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彩虹
……自从经历了七号阵地,那一场一天一夜在大雨中的激战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身体,又或者是心理上就多了一个毛病。
只要遇上了大雨天,哪怕我人在房间里,时间还是炎热的盛夏。
总会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正从骨头缝隙里不断透出来一样,让全身上下都是止不住地发冷,说不出的难受。
可是我依然觉得我是幸运的,因为对比起那些战死了的弟兄们来说,我最少还活着。
……节选自胡彪日记合集《胡说》……
上午9点38分,正控制着小豆丁坦克左右转动的高义,忽然之间惊恐地发现,这玩意的发动机在一阵震喘中直接就熄火了。
接下来的两三秒钟,不管他如何的发动,这玩意都没有一点反应。
也不知道是长时间的使用后没油了,还是发动机出了故障,又或者是其他的一些问题;但是到了现在,高义根本没有时间去计较。
因为在小豆丁熄火之前,他从观察孔中看到了这样一个情况。
左手边位置上,有着一个光着膀子的小鬼子,正搂着一个炸药包尖叫着冲了过来;但是小豆丁熄火之后,以现在张伟射击角度本没有办法打中对方。
再不赶紧做点什么,对方都要冲到坦克边上了。
高义一咬牙,打开了头顶的一个进出舱盖。
探出了半边身体的同时,右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从鬼子车长尸体上,所缴获的94式半自动手枪,对着七八米之外的小鬼子就开火了。
需要说明的是,当时他们在车组手里还缴获了一把王八盒子手枪。
也就是鬼子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不过想起了传说中王八盒子手枪,杀鸡都费力的一个说法,高义当时就选择了这一把94式半自动手枪。
虽然94式半自动手枪看起来也丑得一批,不过想来不会那么坑才对。
只是如今开火后,也不知道是高义这种菜鸟的枪法太臭,还是这玩意的精准度太低了一些。
反正连开了好几枪,第三枪时才击中了那个五六米外的小鬼子。
肚子上暴起了一团血花后,那个中枪的小鬼子依然是咬着牙,死命向前冲来,好在高义随后两枪又打在了对方胸腹。
连续打中了三枪后,总算是将这个威胁打翻在地。
然后在第一时间里,高义就向着车内缩了回去;主要是在这个过程中,子弹‘嗖嗖’地在身边乱飞实在太吓人了。
这还是得益于大雨天里鬼子的视线受到了影响,换成平常的时候他应该早就爆头。
只是高义已经尽可能快速,动作依然慢了一些。
一发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子弹打穿了他脖子,瞬间之中他全身的力气,好像都随着伤口在飞速消失一样。
瘫倒在了驾驶员座位上后,高义没有死死捂住自己脖子的伤口,而是用尽了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因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惨叫,让正在疯狂开火的张伟分神。
那样的话,他们两个人都会死。
两分钟后,对着退下鬼子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悻悻停下了手中轻机枪继续开火的张伟,对着高义骂骂咧咧了起来:
“老高你个叼毛,会不会开坦克,不行我来?
刚才因为射击角度问题,差点就被一个小鬼子给冲过来了;也就是我枪法犀利,还是打死了他。”
可在社会人张伟习惯性地骂完人之后,没有听到中年男人以往那种带着些许讨好的解释声,他终于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匆匆摸索了过去后,看到已经彻底没有了气息的高义。
“小鬼子,我叼你老母~”
张伟重重一拳砸在了前面坦克的钢铁内壁上,因为过于用力指骨上的皮肉都砸破,血都流出来了。
可是这个社会人,再也顾不上这些。
脑壳中只剩下在昨天晚上,两人在战斗间隙的闲聊中,高义一些念叨在脑海回荡。
比如说:“叼毛!我说你都这么大人了,外面有什么好混的,还不如去学习一下挖掘机;那样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把炸断的履带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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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两个小时后,也就是11点25分。
一声清脆的空腔撞击声,从胡彪手上的勃朗宁M1900手枪上传递出来。
听到了这一个声音中,胡彪因为长时间淋雨和在泥水中浸泡,已经惨白的脸色瞬间变成了白纸一样更苍白。
无他!在小豆丁无法转动后,就算他有意增强了坦克左侧,这个盲区的防御火力。
可是阵地上,如今就剩下了这么几个人,甚至机枪都没有一挺,再增强又能增强到哪里去?
就在刚才,两个小鬼子搂着炸药包从小豆丁右侧冲了过来,身边十来支步枪都打空了的胡彪,只能抽出了手枪开火。
打死了一个,剩下一个打伤,然后手枪子弹没了。
根本来不及换弹匣,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鬼子嘴里喊出了一声‘板载’后,拉响了炸药包扑到了小豆丁上面。
然后,这一辆在一天一夜时间里,屠杀了大量国军弟兄,但是屠杀了更多小鬼子坦克,就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大量的铆钉、部件飞溅的同时,巨大的冲击波袭来,瞬间就把胡彪推回了战壕中坐下,连灌了几口泥水。
顾不上嘴角的血迹,还有胸口的憋闷感,胡彪扶着战壕快速地站起。
立刻就能看到,雨幕中数十个小鬼子带着终于炸掉了小豆丁的狂喜,端着刺刀冲锋了过来。
在喊出一句‘手榴弹’后,胡彪从手边拿起了一个炸药包拉开,用着吃奶的力气扔了出去。
这些炸药包,自然是从小鬼子敢死队的尸体上找来的。
可惜大都用去当活地雷使用,阵地上就剩下了他手边的这一个了。
扔完后的第一时间里,蹲在了战壕的泥水里;可是那一个惊人的震动,让他胸腹间越发难受。
尝试了两三次,胡彪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能看到那些冲上来的鬼子几乎全部放倒,远处一群小鬼子眼见不妙又退了回去。
到了这个时候,胡彪才感觉到巨大的疲倦感袭来,似乎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一头就是倒在泥水中,任由泥水从口鼻里灌了进去,却是根本就没有办法靠着自己再爬起来。
就在快要呛死的时候,一只手臂提着他的衣领,将胡彪从泥水里拖了出来。
好一阵咳嗽之后,胡彪抬头看到是一个叫宋义的辎重兵。
没等胡彪说声谢谢,宋义已经是哭着说道:“胡长官,阵地上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其他的弟兄们全部死光了。”
除了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遗憾,对于眼前的结果胡彪居然并不算无法接受。
挤出了一个比起哭还难看的笑脸,对着宋义淡淡地说道:
“兄弟劳驾,把我拖到阵地上去,再从鬼子尸体上找一个炸药包给我;然后你退下去吧,要是其他长官们找你麻烦,就说是我的命令。”
宋义听到后迟疑了起来,只是他的胡长官已经是大吼着:“执行命令……”
中午1点55分,胡彪陷入了弥留状态。
那啥!经常濒死的朋友们都知道,在这个马上要死时候胡彪的精神状态,却是诡异地活跃了起来。
在这个情况下,他能感受到周边太多细节。
比如说:周围的国军弟兄,还有小鬼子的尸体,在长时间的雨水冲刷和浸泡,已经变得发胀和变形。
还有这一场已经下了快一天一夜的雨,终于逐渐小了起来。
想来雨很快就要停了,然后小鬼子又会发起进攻,阵地将会彻底沦陷。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的时间,再拖下去不等鬼子打上来,他就要嗝屁了。
又过了一会,胡彪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好在还能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带着莫名的放松,以及终究不能去得月楼与安妮那娘们,喝上一顿酒的遗憾,胡彪拉动了手上的炸药包。
糟糕!炸药包没能成功拉开,因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拉导火索的手。
庆幸!因为很快之后,他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胡长官是我朱聪,罗店的战斗结束了,进攻部队还是没有把那里打下来,李师长命令部队所有部队撤到小堂子重新组织防线,就包括我们特务连。”
听到了这样一句,胡彪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松开了手里的炸药包。
任由自己如同一摊烂肉一样,被朱聪拖着向后移动。
被拖动了十几米后,他终于是短暂地睁开了一会眼睛,看到这一场雨终于是停了下来;一轮金色的太阳挂在了天空。
在天边的位置上,甚至出现了一道彩虹;胡彪可以发誓,这是他这一辈子所看到最漂亮的一道彩虹。
再然后,胡彪感觉潮水一样的倦意袭来,让他两眼一黑后失去了所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