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雪不归人
冷风如刀，万里飞雪。
暮色深沉，李衍一手杵着竹杖，一手拉着弟弟，蹒跚前行。
手中竹竿沉得像铁，背上包裹重得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不敢停。
沿途经过的几个村庄都被烧成了焦土，消息闭塞，鬼知道乱军杀到哪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逃。
“哥，前面有座庙，今晚在这休息吧。”弟弟李铭仰头喘息，一张脸冻得雪白。
深一脚浅一脚踩过雪地，两人走进破庙。
跨过大门，风雪立停，扑面而来的温暖空气让李衍忍不住长吁口气，失去知觉的四肢在暖流抚慰下活络过来。
庙内佛像坍塌，门窗破碎，两个皮包骨头的汉子正躺在角落草堆上烤火。
见到有人进来，两人挣扎起身，一脸警惕。
“两位大哥，借地过个夜。”李衍有气无力的作了一揖，然后转身出门捡柴。
两个汉子直勾勾盯着他，看他捡柴、点火，确定没有威胁后，才重新躺下，仿佛两具尸体。
庙里安静下来，只有柴火燃烧的哔剥声。
兄弟二人分工合作，李铭架锅煮雪，李衍外出寻找食物。
可惜千里冰封，鸟兽绝迹，哪有什么吃的？
李衍一番搜寻，只扒拉下几块树皮，匆忙返回。
将树皮撕碎，煮进锅里。
递给弟弟一双细木棍后，他自己先夹起一块树皮，送入嘴中。
干、硬、苦涩、粗糙。
费力咽下，木茬直欲捅破嗓子眼。
但肚中熊熊燃烧的饥火，让他强忍着接连动筷。
直到锅中只剩两块树皮时，李衍才放下筷子，静静看弟弟狼吞虎咽。
李铭吃得咬牙切齿，每一口都要把树皮嚼碎，像是在撕咬仇人的血肉。一边吃，他一边愤愤不平：
“别让我逮到吴阳那厮，敢抢我的钱，我要把他身上的肉一刀一刀片下来，吃下去。”
李衍叹口气，拍了拍他肩膀：“有机会的，咱们顺着人流跑，总能找到他报仇。”
“嗯！”李铭重重点头。
报仇什么的，其实希望渺茫，但李衍不敢拆穿。
李铭此时全靠心中仇恨撑着，那股气散了，就走不远了。
“前身也是倒霉，刚逃出雍州就染了风寒，还被吴阳这个表哥卷走钱财，生生病死。”
李衍心里泛起嘀咕。
是的，他是个穿越者。
穿越之初，接收了原身记忆后，他原本是绝望的。
兵荒马乱，重病之躯，哪有自己的活路？
结果靠着李铭四处乞讨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竟然熬了过来。
这让他对李铭这个血脉上的弟弟多了两分认同，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可等他病好，还没来得及展露头角，带弟弟过上好日子，乱军就先流窜到了邵州。
他们兄弟二人不得不重新加入流民队伍，继续逃难。
这次却是身无分文，食不果腹！
最大的奢求，不过是填饱肚子。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吴阳！
“哥，你病刚好，身子骨弱，早点休息。”
弟弟关切的话语拉回李衍思绪。
说罢李铭拎起随身柴刀，警觉望向远处两个枯瘦汉子。
“好，后半夜我换你。”
李衍没有矫情，倒在火堆旁，身体缩成一团。
明灭不定的火光烤得身上暖洋洋的，他心情平缓下来，舒服的抻了个懒腰。
突然——
吱……
伴随着一阵牙酸的摩擦声，破碎庙门被推开。
李衍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痴肥老头哆哆嗦嗦钻进屋。
老头身材矮小，脸上青一片紫一片，套了件不合身的破旧缁衣，露出大片白肉。
进庙之后，他茫然打量起庙内情形，犹豫片刻，或许是看李衍身边有个十来岁孩子，选择向这边走来。
“两位小哥，能不能行个方便，借口热水喝。”老头嘴唇乌紫，眼中流露出一分哀求。
李衍看着他高高肿起的淤青眼眶，还有一身保养极好的皮肉，猜测这人应该是个被打劫的富家老爷。
略微思索，他缓缓点头：“喝吧。”
胖老头闻言大喜，连忙抱起火堆上陶锅，等待冷却后，大口喝了起来。
一锅热水下肚，他面上多了两分血色，正想套套近乎，李衍已经冷着脸逐客：
“喝完还不快滚，占便宜没够？”
旁边，李铭配合的举起柴刀。
胖老头缩了缩脖子，沮丧的蹲到远处角落，瑟瑟发抖。
李衍麻木翻身，沉沉睡去。
非是他凶恶，而是一路的逃亡经历让他学会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
……
“饿呀！好饿！老头，你好香！”
“深呼吸，头晕是正常的，一会架到火上，就不会痛了。”
“架什么火？这么肥的肉，加水一锅炖了，汤才鲜美哩！”
“呜，呜呜……”
迷迷糊糊间，李衍似乎听到了争吵声，还有人被捂住嘴的呜咽声。
他想睁开眼看看情况，但温暖的火光让他实在懒得动弹。
“哥，醒醒！出事了！”
一阵急切的摇晃，李衍猛然惊醒，一把抓起身边竹杖，抬头四顾。
坍塌的佛像下，两道枯瘦的黑影按住了胖老头，两双手死死掐住老头脖子，癫狂大笑。
“抓住了！有肉吃了！”
李衍心头一寒，握紧竹杖上前。
“兄弟，不关你的事，小心把自己搭进去。”头顶一片烂疮的汉子抬起头，恶狠狠道。
李衍扬了扬手里的竹杖，舔了舔嘴：“分块肉吃，不然谁也别想好过。”
癞子头眼前一亮，咧开一嘴烂牙：“好说，吃过肉就算入了伙，咱们四个一起，能抓好些两脚羊。”
他身下的胖老头犹自挣扎，癞子头低头喘息：“老东西真有劲儿……兄弟，过来帮忙捅死他。”
“好！”李衍瞄准方位，一杖扎出，捅穿癞子头喉咙。
一瞬间，鲜血喷射，溅到李衍脸上，他忍不住舔了舔唇，一股带腥气的铁锈味直冲脑门。
癞子头捂着喉咙，瞪大眼睛，嗬嗬两声不甘倒下。
李衍来不及喘息，另一个汉子已经红着眼向他扑来。
力已用尽，他甚至没法拔出竹杖反抗，只能拽住汉子，将他一起拉倒。
砰！
后背砸在地上，火辣辣一片，李衍咬紧牙关，眼神狠厉，五指微张，一把扣进上方汉子眼眶！
“啊！”
汉子凄厉惨叫，左眼流下一行鲜红，整个人陷入狂暴状态。
雨点一样的拳头向着李衍脸庞砸来，他右手死死扣住眼眶搅动，左臂抬起阻拦拳头。
指尖一片黏糊，手臂、脸上像被锤子在凿，一阵阵的疼。
不知挨了几拳，上方的汉子身体骤然瘫软，一股热流顺着汉子胸膛流下，打湿李衍衣衫。
“哥，你没事吧。”李铭从汉子后背拔出柴刀，神情焦急。
李衍胸膛剧烈起伏，抬抬手，用尽力气才将尸体从自己身上推开。
“吃，吃的……快找找。”
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尸体上下其手，搜寻食物。
肚子里像刀搅一样，眼睛饿得冒绿光，他觉得再不吃东西，自己就要死了。
“没有，还是没有……”
李衍心如死灰，确实，如果有吃的，谁会想着吃人呢？
一只圆润的胖手递来一个黑馍馍，李衍愕然抬头，对上胖老头惊魂未定的脸：“多谢小兄弟，快吃吧。”
说话间，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黑馍递到李铭面前。
李衍顾不得说话，一把抢过，塞进嘴里。
淀粉在唇齿间泛起甜味，绞痛的肠胃渐渐舒展开。
只三两口，一个馍就被李衍吞下，他终于有了力气，起身找来热水，顺了两口，长出口气。
胖老头跟上来，笑容谄媚道：“老夫康德海，还未请教两位小兄弟高姓大名？”
“李衍，这是我弟李铭。”吃人嘴短，李衍态度缓和两分。
“今夜多亏了两位小兄弟。”康德海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地上尸体，破口大骂：
“疯了！都疯了！居然吃人。”
李衍摇摇头：“吃了你的饼，我们两清了。”
穿越以来，他只觉得这世道，哪哪都不对，白骨曝于野，人竟相食。
见不到就算了，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恶行，力所能及自然要救。
而且，今夜要不是老头闯进来，遭殃的就是他。
不再管康德海，他扭头叮嘱弟弟：“到处搜一搜，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康德海看他埋头搜寻，陪着搭手掀起两个汉子的草垫，赔笑道：“不知李兄弟准备往哪去？”
草垫下空空如也，李衍皱眉，随口回道：“往北走，找个没被冲天军祸害的地方，混口饱饭，具体去哪没想好。”
康德海脸上笑容灿烂两分：“不如两位和我一起去洪州黑云县吧，我儿在那里有些门路，到时有他照应，落户寻找活计都方便很多。”
李衍动作一顿，似笑非笑道：“康先生想请我们保镖？身上可有粮食？”
先不说购买户籍价格不菲，有过前世的牛马工作经历，他可不会被空口画饼打动。
康德海笑容一僵，讪讪道：“没，没了……咱们互相扶持，总会有办法的。”
沉默片刻，他眼珠转动，辩解道：“我儿在黑云县玄妙宫学武，玄妙宫，武道大派，李兄弟知道吧？只要把我送过去，我让他代为引荐，让你也拜入宗门学武！”
“学武？”李衍心思活络起来。
此世有武道。
武道大成者劈山断流，担山赶海若等闲。
如今各地割据的军阀无不是武道高手，划地为王，生杀予夺好不自在！
李衍也想过走武夫路，做人上人！
可穷文富武是自古不破的真理，他重生以来一直在逃难，吃饱饭都困难。
更别说花费巨量银钱去学武了。
现在，似乎有个机会送到他面前？
李衍怦然心动。
他现在身无分文，到北方为了活下去最好的选择就是卖身给大户人家，做个家奴。
‘如果能学武……’
一路的颠沛流离让李衍明白，逢此乱世，最可靠的还是手中双拳。
拳即是权！
唯有拳头够硬，才能赢得别人尊重，才能在乱世中守护在乎之人！
不过……
康老头的承诺，能有一成真心就算不错了。
去，还是不去？
他正思考要不要答应，数米外搜索的李铭蓦的惊讶出声：“哥，这里有东西，你来看看。”
李衍闻言快步走过去，就见宽大的佛祖肚皮被砸开，漏出里面累累白骨、破碎血衣、以及……一本染血册子。
清冷月光下，佛祖低眉慈笑，满地白骨尸骸，说不出的荒诞诡异。
“这地方，应该是刚才那两人用来藏匿尸骨的，这本册子……是他们杀人夺得？”
李衍捡起册子，认出书皮表面的“六合刀法”四个大字。
忽然，他神情微动，眼前浮现出几行小字。
【获取武技‘六合刀法’，可假借未来之果，预支六合刀法（大成）。】
【预支条件：事后挥刀万次，方可功成，开启下一次预支。】
【当前可预支武学、术法：一。】
【是否预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