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浙东:行走于人文与山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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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从临海到天台

完整的“浙东唐诗之路”,以萧山西陵为起点,过绍兴市区、嵊州、新昌,到天台、临海,大约是 300 公里的路程。此条路线的起点在萧山,我的计划也是从萧山出发。但就在出行的前一天,萧山突然传来疫情。如果我走萧山,按当时的政策,就要半月之后才能再回北京。考虑再三之后,我只得取消出行计划。

不过由于准备已久,我实在不愿再等上一两个月。于是我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先走终点天台山,对这条路线作些初步了解,等萧山疫情结束,再从萧山开始走完全程。于是我改签机票,到宁波,先与应奇教授会合。应教授此前几次提及要去天台山一游,正好同行。

从宁波出发,我们先开车到临海市,游览台州府城。从临海的高速口下来,再前行十余公里就能到台州府城。临海自唐以来一直是台州府治所在,直到 1994 年台州市政府转入椒江区为止。台州府的城墙目前尚留下5000 多米,其中沿江段部分保存较好,其余则多为后修。

我们从兴善门进入府城,没有走上城墙,而是先向东游览龙兴寺。此寺始建于唐神龙元年(705),因鉴真和尚东渡日本曾驻锡于此,及日本天台宗创始人最澄于此地受戒而闻名。不过该寺基本为重建,真正的古迹要数寺后的千佛宝塔,据介绍为浙江仅存的两座元塔之一(另一座位于宁波阿育王寺内)。游塔而出,在藏经阁门口,正好碰到了僧人在做法事。仪式简单,却也算得上庄严肃穆。

寺庙背后便是巾山,山不高,也就 100 多米海拔,却有数塔相立。历史上巾山便以佛寺林立而闻名,据说曾有 30 余处寺庙。出龙兴寺后,沿台阶上山,不远处便能看到建于明万历年间的南山殿塔,山顶还有大小文峰塔。此山塔群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颇有价值。

游完巾山塔群,我与应教授回头走上府城城墙。台州府城墙初建时期相当早,但主要的重修应在明、清两代,尤其是明代谭纶、戚继光时期所建的敌台,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这主要体现在两人调到北京负责京畿防务后,所修的蓟镇段长城,也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台州府城的修筑经验,只不过规模更为宏大而已。问题在于,今天我们在城墙上所看到的数处敌台,都是 20 世纪90 年代后修复城墙时所增设的,并非古迹。这样的修复,意义又在哪里?在城墙上一路向终点览胜门走去,向外眺望,不远处便是与城墙走向平行的灵江。灵江旧名临海溪,是台州第一大水系。西—东流向的永安溪与北—南流向的始丰溪在永丰镇三江村相汇,之后便称灵江,再往东流,到入湾部分,则称椒江。从城墙望过去,江对面是后建的新城与小区,虽是县城格局,却有不一般的历史感。

由于府城离灵江相当近,一旦洪水泛滥,水没城墙的事情历史上也时有发生。尤其是宋代,当时临海城墙的建设主要目的便是应对洪水。至于明清时期的城墙建设,则更侧重于防御倭寇。20 世纪 50 年代,临海拆除了约 1800 米长的东城墙,也就是览胜门以下,今东湖路与大桥路部分。

不过总的来说,台州府城墙仍可说是江南地区少见的值得一游的古城墙。

由览胜门下山,沿着东湖路回到起点。一路上又碰到两家书店,一家名为“普通读者”,应是杭州同名书店的分店,所列书籍品位不低,值得入店一逛。应教授属于每过书店必入之人,在这里小逛了半个小时,购了几种书后才走。当晚我们便赶往椒江区,第二天直奔天台山。

从临海城墙上望灵江 回望临海县城天台山并非五岳,加上其地势偏远,两晋之前,到访之人并不多。孙绰的《游天台山赋》将其赞誉为陆地之神山,乃登临可成仙之地,但他本人并没有去过。王羲之也曾游天台山,据说还曾在华顶书写《黄庭经》,但这也近乎传说。到了唐及五代,慕名而来的文人才可谓络绎不绝。

到了天台山,当然要先走国清寺。智者大师在新昌石城病发,临终前致信晋王杨广,请求建寺,“不见寺成,瞑目为恨”。杨广于开皇十八年(598)拨款建寺,公元 601 年寺庙初成,时名天台寺。公元 605 年杨广即位,赐名国清寺。当时的院址,是在现寺址以北 100 米的八桂峰山坡上。

隋唐年间,国清寺虽经拆毁,但旋又重建,香火继续旺盛。只是到了宋朝以后,天台宗衰落,国清寺更于建炎四年(1130)“易教为禅”,之后成为禅宗寺宇。元成宗曾恢复国清寺的天台宗祖庭地位,但至明初又改为禅宗道场。直到公元 1931 年,谛闲法师等人向当局争取“易禅为教”,才最终恢复了它的天台宗祖庭地位。

唐之后,国清寺经过多次重建,现有建筑多为清代所修。在 20 世纪 90年代,新修了玉佛阁、五百罗汉堂等处,全寺总占地面积近 3 万平方米。进入寺庙,首先见到的是中轴线上的弥勒殿,主像为弥勒菩萨。过了此殿,沿着中轴线往里,是雨花殿,供奉四大天王像。再往里则是大雄宝殿,殿正中是由青铜铸成的释迦牟尼佛。大雄宝殿两侧还有十八罗汉坐像,据言乃元代文物。继续往前参观,则是最深处的观音殿,此殿为 20 世纪 80 年代所后建。中轴线之外,东西两侧也有不少可观之处。如内置五百罗汉像的罗汉堂,摆放丰干、寒山、拾得等像的三贤殿,以及后建的天台智者大师赞仰颂碑等。至于那枝据说由章安大师手植,已有 1400 余年树龄的隋梅,由于开花季节未至,我们也只能观其形而猜其盛况。

出得主寺,往对面小道走上几百米,便是隋塔,乃是杨广为报智者大师为其授菩萨戒之师恩所建的报恩塔。菩萨戒是天台宗的重要宗教活动,乃笼络上层政治人物的重要工具。A 此塔虽遭火毁,但后又有修复,基本结构尚存。近处仰望,仍可感其古劲沧桑。

回到主路,离开国清寺,我们向智者塔院方向前行。不久便看到一块牌子,介绍这条“天台佛陇绿道”,从国清寺到石梁镇,全长 12.3 公里,经过数个村庄,中间又穿插数段“霞客古道”,以及高明寺、智者塔院等景点。

天台山与徐霞客有不解之缘。徐霞客一生三游天台山,且留下大量文字记录。《徐霞客游记》的开篇,便是“游天台山日记”,可见他对此地的热爱。今天从国清寺往上走华顶,已经通了盘山公路,但当地还特意留下了以前的旧道,供徒步爱好者重走霞客之路。不过徐霞客是从宁海前往华顶,先过筋竹岭,到天封寺,由此上华顶,观石梁,再入国清寺,是由东往西的走法。我们则是反向而行,从国清寺往上走。

沿着盘山公路与霞客古道,我们一路上行。不过天气实在太热,带的水又不够,行速相当缓慢。大约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走到了金地岭,看到旁边有户人家开着门,我们便走进去,讨口水喝。

休息了一会儿,感谢了主人的款待后,继续沿路向智者塔院而去。智者大师过世之后,弟子将其遗体运回天台山,最后建此定慧真身塔院。此塔院亦几兴几废,徐霞客游天台山时,便言此塔已废。目前的寺宇乃 1980年后重建。寺庙不大,进了正门殿,便是“智者肉身塔”,塔院之外还有灌顶、湛然、传灯三人之墓。我们来的时间或许晚了一些,庙里别无一游客,倒是安详宁静,颇合塔院的气氛 。

从地图上看,塔院之外,再往前方不远,便是修禅寺遗址。修禅寺是智者大师在天台建的第一个道场,国清寺建成后自废,宋代又敕改为“大慈寺”。最澄曾于此寺学习天台宗,后来日本僧人成寻也曾参拜此地,据他言“殿堂屋宇总二百十九间”,规模不小。不过至明代已经被毁,到了今天,只剩废墟而已。

出得塔院,我和应教授回山下住宿,待次日再上山参观高明讲寺与石梁。由于准备第二天下午回程,于是我们计划先赴石梁风景区,再往回游高明讲寺,中午便离开天台。

石梁是天台山的核心景区,大名也早就播扬全国,唐孟浩然便云:

“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单就风景而言,这里倒很难说有多么独特,明人王士性便云:“浙有三石梁,南明山石梁蜿蜒卧地,雁荡石梁斜飞倚天,天台石梁则龟脊横空,深壑无底……”石梁飞瀑固然罕见,规模毕竟有限。此地之所以值得前来一观,更多的还在于它所积累的历史元素。

何瞻在论及徐霞客的写作风格时评论道,他是“通过务实的、科学的调查方法,为一个地方创造准确的描述”,A 身兼“叙事者”与“行动者”两大角色。对我而言,徐霞客的“叙事者”角色毕竟是主观的,以游天台为例,他谈到石梁时云:“余从梁上行,下瞰深潭,毛骨俱悚。梁尽,即为大石所隔,不能达前山,乃还。”或许是因为修了栈道,景观有不少差异,我实在无法与他产生“毛骨俱悚”的同感。而他游天台的具体线路,却因为留下了极为翔实的路径描述,数百年后的人们,依然能够相当准确地重走一遍。

高明讲寺最初为智者大师创建的幽溪道场,唐天祐九年(912)改名为高明寺,此后又经几度改名及废弃。明万历年间,传灯大师到此,重建大殿,并修造楞严坛。之后寺庙又经兴废,到 1979 年重修大殿,再塑佛像,始有今天的规模。

智者大师之后,天台宗经历了一个沉寂期,要至唐代湛然手上,才又达到一个高峰。湛然之后,尤其是经会昌法难,天台宗再度从兴至衰,影响力日减。就整个唐朝而言,前唐是法相宗隆盛,中唐是华严宗鼎盛,后唐是所谓真言诸宗时代。但此诸宗,却都不同程度地汲取了天台宗的观念思想,可见它的影响力尚存。

到了北宋时期,四明知礼辨识教义,以性恶说为立足,清理门户,并行三昧忏法,最终甚至获得了中央王朝的认可,被赐法智大师之名号,从而带动了天台的中兴。B 只不过这一“中兴”,已与天台山无关,而是“四明”与“钱塘”两大派系争辩的结果。随着国清寺后来“易教为禅”,天台山的台宗意义更是无存。

到了明代,传灯大师重修高明讲寺。传灯虽不像智者与知礼那样,受中央朝廷认可,具有全国性的声望,但他著述甚丰,讲经也多,颇受当时名流推崇,是天台宗思想又一位重要传播者。也因此,高明寺可以说是与国清寺并重的两大天台山寺庙。

除了新修的大殿与大钟之外,寺内原来存有不少文物,如相传为智者大师所留的《贝叶经》(经后人考证,包括了更晚时期的印度文学手稿),智者曾用的紫金钵、袈裟,及他手书的《大方等陀罗尼经》,还有传灯所留的铜钟、铜洗等物。不过不知是否出于更易保存等原因,这些文物现在都尽转至国清寺收藏。

在寺庙主建筑之外,尚有一小径,通往摩崖造像及智者大师说法台等处。只不过当时已近中午,实在不及细看。我们只得匆忙下山,驱车赶往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