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稀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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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来,戴清弢仿佛做了一个梦,昨晚离开学校后,就像闯进了梦境,恍恍惚惚的,连跟母亲的通话也变得不真实起来。他第一次在周末的早上六点起身,没有继续躺在床上玩手机——无数个周末都是那么过的,早餐不吃,直接饿到中午。那样的早上,确实如路遥所言,是从中午开始的。一反寻常后,戴清弢瞬间焕发出极大的生活激情,洗漱完毕,先是把积了几天的脏衣服洗了,接着又拖了地,把一个礼拜以来的垃圾和废弃物都装进硕大的黑色袋子,像是一种会传染的惯性动作,伴随着“丢弃”的快感,他把本来不舍得丢弃的物件也顺手扔进了袋子,某本看过的旧书刊,各种小电器留下的包装盒和保修单,等等。明知道不会再派上用场,却又担心万一用得到的诡异心理,在这个清晨都被果断地掐灭了,率性地让它葬身于宽敞的垃圾袋——袋子越大越有丢弃物品的快感,恨不得把它装得满满的,才不至于辜负它的肚量,没有比这个过程更让人感觉满足和兴奋的了,如果不是及时遏制住,他差点儿连上季度的几件衬衣也一并扔掉了。那是在淘宝买的,才穿过几回,总感觉略长了一些,下摆都盖过屁股了,让他本来就不长的双腿显得更短了,他又不习惯像老苏那样,把衬衣下摆扎进裤腰带里。说到底,他没有老苏肥大的屁股和鼓起的小肚腩,那似乎只有结过婚的男人才配拥有。

拖过的地慢慢干了,阳光从窗口斜着移到沙发的一角,将垃圾袋拎出门,放在走廊里,把门带上时,戴清弢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洁净的空间,甚至误以为一粒尘埃也没有。他赤脚走在瓷砖地板上,没有了平日里黏糊糊的不适,取而代之的是干脆的清爽,他故意在厅间转了几圈,才坐回沙发,心情舒展地抽了根烟。这时候才想起要跟毛璐说点什么,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准备工作,如果不那样的话,她就能察觉到他家乱糟糟的状况似的——他怎么有勇气跟她视频呢?事实上,他连发微信语音的勇气也丧失了,只能战战兢兢地打字,打一行删一行,亏他还是语文组组长,会写文章呢,最终斟酌再三,发出去的加上标点符号,只有七个字符:“昨晚没喝多吧?”

发完微信,戴清弢就不敢看手机了,连碰都不敢,直接扔在沙发椅上,手指则在旁边的胡桃木书架上扒拉,犹豫着抽哪一本好,前些天刚在亚马逊买了毛姆的《面纱》和毕飞宇的《青衣》,还没决定先翻哪本,手机叮的一声响了。戴清弢急忙转身,凑过身子去望屏幕,确定是毛璐回复了,才点开来看,只见她发过来一个笑脸,一个字也没打。很显然,这是不想聊的表现,或者,人家不方便,正在忙。周末一大早的,能忙些什么呢?该不会……戴清弢开始胡思乱想,早就有听说过鹏仔和毛璐的关系不一般,像是姐弟恋,昨晚又是喝酒又是蹦迪的,该不会还开房上床了吧。戴清弢一下子心凉了半截,跟徒弟鹏仔比,他确实没什么明显的优势。他懒得再发微信了,直接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呆。他突然想吃点什么,从茶几的抽屉翻出一盒公仔面,烧水,水开了,却又不想泡了,他想下楼去找个小面馆,吃个像样的早餐。这么决定时,戴清弢立马弹起身子,换掉裤衩,套上一件薄外套,出门了。

事实上,戴清弢一点儿胃口也没有,逛了大半条街道,还是不知道吃什么好,都快走到尽头了,才在街边要了份肠粉。直到这时,戴清弢才想起文鼎,他不知道文鼎家的餐馆白天是否营业,不过可以确定应该就在附近。当了十多年老师,家访本来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但是像文鼎这样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难免有些小紧张。从初一开始,戴清弢就担任文鼎的语文老师,那时他就觉得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跟谁都处不来,独来独往的样子,不好管教。好在当时戴清弢还不是他们的班主任,能避就避,跟上初二后,他才当了班主任,于是跟文鼎的接触就慢慢多了起来,相处中多有不愉快,如果不是因为成绩好,估计早就被他劝退了。这不愉快还不仅来自小孩,作为小孩的父母,文鼎的爸妈似乎也没把孩子的事情放心上,在班级群里,戴清弢从来没见过他们露面,发个通知,需要家长确认“收到”时,他们也一声不吭,非得要打电话,多数时候还不接,即便接了,也是傲慢无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戴清弢受不了这样的态度,别的家长,哪个对老师不是客客气气的,逢年过节什么的,有些家长还硬是带着礼物守在校门口,等着半路拦截。戴清弢不敢明目张胆,但塞到眼前的礼物,他也不好意思推托。所以,像文鼎这样的学生,戴清弢不是不想帮,是实在觉得帮了也没多大意思,太不会做人了,孩子不懂事可以理解,大人也那么不懂事,就不能怪老师了。

如果不是那篇类似遗书的作文,戴清弢也犯不着把事情搞大,不搞大也不行,他一个人承担不了这样的责任。在学校,但凡学生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是很严重的事情。校长每次从教育局开会回来,都会把几个备课组长和年级组长叫过去开会,头等大事从来就不是什么成绩和名次,而是安全,安全,安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听说市里某某中学又有学生从楼顶往下跳了,这一跳,什么都不用说,之前所有的成绩,全部归零。青元中学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一个女生,因为暗恋对象和别的女生走在一起,她二话不说就从八楼天台跳了下去,也就是昨晚戴清弢他们聚会的地方。那时几个年轻教师还没来呢,知道事情经过的,只有老苏和戴清弢。事故过后,前任校长立即被处分、调离,现任校长是从副校长的位置顶上去的,孜孜矻矻快十年了,再没发生类似的事故,成绩算是斐然。现如今,校长也快退休了,就半年时间,在这半年里,他更是得谨慎,万不可功败垂成。文鼎的事情一汇报,校长便特意交代戴清弢,配合老苏,主动介入疏导,找到心结最好,找不到,就跟盯着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死盯着,千万别出事。戴清弢有些紧张了,仿佛真的有颗定时炸弹就摆放在教室的角落里,秒钟滴滴答答时刻在耳边响着,即便不是他的课,也得经常到班里转转,明里是巡查班情,暗里却只盯着文鼎,要是有个什么异常,能把他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