出些许的喜色。
路明非转而有些惆怅,他忽然记起一件事来,六年前,曾经有一所外国学院向他抛来橄榄枝,不但开出了高额奖学金,而且还拿出了来自老妈的信件。
当时在丽晶酒店,九楼行政层的VIP餐吧,名叫古德里安的魁梧老人,顶着一头花白头发,神色焦急地一再问他,是否真的要放弃入学。
他只好一再肯定,确认放弃。
路明非不愿意离开这片自己从小到大土生土长的故乡,这里有着他的一切,他愿意等,坚信父母会在某年里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在完成他们需要完成的事情之后,一起回来,在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楼里。那才是他一直惦念着的家。
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路明非其实不太感冒。
在确认放弃的那一刻,路明非回望古德里安教授一伙人垂头丧气离开时的背影,心底有种直觉,就好像是有一扇门,在他说出放弃的那一秒,轰然关闭。
冒雪回到出租屋,在门前拍掉肩膀上的积雪,插入钥匙,拧动锁芯,塔嗒一声,厚重的铁门应声而开。
路明非没有关阳台门的习惯。
高楼层的过堂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冰冷刺骨,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路明非站进房间里面,佯装往客厅方向走,突然又回身,趁风不注意,猛地一把关上了门。
黑暗中,有人贱兮兮的嘿嘿一笑。
在墙上摸索着开了灯,换下身上被雪水略微浸透的衣服鞋子。
路明非趿拉着拖鞋去厨房倒了杯往外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吸溜一口,被烫了一下,怪叫了一声,又顺带把昨晚没吃完的剩饭剩菜一股脑都塞进了微波炉里。
最后哼着小曲儿抱着睡衣钻入了浴室。
洗完澡后的路明非神清气爽,几口就扒拉完热气腾腾的自己昨天亲手制作的美味饭菜,抚摸着稍有鼓起的肚皮,惬意地躺进客厅沙发的怀抱中。
半响,猛地跳起,一路哀嚎怪叫着跑进卧室,“完了完了!约了老唐今天切几盘星际争霸来着,差点搞忘了!”
一个多小时后,折戟沉沙丢盔弃甲的路明非,有气无力的给老唐发了个“不打了”的信息后,铩羽而归,重归柔软沙发的王座。
“怎么这几年老唐的技术突飞猛涨了呢……我鼠标都接上了,库库点的快冒烟了都!”路明非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是我老了?”
路明非哀叹一声。
翻开一直放在客厅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又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外置光驱,连接上之后,路明非拆开购买的那张光碟的包装,将里面的光碟放入其中。
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平淡的旋律,简单的歌词,再加上缓缓散开的悲伤,仿佛能轻易渗入内心深处。
调整一下姿势后舒舒服服窝进沙发。
盖着薄毯,路明非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许久,一直重复的音乐戛然而止,跳转到另一首歌。
黑暗被刺入一个小口,从上至下划开。
巨大的橙黄色日轮就要湮灭在水平面的尽头,世界染得血红。夜色临近,人间未曾如此寂寥。
那道纤瘦的身影独自乘坐孤舟,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漂泊,一袭暗红色长发垂在腰间,她面向即将沉没的白昼,发梢在海风与落日余晖之间飞扬。
而他坐在山崖上,听潮水拍打岩石,身后树林有风直直穿过,声音沙沙作响,生锈铁轨,枕木间的杂草也跟着摇曳。他永远在瞧望女孩的背影。
两个人就那么孤独地守望。
他看得到她在,她也知道他在,却又拉不近一寸距离。
因为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扇门曾经为他洞开。
可他拒绝了。
路明非睁开双眼,里面闪过微光,起身拿过已经凉透的白开水,像酌饮烈酒般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不经意间瞧见了电脑屏幕上播放着的歌曲。
《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小田和正唱的《爱情故事忽然发生》。
“世界很温柔。”
路明非心底浮现这么一句话,他呆愣在原地,一言不发。毯子从身上滑落,阳台外的冷风呼呼拍打着不知何时关闭上的玻璃拉门,窗外的夜色同雪色一起无边无际。
路明非重新接了一杯热水,捧在手心,踢着一张靠椅去往阳台,他拉开阳台的玻璃门,置身于黑夜当中,凌晨两点十七分,远处的大厦仍旧有不少窗口在亮着灯,道路上车流的黄红灯光不停闪变。阳台的角落有一个笼子,里面关了一只塑料小黄鸭。前段时间在楼下捡了只翅膀受伤的麻雀,后来伤好了,就飞走了。有一天喝柠檬茶的时候,他看着实在空荡,就顺手塞了只小黄鸭进去。
路明非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细小的雪花落在上面,眨眼便融化成水珠,越来越多,沿着掌心手纹的纹路滴落。
背后响起一道熟悉的轻笑声。
路明非扭头,身后却什么都没有,客厅里空空荡荡,窗帘被夜风卷高,坠落时拍打墙壁。
重新眺望这座城市的灯火,额前碎发掀起,绣着轻松熊的睡衣下摆翻飞个不停。
“你说......我是不是选错了。”路明非轻声说。
“没有,哥哥你永远都是正确的。”
“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么?“
“谈不上讨厌。”路明非低头。
“孤独么?”
“好像没有……”路明非眸子里闪过迷茫。
“或者说,你想要重新打开那扇门么?”那道声音仿佛是魔鬼在引诱世人。
“叛臣们该在烧着硫磺的火湖,昼夜受痛苦,直到永远永远!”
没来由的愤怒,仿佛巨大海啸垂砸大地。
路明非正襟危坐往肺中深深吸入冰凉的空气,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燃烧着,滔天的火焰熔断了钢铁,红灿的金色涌了上来,刺目的黄金瞳怒极威赫,犹如君王在座!
他缓缓张开口,仿佛是要向全世界下达命令,不允有违逆之徒!
“对面的!谁大半夜开手电筒啊?让不让人睡觉?明天还上不上班了!”不远一栋高楼里的某位中年男人大声嚷嚷道。
“对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路明非仿佛大梦初醒,张开的嘴唇重新合拢,黄金瞳一瞬间熄灭,恢复了原本浅浅的黑栗色。
手机震动,亮起的屏幕上有一段很长的文字,是老板发来的。
路明非仔细读了一遍,内容大致是老板知道他这两年多么含辛茹苦勤勤恳恳哪怕外面狂风暴雨都要赶着准点来上班,又是多么苦口婆心义正言辞地说公司最近资金周转比较困难,再就是特意贴心的挑了个熟睡的时间段发来消息让他明天睡醒可以继续心安理得的留在温暖的被窝。最后告诉他:你被列入优化名单了。
路明非一脸不可思议自言自语道:“我失业了?”
旋即,握住的手机再次跳动了一下,半朽的世界树徽章占据了全部屏幕。一道温和沉稳的女声响起:“正在确认您的身份,S级叛逆期学生路明非您好,时隔六年,欢迎您的加入,我是您亲爱的诺玛。”
在这之前,有一则跨国短信从路明非手机上发出,收件人未知。远隔万里,一台位于某学院地底的超级计算机用了不到一秒钟接收,并且做出了回复。
那则短信只有短短四个字:
芝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