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色中饿鬼,死不足惜
当天下午,李德彪便和曹颙一起,带着山虎以及六子,一共四人快马疾驰,往苏州城去了。
江宁府距离苏州极近,五百余里的路程,快马半天即可抵达。
吁!!!
傍晚时分,四匹快马停在了李府门口。
“奴家拜见曹小爷!”
马匹刚刚停下,便有李府的家奴上前,先是躬身见礼,而后上前帮助牵马。
李家和曹家世代通好,府里的下人对两家的公子哥皆是熟悉的很。
“我舅舅在府里吗?”
曹颙翻身下马,一边往府内走去,一边问话。
“老爷刚刚从外面回来,”家奴回了话,同时扭头看了一眼李德彪。
“德彪兄,走,我们一起去找舅舅去!”曹颙快步走上台阶,向着府内走去,而李德彪则是不慌不忙先朝着山虎和六子吩咐了一句:“你们先去找个酒楼住下,派人给我传个话。”
“遵命!”山虎和六子躬身领命。
安顿好手下两人,李德彪才拾阶而上,朝着府内走去。
一路上,自有人给李德彪带路,回廊曲折,曲径通幽。
不多时,李德彪已经来到了李煦门前,一处幽静雅致的书房处。
书房门开着,曹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急切和愤怒。
“舅舅,北京城的哪一个宗室皇亲想要求娶表妹?我去给他说,我家表妹和德彪兄已经是三书六聘,媒妁之言,请那宗室皇亲另寻良配吧!”
“你急什么,这就是你和舅舅说话的语气态度?”屋内传来李煦的声音:“李德彪呢?”
李德彪迈步走上台阶,站在门口向着书房内一拜:“李德彪拜见大人!”
“稚鸾看起来比颙哥儿要冷静淡然的多了,”李煦目光中带着审视:“进来吧。”
“事情你都知道了,”李煦开口,是陈述的语气。
“大概了解,”李德彪点点头。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李煦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下说。”
“很简单,请客吃饭,礼送回京,都有体面,”李德彪坐在椅子上,扭头一样看着李煦:“若是请客不成,那就杀人诛心,替他体面。”
“杀人诛心?”李煦微微抬起下巴,这次是疑问句。
“宗室皇亲,多的是蝇营狗苟,龌龊腌臜,他不要体面,他家祖宗总要体面吧。”李德彪说话时候,好似饮水吃饭,易如反掌。
虽然李煦不知道李德彪的底气在哪里,但是这话从李德彪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天然的,没有道理的令人信服。
不过,李煦还是想要提前提醒一下自己这位未来的贤婿:“切记,若是事情闹大了,你我都不好收场。”
“我有分寸,”李德彪咧嘴,露出一排白牙,笑的令人心中发寒。
“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北京城那位老爷子那里,自有我去说话,至于小辈的衙内要找事,你去应付,”李煦分工明确。
“应该的,”李德彪点点头,自始至终,
面对李煦,自己未来的岳父,或者说盐务上的顶头上司。
这个名叫李德彪的年轻人,好似天然的对上下尊卑,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都没有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怯意,这是李煦的第一个印象。
所以李煦没有询问李德彪的具体的应对手段,李德彪自己能应付那便是这位贤婿自己的本事,李煦以后自然会高看一眼,若是最终应付不了,李煦自然可以顺势出手,这样既能杀一杀李德彪心高气傲的性子,日后也能更加随意的拿捏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上面李煦都不亏的。
未来的翁婿两人相互之间不断的试探,让站在一旁的曹颙云里雾里,有些迷糊。
什么意思,
杀人还要诛心?
这两个人说的是汉话吗?
“颙哥儿,你这几天便带着稚鸾在苏州城里好好的游玩一番,”李煦先朝着曹颙吩咐一声,而后又对着李德彪道:“等这边事了,我们再具体聊聊?”
“遵从大人的安排就是,”李德彪没有什么意见。
既然是建立政治交易上的婚配,就不需要什么感情培养了。
双方觉得时机成熟了,那就办事即可。
不要耽误大家宝贵的时间。
李德彪没有任何愧疚的地方——不论是对李家,亦或者是那未过门的妻子。
到目前为止,那李婉晴在李德彪心中的位置,还没有洛阳花魁夏芷萱来的重要。
妻子?
不过是现实的政治合作对象罢了。
都是聪明人,话挑明白之后,闲聊片刻,李德彪便和曹颙一起出了书房。
“德彪,我怎么没有听明白,你和我舅舅方才在说什么?”曹颙一头雾水,有些迷糊。
“你舅舅不是让你这两天陪我待在苏州吗?”李德彪淡淡回了一句。
“嗯,这有什么关系?”曹颙摸了摸后脑勺。
“就是说,这两天,等我给那个宗室皇亲一个体面之后,我和你表妹的婚事就可以排上进度了。”李德彪脚步未停,仍旧迈步向前。
望着李德彪的背影,曹颙表情呆愣,喃喃自语道:“果然但凡涉及朝政,皆是云山雾罩,层峦叠嶂。”
此刻,李煦书房。
“怎么样,人也见了,脾性手段也都大差不差,对于这门亲事可还满意,”李煦低头翻看着诗册文集,同时轻声开口。
李煦话音刚落,屏风后,一个身着襦裙的女子走了出来。
初观之,好似天女仙娥下凡尘,倾国倾城不外如是。
再观之,一双翦水秋瞳映霞光,温婉良善其身自华。
李煦有一女二子,长女李婉晴,次子李鼎,幼子李鼐。
此女便是李煦之女李婉晴。
微微抿着嘴唇,李婉晴望着门口的位置,那是方才李德彪离去的方向。
半晌之后,李煦才听到女儿的声音,只有一个轻轻的‘嗯’字。
“黄阿琳已经到了,作为正黄旗参领兼佐领,同时也是内务府郎中佛公宝的独子,阵仗很大,”李煦靠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女儿:“你刚才也听到了,我会给佛公宝一个明确的答复,但是黄阿琳那里,是给李煦的一个考验。”
“他,他能应付吗?”李婉晴秀眉微蹙,有些担心。
“你放心,他李稚鸾一个盐农出身,不论是借势还好,投机也罢,能从蒲州城那种地方杀出来,便不是一个普通人,”李煦看着自己的女儿,微微张了张嘴,最终吐出两个字:“放心。”
破家绝户,杀人如麻几个字,李煦不想告诉自家女儿。
他自己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愣在原地好久。
这样的人,若是乱世,必为豪雄。
若是治世,也必有一番作为!
所以,八爷的关系,不过是次要的,最重要,李煦这次投资是看上了李德彪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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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王士禛在《分甘余话》中说道:“余常不解吴俗好尚有三:斗马吊牌、吃河豚鱼、敬畏五通邪神,虽士大夫不能免。”
而祭拜五通邪神,便是苏州府的每年的一大盛事。
此即为淫祀,虽为官府诸般禁止,但仍香火不绝。
苏州府城西十里,有楞伽山,俗名上方山,为五通邪神的祭拜所在。
传闻此处为五通邪神的盘踞之地,远近之人,奔走如骛,牲牢酒醴之飨,歌舞笙簧之声,昼夜喧阗。男女杂遝,经年无时间歇。
商贾市肆之人,谓称货于神,可以致富,借之还债,祈报必丰。
凡少年妇女,有殊色者,偶有寒热之症,必曰五通将娶为妇,而其妇女亦恍惚梦与神遇,继而痊愈。
今日,曹颙便带着李德彪来此,想要祭拜五通神,以保佑万事顺遂。
“德彪兄,你是不知,这里的香火,可比什么灵隐寺要灵验的多!”曹颙带着李德彪,以织造府的名义,直接从后山进入。
对于这种苏州民间的祭祀活动,李德彪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背着手在五座神像前缓缓踱步。
不多时,曹颙祭拜完毕,将香火钱恭敬交到一旁的侍者手中,同时默念:“请五通神庇佑!”
“颙哥儿祈了什么福?”李德彪望向大堂外的人群,随口问道。
“不过是家族兴旺,家人康健罢了,”曹颙嘿嘿一笑:“我向来没有什么大志向的。”
“你不想要去拜拜吗?很灵验的,”曹颙怂恿着:“这次迎娶我家表妹的事情,你也要有所准备。”
李德彪还未说话,一个贱兮兮的声音,从偏门处传来。
“准备什么?不过是寒门贱类,妄想攀附贵胄,一朝富贵罢了!”
李德彪和曹颙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消瘦的年轻人手持折扇,带着几个家奴模样的男子,向着两人走来。
“哎哎哎,你谁啊?”曹颙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男子。
虽是一副富贵气派,但是口音却是北方人士。
“吾乃正黄旗佐领,黄阿琳,”男子将手中折扇扣上,只瞧了曹颙一眼,便将目光落在李德彪身上:“前来苏州,求娶李家女的。”
“你什么就......”曹颙心中暗骂,怎么说曹操曹操到?
“我父已经去给李家下聘礼了,”黄阿琳没有理会曹颙,只是看向李德彪:“你一个盐农出身的奴才,识相的话回去你蒲州城做你的课盐使,若是不识相,我父亲和山西巡抚还有些交情,一纸调令下来,你便回去掏你的盐巴吧!”
“正黄旗佐领,黄阿琳?”李德彪只是静静的看着男子,带着一丝嘲弄的神色。
“是爷爷我,怎么着?”黄阿琳展开折扇,摇头晃脑。
“没事,只是确认一下,万一搞错了,还怪麻烦的,”李德彪咧嘴一笑,而后看向曹颙:“颙哥儿,走吧。”
啊?
这就走?
他在和你抢媳妇啊!
曹颙都有点怒其不争了:“现在?”
“回府吧,如果早知道是黄大人来此,我便早就回去了,”李德彪颇有礼貌地对着黄阿琳一礼:“告辞了!”
言罢,转身离去。
“等等我!”曹颙见状也知道急忙跟上。
“妈的,闹了半天,还以为是个什么强有力的对手呢!原来是个软蛋!”看着李德彪离去的背影,黄阿琳轻蔑一笑:“他娘的,银样镴枪头!废物一个!”
“少爷,您一出马,什么样的女子不是手到擒来?”黄阿琳身后家奴上前奉承道:“上至府中姨娘夫人,下到北直隶州府良家......”
“你他娘的闭嘴!”黄阿琳好似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一边跳脚一边怒骂道:“掌嘴!给我狠狠的打!他娘的这种事,能说嘛?能说嘛?!!给我打!!!”
此刻,五神庙外,曹颙正追着李德彪。
“德彪兄,你怎么看到那黄阿琳便退却了,你不必怕他,有我曹家给你撑腰,他一个区区内务府的郎中,才是想要攀附富贵呢!”
“放心,过几日,他黄阿琳就会灰溜溜的滚回北京城了,”李德彪骑在马上,没有多做解释。
“啊?什么意思?”曹颙骑在马上,呆愣在原地半晌才驭马追去:“等等我啊德彪兄!”
是夜,李德彪叫来了山虎和六子。
“你们两人,将里面的内容记住,去找几个说书的,还有乞丐,让其明日一早在街面上唱这些词句,每个人五两银子,人越多越好。”
言罢,李德彪将手里的信纸交给山虎和六子。
六子看到一旁的山虎取过信纸,忍不住开口道:“大人,不如我直接去那什么黄阿琳所在,手起刀落,不是更快!直接解决问题了!费这个事儿!”
“大人吩咐,你便照做!你以为这里是蒲州城,还是太行山,由着你的性子来!”山虎呵斥一声,而后对着李德彪道:“大人,我和六子,这就去办!”
“去吧,早去早回,”李德彪摆摆手。
嘎吱一声,两人离去,将门带上。
带两人走后,李德彪翻开桌面上的一本册子,只见书面上书:内务府郎中佛公宝行述。
翻开之后,第二页便是几行端正小楷: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三日,郎中佛公宝之子黄阿琳于通州府虐杀民户张三羊之女,恐事情败露,雇凶杀其全家。”
“康熙四十八年七月十日,郎中佛公宝结交废太子不成,与三皇子暗通款曲,出资三万两银子助其修书,有结党之嫌疑!”
“康熙四十九年三月初五,正蓝旗佐领黄阿琳于家中和其父第三房小妾私会,以有数月之久。”
啪嗒!
将书册合上,
李德彪摇摇头:“色中饿鬼,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