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十年前的故人
凤阳西去一百里,穿过号称天堑的‘飞渡’,便到了云梦关,当年的荒弃之地,在短短的三十年间,成为了世人眼中的“世外桃源”。
当年离阳王朝唯一一个破虏大将军陈虎魄,当着皇帝老子和文武百官的面,脱下了裤子,一泡尿震惊整个朝廷,指着宝座上的皇帝,足足骂了一晌午。
据说成昭皇帝下朝之后,气的将奉为圭臬的《建极绥遒》的牌匾给砸了个稀碎。
不出半日,陈虎魄就接到旨意,出兵云梦关。
不费吹灰之力打下云梦关后,一道圣旨,陈虎魄便受封陈王,封地云梦关。
世人皆晓陈虎魄功高震主,足以封狼居胥,其为人脾气爆,性子急,有时候就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奈何其在军中威望极高,皇帝杀不敢杀,留不敢留,只能封王远驱,削其威望,多少落得个眼不见为净的自在。
……
成昭三十八年,春。
陈虎魄一身铠甲,腰插宝剑,登上凤仙山,临崖远眺,身后是虎营飞将,列队两排,手持旌旗刀枪,身着黑色铠甲,气势磅礴,如龙腾虎跃。
回首三十八年,云梦关驻军铁血已达十万众,朝廷灭虎之声,声声震撼。
世子陈奉弱冠之年,披甲执锐,勇猛之余不缺仁爱,军中上下有口皆碑。
“父王,何故每年都上凤仙山?”
待得三柱香,拜天过后,轻声询问。
陈虎魄屈身后仰,两名贴身护卫抬着王座顺势而上,稳稳接住陈虎魄,随后便有人递上浓香四溢的酒葫芦。
猛灌一口,才缓缓开口。
“等人。”
“何人?”
“一个故人!”
陈奉微楞,何等故人,可让号称龙虎上将的父王,年年等候?
……
成昭四十八年,秋。
陈虎魄一身黑袍,手持折扇,坐在石桌前,桌上摆着一套精致陶瓷壶,两对绿荧琉璃盏。
陈奉身披铠甲,热水烹茶,倒出一杯清香茗汁,隧开口。
“父王,近年来,您身体抱恙,这凤仙山之行,可否延缓几年,好生修养,命人在此等候,若遇故人,带到王府便是。”
陈虎魄摇摇头。
陈奉很是不解,也有了些怒意。
“若故人不来呢?”
“他说过的话,从未失信过。”
“怎地就傻等?若您身体……可如何是好。”
陈虎魄眺望远方,重重叹了口气。
“若我无奈失约,你替父续之……”
……
成昭六十八年,冬。
大雪覆盖了山路,寒风凛冽,陈虎魄已然风烛残年,那只皮肤松弛,刻满褶皱的手,牵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少年。
深陷的眼窝,有些迷离,皲裂的嘴唇,嘴角下垂,尽显疲态。
“阿耶,爹爹说,以后都让令儿陪您上凤仙山。”
少年陈令一手抓住耳朵取暖,一手抓着陈虎魄的手,在嘴边呵气。
“乖孙,阿耶怕是来不了几年了。”
陈虎魄声音略显虚弱。
“阿耶,你那位故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呀?”
天真的陈令问道。
“他呀……”
陈虎魄沉思片刻,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
“时间过得真快,阿耶……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模样了。”
……
大雪覆盖着整片深山,树枝不堪重负压的低垂,到处是厚厚的积雪,茫茫深林,只有令人不安的白色。
天地之间,一尘不染,万籁无声。
江面泛起阵阵白雾,凝结的冰面被人敲碎了一块。
穿着蓑衣的老者,蹲坐枯叶,手握竹竿垂钓江边。
吱呀……
吱呀……
鞋儿踩在莫入膝盖的雪地中,发出一阵阵让人汗毛倒立的怪异声音,蓑衣老者生怕吓走鱼儿,连忙回首张望。
“你是何人?轻些声,莫要吓走了我的鱼儿。”老者轻声询问。
来人是一个弱冠少年,其名徐淮,双眸深邃,身着一袭白衣,步伐轻盈,略微稚嫩的脸庞上,却似乎刻着历经岁月沧桑的淡然和超脱。
“路过之人。”
徐淮看向老者,其脸部有一豆大黑痣,左腿跛瘸,也是个可怜之人,寒冬腊月却临江垂钓,很是孤独。
“可是上仙凤山?”老者又问。
“老人家怎么知道的?”徐淮疑惑的问道。
“呵,老叟便是这白水村人。”老者捏了半截蚯蚓挂钩,抛出一竿,“也不知这凤仙山有何好,年年有达官贵胄上山,这寒冬腊月也不间断。”
“白水村?”徐淮微微凝眉,熟悉的记忆蜂拥而至,细声问道,“白水村有个阿大,现如今如何了?”
老者闻言,猛的转身,指着徐淮问道:“真是有趣了,你是白水村哪家的小子?怎敢直呼老叟乳名,这名可有二十年没人喊过了……”
徐淮微微一震,微微歪头盯着老者,他努力将眼前这个跛脚老汉和记忆中那个皮肤黝黑,身材不高,眼睛却格外明亮的小鼻涕虫联系起来。
良久!
他突然释然一笑。
五十年……竟真不过弹指一瞬啊!
徐淮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并没有回答老者的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问道:“你这腿为何跛了。”
老者憨笑,像说趣事般道:“那时年幼,听闻阿兄去了鬼斧壑,等了几日不见回,就偷跑去鬼斧壑寻阿兄,人未寻得,却摔断了腿,这便罢了,却不知阿兄……”
徐淮蹲下身子,轻轻抓住了老者的跛脚。
这可吓了老者一跳,连忙摆手。
“诶……脚……脚脏。”
徐淮翻手,一股灵气附着,轻轻的覆盖在跛腿之上,片刻间,他额头上就渗出豆大的汗珠,直至接近虚脱,才缓了一口气。
站起后,徐淮轻轻拍了拍老者的肩膀:“阿大,好好活着。”
老者抬头对上徐淮的眼神,身子一僵,梦回八岁那年,浑身汗毛倒立,嘴巴微微张大,却感觉喉咙干涩,发不出一丝声音。
徐淮露出轻笑,转身踏入雪地,登凤仙山。
直至徐淮的身影消失。
老者身子一颤,这么长的时间内,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震撼之中,却夹杂着不敢置信的诧异。
猛然间,他发现自己竟不跛腿了。
双眼泛红,眼泪簌簌流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五十载春秋,漫长而沉重,某一刻,老者似乎看到了八岁那年遇到的阿兄,如今,他却不敢认,只是匍匐于地,嘴里碎碎念着。
“仙人!”
“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