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家来了个白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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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这一天猝不及防来到了眼前

第二天上午十点,杜海娟终于将白白胖胖的三百个饺子交给了客户,当手机响起收款成功的通知时,她生出些许喜悦,虽然杯水车薪,但日积月累,总能积少成多。

彩礼既然已经落定,她通知大家今天回来吃顿团圆饭,一是让小斌对姐姐们的慨慷解囊表示感谢,二是增强一下家庭凝聚力。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彼此在世界上最亲的人,就算以后父母不在了,也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不能因为钱财而生出嫌隙。

为了显得重视且隆重,杜海娟准备做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

梅志明一早买完菜就赶去了文化宫,演出在即,节奏越发紧张,他一辈子都是个认真负责的人,上班时对工作如此,退休后对彩排也是如此。

没人帮忙,倒也难不倒杜海娟,作为一个母亲,照顾了四个孩子多年,早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的本事,煎炒烹炸焖溜熬炖,同时操控四个锅都不成问题。

送走客人短暂休息片刻后,她再次钻进厨房。

锅里的油烧得滚沸,一条死不瞑目的老虎斑在冒着泡的炙热中腾挪闪转。

它噘着嘴,翘着尾,姿态妖娆,短促的鱼鳍直挺挺地立着,宽厚的身上仿佛披了一层金色铠甲,亮得耀眼。

老旧的油烟机轰轰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能把这栋有着百年历史的西关大屋震塌。

不过,它虽然动静大,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逼仄狭小的空间像是被一层密不透风的塑料布包裹着,弥漫着呛人的烟气,惹得杜海娟一阵阵咳嗽。

可她一点儿都不烦躁,眼角眉梢带着喜色,甚至还哼起了小曲:“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

这是1982年李连杰主演的电影《少林寺》主题曲《牧羊女》,唱了一个十六岁少女眼中的美好家乡。

恰好,自己那年也是十六岁。

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响的,不过完全被油烟机的轰隆声压下去了。

眼看火候差不多,杜海娟拿起笊篱探进咕嘟冒泡的油锅。

这条鱼有点儿分量,她一手稳住锅,一手用劲儿往起捞,哼着的曲儿不禁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耕田放牧……打豺狼,风雨一肩挑……一肩——挑——”

随着尾音的落下,一条金光灿灿的老虎斑终于完完整整出了锅,杜海娟满意地点了点头,等下浇上调制好的料汁,就算大功告成。

定居广州二十多年,还是改不了她刻在基因里的东北饮食习惯。

若是被老广看到鲜活的老虎斑穿上了“黄金甲”,怕是要一边啧啧惋惜糟践食材,一边高呼好大热气,恨不得灌几瓶斑砂凉茶,才能把那股燥火压下去。

虽然空气里依旧弥漫着烟雾,杜海娟还是抬手关了油烟机开了窗。电费不便宜,得省着点儿用。

没有了噪音的干扰,终于听到了一声高过一声的铃响。

她从围裙侧袋里掏出手机,凑近了一看,是个陌生号码,随手挂掉。

两秒后,铃声又响了起来,还是刚刚那个号码。

杜海娟按了接通键,一边解围裙一边应道:“谁啊?”

“您好,这里是荔枝湾派出所……”

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她就按了挂断。现在的电话似乎只剩下骚扰诈骗放贷功能,偶尔还有牙科诊所为老年人送来的“关爱”,简直烦透了。

“叮铃铃……”

没想到,手机又响了。

嘿!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百折不挠的骗子呢!

杜海娟本不想搭理,但是她今天心情好,决定好好教育教育对方,就当是日行一善。

“小伙子,我知道你们有任务,一天得骗多少人,骗不到钱不仅不给饭吃,还会挨打。但是,做人得有底线,违法犯罪的事,打死也不能干!爸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难道……”

“靓姨,我真是荔枝湾派出所的……”杜海娟的话实在太密,对方好不容易找到个空隙,赶紧插了一句,直奔主题,“刚刚接到消息,在被拐儿童DNA数据库中,有一名女子的DNA与你们的DNA比对上了,可能有血缘关系。现在需要你们过来采血,进行第二次比对。”

杜海娟的思绪还沉浸在如何挽救失足青年上,乍一听这话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愣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手里的围裙“啪嗒”一声落了地,身体晃了晃,幸好倚住门框才稳住了,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明明暑气逼人,杜海娟却觉得手脚冰凉,她紧紧抓着手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眼珠缓缓转动,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

她想不起接下来该做什么,甚至忘了晚上的团圆饭,耳边始终回荡着那几个字:比对上了,DNA比对上了!

虽然多年寻女未得,但梅志明和杜海娟并没有放弃。当年南下,也有这一层考虑,广州经济发展快,四通八达,鱼龙混杂,保不准就能打听到消息。

2009年,当得知公安部建立了全国打拐DNA数据库,两口子第一时间采血入库,在他们心底始终保留着一丝希望,那就是有朝一日,呈满,梅呈满,一定会回来的。

没想到,时隔二十四年,这一天猝不及防地来到了眼前。

今天彩排很成功,领导说已经达到了正式演出的标准,考虑到老同志辛苦了好几天,于是下午三点就解散了。

知道晚上有“重大”活动,梅志明专门绕道去了文明路的老字号九爷鸡,杜海娟喜欢那家的油鸡,说是皮脆肉嫩,关键是价格不贵,划算。

考虑到今晚孩子们都回来吃,他又加了四个鸡腿,和小时候一样,一人一个,不打架。

到家门口时,梅志明有点儿奇怪,杜海娟舍不得开空调,大门常年不关,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饭菜香应该飘出来了,可他耸了耸鼻子,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海娟,看看我买了什么……”梅志明有些忐忑,他一边撑着墙换鞋,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屋里张望,大脑还不忘飞速回忆,自己出门前请过假的,并明确表示今天是最后一次彩排,老伴该不会生气了吧?

气压有些异常,杜海娟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像个木头人。

难道是彩礼又出差错了?

梅志明摸不清老伴的心思,又担心万一哪家城门失了火,殃及自己池子里这条鱼,于是没话找话道:“你说那个韩老师,高音上不去,非要扮刁德一,好好一出戏唱得像杀鸡,好歹是文艺工作者,还不如我这个业余的呢!”

韩老师也是鹤城人,当年紧跟着梅志明的脚步来的广州,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进了电影城宣传科,当同事们得知他俩不仅都来自东北,而且还是一个系统的老熟人,忍不住开玩笑,说老梅老韩日日糖黐豆。

梅志明等了半天,杜海娟依旧没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墙根那盆君子兰,这玩意儿是她花大价钱买回来的,从来到老梅家就从来没开过花,四季常青,常青四季,花剑蹭蹭蹿,绿得让人乏味。

梅呈斌说这是因为“兰”和“梅”相克,两个注定只能旺一头。

乍一听这混账话,杜海娟还骂了他两句,后来想想倒也不错,起码保佑了自家人。

再看只长叶不开花的君子兰,就顺眼了许多。

“海娟,海娟……”五音不全的韩老师向来是杜海娟的嘲讽对象,今天说这个她都没反应,那肯定是出大事了,梅志明趿拉着拖鞋,急忙凑了过来,满脸紧张,“你到底怎么了?”

杜海娟似乎才察觉到屋里多了个人,她的眼珠缓缓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梅志明,好半天才开了口:“有……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梅志明大气都不敢喘,紧盯着那两片嘴唇,唯恐错过一字半句。

“三儿……有消息了。”话音还没落,杜海娟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一把抓住老伴,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派出所刚打的电话。”

“你是说三儿……呈满?”梅志明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脚底直冲头顶,半边身子都麻了,他整个人不受控地哆嗦了起来,急切道,“是呈满吗?”

“嗯!说是DNA对上了,还要进行二次比对,才能确定。”杜海娟一开口,就觉得晕晕乎乎的,仿佛这些话不是从自己的嘴说出来的。

她突然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真的有派出所的人打电话吗?会不会是昨天想太多了?今天产生了幻觉?

心里直画魂儿,杜海娟腾地站了起来,急三火四到处踅摸。

梅志明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

呈满在火车站走失后,他们报了警,贴了寻人启事,加入了无数个民间寻子组织,周边的几个城市都找遍了,可是依旧没有半点音讯。

但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短短四年仿佛是一场短暂的梦。

从那之后,他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内疚感和负罪感,没有一天睡得安稳。

每每从噩梦中惊醒,都是泪流满面,才四岁的奶娃娃,又是个女孩,他根本不敢深想,这孩子若是活着,会遭遇怎样的磨难。

后来,在路上遇见身体残疾的乞讨小孩儿时,梅志明就会自动代入呈满的小脸。每一截残肢,每一处疤痕,每一声哀求,都如同钢针一样,重重地戳进他的心里,血肉模糊。

这些年,他养成了一个习惯,身上总是带着零散的现金,随时准备给出去。可以说是为呈满积福,也可以说是替自己赎罪。

见老伴心急火燎地翻箱倒柜,梅志明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你找什么呢?”

“手机哪去了?我得打回去问问,别是听错了。”杜海娟心神不宁,明明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她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

“不在你手上呢吗?”梅志明目光往下移了移,他能理解老伴的慌乱,也想亲耳听听,“打,现在就打,开免提。”

“瞧我这记性……”杜海娟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攥着手机,都攥出汗来了,她又想哭又想笑,颤抖着回拨了刚刚那个号码。

事关重大,梅志明赶紧拿出纸笔,将对方说得话一字一句记了下来。画上最后一个句号后,他终于松了口气,盯着上面的时间地点,眼中又浮起了一层雾气。

梅呈斌进屋时,刚好看到老两口四目相对泪眼婆娑的一幕,见梅志明那张老脸上涂的胭脂都花了,他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作啥妖呢?唱大戏啊!”

说完,还翘着兰花指掐着嗓子来了一句:爱恨就在一瞬间,举杯对月情似天,爱恨两茫茫,问君何时恋?

虽然四五岁就来了广州,不过梅家姐弟依旧一口大渣子味儿,爸妈说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

“闭嘴吧你!”为了娶媳妇,这小子掏空了四家的家底,梅志明正在悲戚中,见他如此嬉皮笑脸,心里埋得那股悲戚一下子拱出火来,低吼道,“败家玩意!”

梅呈斌愣住了,视线转向杜海娟,心想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都要结婚的人了,还没个正形。”杜海娟暗暗掐了梅志明一把,没到最后彻底落实的那一刻,她不打算告诉孩子们。

这些年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大部分是满怀希望地去,满心失落地回,明知道这次是DNA对上了,跟之前不一样,但她还是不敢完全相信,担心又是空欢喜一场。

一回家就被莫名训斥了一顿,亲妈也不站在自己这边,梅呈斌很是不高兴,一个鹞子翻身,指着梅志明,阴阳怪气道:“没正形,也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