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儿放弃:被困住的母亲与被忽视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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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逆境

I 雅美的孤独

一九七九年(昭和五十四年)四月,雅美出生于爱知县武丰町。父亲小野俊介是兵库县人,在钢铁工厂工作,负责吊装作业。母亲川口秀子是爱知县本地人。

俊介二十四岁、秀子十八岁时,两人结婚。他们是相亲认识的。俊介上司的妻子是秀子母亲的朋友,替两个孩子说了亲。秀子十九岁时生下长子,两年后雅美出生。雅美十八岁生下真奈,母女两代人都在十几岁就做了母亲。

还是新婚宴尔的时候,俊介就几乎每天都要去小钢珠店。秀子起初并未觉得不妥,以为俊介可能只有这一项乐趣,可没想到俊介花钱毫无节制,发下工资的第三天,他就把钱花光了。渐渐地,秀子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俊介发了工资,她就先尽可能地囤一批生活必需品。

长子出生时,俊介将从亲哥哥那里借来的生育费拿走一半去打小钢珠。公司发放的一次性生育金也被他拿去还债。秀子在采访中这样对我说:

“当时我问他为什么要去打小钢珠,他说觉得今天能赢钱。我大声说:有打小钢珠的钱就可以买米了。他却说:钱这东西没就没了,再多想也没用。我和他的交流总是这样。”

据秀子说,俊介不知道怎么给长子做出生登记。公司交给他的工作他大抵都能完成,不会出什么差错,然而在生活中却缺乏社会性。例如,他很难拒绝别人的要求。在后来的婚姻生活中,尽管家里已经揭不开锅,有段时间,由于无法拒绝销售人员的推销,他还是同时订了好几种报纸。

打小钢珠的癖好使俊介的工资总是在几天内就见底了,秀子只好带着孩子去名古屋市内借消费贷款。

“孩子还小,我没法出去工作。”秀子说。

俊介将她好不容易借来的钱从钱包里抽走。借款越来越多,以致每个月二十万日元的工资有十八万日元要用于还债。

“最后我什么也不想管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我跟儿子说,爸爸时间到了就会回来,让他乖乖待在家里。朋友的太太每天会去我家看看情况,公公和妈妈也会露面。能有两三个人照顾孩子,我就比较放心。”

秀子喜欢画画,当时是漫画同人杂志的一员。她托朋友的关系前往九州,在那边的酒馆工作谋生。

俊介带着长子和雅美住进秀子的父母家。家里住着秀子的母亲和其未登记的丈夫。俊介将工资全数交给岳父,请他帮忙还掉欠款,只从岳父那里领零花钱。

俊介的岳父是个性情暴戾的男人,喝醉了就大吼大闹,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雅美经常看到他在家里用玻璃酒瓶打外祖母,把狗踹死也是常事。吃饭的时候俊介不回家,醉醺醺的岳父往往会因为欠债的事向两个年幼的孩子发难,怒骂他们。

而秀子只跟母亲联系,从不和俊介、长子、雅美交谈。

雅美六岁时,秀子回到了名古屋。她在九州认识了一个男人,和其交往并同居,对方在名古屋找到了工作。这时,父母家已基本还清了秀子的欠款。秀子回到名古屋大约一星期后,继父、母亲和丈夫出现在她的住处,将她带回了家。俊介说,“只要你还在,我就别无所求”,没有追究她离家出走和在九州生活的事。

那时秀子已经怀上了恋人的孩子,但分开时未对恋人说起此事,孩子生下后入了俊介的户籍。她告诉过母亲孩子不是俊介的,但没有告诉俊介本人。

“小野的长相和其他孩子不同,他也许隐约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

次子出生后,秀子又怀上了俊介的孩子。第四个孩子是男孩。一家人搬离秀子父母家,住进了员工宿舍。

新生活和秀子上一次离开前没有什么不同。俊介沉迷于打小钢珠,对家里不闻不问。秀子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在雅美九岁时,留下她和十一岁的哥哥、两岁和一岁的弟弟四个孩子,跟一位女邻居一起离家出走。听说她问过长子要不要一起走,长子说要留下,她便扔下孩子走了。秀子没有动过带雅美走的念头。她解释道:“我离开家一个人生活,担心被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会打骂雅美。我觉得与其那样,还不如让她留在家里。”

不难看出,打骂孩子在秀子看来是常事。

公审中,秀子站在屏风后面做证,以免旁听席的人看到她的样子。但在她说出这一切之前,雅美并不知道母亲曾经两次离家出走。她对母亲离家出走的那一天没有记忆,身边也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

父亲对孩子们缺乏照料。秀子离开后,家里几乎就没有打扫过,屋里凌乱不堪,垃圾丢得到处都是,用过的碗盘也没人洗。

发薪日之后的两三天,晚饭还可以吃便利店的便当,没多久父亲就在小钢珠店把钱花光了。之后一家人就煮之前买的米拌着酱油吃。父亲偶尔会跟朋友借钱,买来打折的鸡蛋浇在煮好的米饭上改善伙食。如果米也吃完了,孩子们每天就只吃学校发的午餐——就连饭费也经常没法按时交。实在没东西吃的时候,兄妹几个就用睡觉来抵御饥饿。

家里电话停机早就不是新鲜事了,还有过被停电后点蜡烛过夜的时候。因为没钱,就算孩子们生病也几乎没人带他们去过医院。雅美说,上小学时她最讨厌的就是收饭费等需要交钱的日子。她自己的零花钱不够,只能等着父亲发了工资再交。

雅美照顾两个小弟弟,骑自行车接送他们上保育园。从父母正式离婚到初中二年级母亲领走两个弟弟为止,一直是她代替母亲照顾他们。

秀子离家出走后,偶尔会打电话给雅美,问问家里的情况。哥哥发育迟缓的状况较为明显,初中起开始闷在家里不出门。雅美从小就成了父亲和母亲的依靠。她在给我的信中写道:“那时我觉得自己必须永远是个乖孩子。”“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

雅美记得,秀子离家出走后,曾打电话问过自己“喜欢什么”。她回答“小猫”,不久后,秀子就寄来一块垫板,上面有她画的小猫图案。秀子住处的邻街有做T恤和印章的店,可以用照片或者杂志内容做图案定制,秀子擅长画画,就画了一只小猫印在垫板上。

那块垫板对雅美来说是无价之宝,但她拿到学校,却被班上的男生嘲笑,说它是“奇怪的垫板”,她难过地哭了。这件事她至今无法忘怀。

四年级时,雅美和朋友一起偷了折纸和书信套装。同班同学发现后,给她取了“浑蛋小偷”的绰号。雅美有半年没去上学。不去上学,就没有饭吃。即使没饭吃,她也不去学校。父亲对她漠不关心,雅美找不到人可以倾诉自己的苦恼。

尽管如此,雅美仍然很爱父亲。她曾和哥哥一起去接一头扎进小钢珠店不回家的父亲。走在深夜漆黑的田间路上时,年幼的雅美和哥哥不知是怎样的心情。雅美说,即便如此,和父亲在回来路上去一趟便利店,买了便当一起回家就很开心了。

五年级的时候,雅美迎来初潮,是医务室的校医告诉她处理的方法的。郊游时带的便当、在学校要求用的东西上缝上姓名……雅美总在生活的不经意之处意识到母亲的缺失。她羡慕朋友们的生活,但她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感。

雅美的家人几乎没有参加过学校举办的活动,不过父亲罕见地出席了她的初中入学典礼。一群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母亲之中,雅美的父亲穿着年轻时买的明显嫌瘦的西服,显得十分紧张。雅美很不好意思,但家人能来参加她的入学典礼,她还是高兴的。

一九九一年,雅美的父母协议离婚。大家建议雅美和母亲、弟弟们一起生活,但她拒绝了。她不想转学,也不喜欢和母亲同居的那个女人。雅美和父亲、哥哥三个人住在一起。

秀子每个月来看孩子们一次,时间固定在俊介发薪水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一家四口在那天出门买东西。秀子想在俊介把钱都用去打小钢珠前,把生活必需品买一买。每月一次和秀子的见面是雅美最开心的事。但秀子凡事总是先考虑自己的感受,不在乎雅美的情绪。雅美逐渐意识到不能依赖和自己若即若离的母亲,慢慢和秀子变成了朋友似的关系,讨论的话题大多不痛不痒。

雅美经常给母亲写信,但极少收到母亲的回信。母亲总是推说自己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