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并六国
周显王七年,秦献公薨,子孝公立。孝公生二十一年矣。是时河、山以东强国六,淮、泗之间小国十馀,楚、魏与秦接界。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皆以夷翟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于是孝公发愤,布德修政,欲以强秦。
八年,孝公令国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于是卫公孙鞅闻是令下,乃西入秦。
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将奈社稷何?”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王嘿然。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王出,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卫鞅既至秦,因嬖臣景监以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公大悦,与议国事。
十年,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卫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甘龙曰:“不然。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乃下令。
令行期年,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法之民也!”尽迁之于边。其后民莫敢议令。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邻,善为国者不欺其民,善为家者不欺其亲。不善者反之,欺其邻国,欺其百姓,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子。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离心,以至于败。所利不能药其所伤,所获不能补其所亡,岂不哀哉!昔齐桓公不背曹沬之盟,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称刻薄,又处战攻之世,天下趋于诈力,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韩懿侯薨,子昭侯立。
十一年,秦败韩师于西山。
十四年,秦孝公、魏惠王会于杜平。
十五年,秦败魏师于元里,斩首七千级,取少梁。
十七年,秦大良造卫鞅伐魏。
十八年,秦卫鞅围魏固阳,降之。
十九年,秦商鞅筑冀阙宫庭于咸阳,徙都之。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并诸小乡聚,集为一县,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废井田,开阡陌。平斗、桶、权、衡、丈、尺。赵成侯薨,太子肃侯立。
二十一年,秦商鞅更为赋税法,行之。
二十六年,王致伯于秦,诸侯皆贺秦。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帅师会诸侯于逢泽以朝王。
二十九年,卫鞅言于秦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岭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公从之,使卫鞅将兵伐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御之。军既相距,卫鞅遗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之民。”公子卬以为然,乃相与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卬,因攻魏师,大破之。魏惠王恐,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因去安邑,徙都大梁。乃叹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秦封卫鞅商於十五邑。号曰商君。楚宣王薨,子威王商立。
三十一年,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复纳之秦。商君乃与其徒之商於,发兵北击郑。秦人攻商君,杀之,车裂以徇,尽灭其家。
三十四年,秦伐韩,拔宜阳。
三十六年。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曰:“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秦之所害亦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议其后也。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臣以天下之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故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故愿大王熟计之也!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通质结盟,约曰:‘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挠秦,或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肃侯大说,厚待苏秦,尊宠赐赉之,以约于诸侯。
会秦使犀首伐魏,大败其师四万馀人,禽将龙贾,取雕阴,且欲东兵。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也。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仪怒,念诸侯独秦能苦赵,遂入秦。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秦王说之,以为客卿。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蹠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割地。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韩王从其言。
苏秦说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殷殷,若有三军之众。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愿大王熟察之!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之诏诏之。”魏王听之。
苏秦说齐王曰:“齐四塞之国,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也。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阘鞠。临淄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兵出而相当,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齐王许之。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六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楚王亦许之。
于是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韩高门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齐威王薨,子宣王辟彊立。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三十七年,秦惠王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赵肃侯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魏以阴晋为和于秦,实华阴。
三十九年,秦伐魏,围焦、曲沃。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
四十年,秦伐魏,渡河,取汾阴、皮氏,拔焦。楚威王薨,子怀王槐立。
四十一年,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仪归而相秦。
四十二年,秦归焦、曲沃于魏。四十三年,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
四十四年,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
四十五年,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四十六年,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
四十七年,秦张仪自啮桑还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听。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复阴厚张仪益甚。
四十八年,王崩,子慎靓王定立。燕易王薨,子哙立。
周慎靓王二年,秦伐韩,取鄢。魏惠王薨,子襄王立。
三年,楚、赵、魏、韩、燕同伐秦,攻函谷关。秦人出兵逆之,五国之师皆败走。
四年,秦败韩师于脩鱼,斩首八万级,虏其将、申差于浊泽。诸侯振恐。
齐大夫与苏秦争宠,使人刺秦,杀之。
张仪说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无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韩、齐、赵之境,守亭、障者不下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夫诸侯之约从,盟洹水之上,结为兄弟以相坚也。今亲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相杀伤,而欲恃反覆苏秦之馀谋,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阳晋,则赵不南,赵不南则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魏王乃倍从约,而因仪以请成于秦。张仪归,复相秦。
五年,巴、蜀相攻击,俱告急于秦。秦惠王欲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犹豫未能决。司马错请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请论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王从错计,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燕王哙以国让其相子之。
六年,王崩,子赧王延立。
周赧王元年,魏人叛秦,秦人伐魏,取曲沃而归其人。又败韩于岸门,韩太子仓入质于秦以和。齐伐燕,取子之醢之,遂杀王哙。 齐宣王薨,子湣王地立。
二年,秦右更疾伐赵,拔蔺,虏其将庄豹。
秦王欲伐齐,患齐、楚之从亲,乃使张仪至楚,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嫁女娶妇,长为兄弟之国。”楚王说而许之。群臣皆贺,陈轸独吊。王怒曰:“寡人不兴师而得六百里地,何吊也?”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王曰:“有说乎?”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是王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两国之兵必俱至。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赐之。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至秦。
张仪佯堕车,不朝三月。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乃使勇士宋遗借宋之符,北骂齐王。齐王大怒,折节而事秦,齐、秦之交合。张仪乃朝,见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使者怒,还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发兵而攻秦。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攻之不如因赂以一名都,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使屈匄帅师伐秦。秦亦发兵使庶长章击之。
三年春,秦师及楚战于丹阳,楚师大败;斩甲士八万,虏屈匄及列侯、执珪七十馀人,遂取汉中郡。楚王悉发国内兵以复袭秦,战于蓝田,楚师大败。韩、魏闻楚之困,南袭楚,至邓。楚人闻之,乃引兵归,割两城以请平于秦。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昭王。 韩宣惠王薨,子襄王仓立。
四年,秦惠王使人告楚怀王,请以武关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张仪闻之,请行。王曰:“楚将甘心于子,奈何行?”张仪曰:“秦强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郑袖,袖之言,王无不听者。”遂往。楚王囚,将杀之。靳尚谓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将以上庸六县及美女赎之。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于是郑袖日夜泣于楚王曰:“臣各为其主耳。今杀张仪,秦必大怒。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王乃赦张仪而厚礼之。
张仪因说楚王曰:“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危矣。秦西有巴、蜀,治船积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三百馀里,不至十日而距扞关。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举甲出武关,则北地绝。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为大王患也。大王诚能听臣,请令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无相攻伐。”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乃许之。
张仪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国无二岁之食,见卒不过二十万;秦被甲百馀万。山东之士被甲蒙胄而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塞成皋,则王之国分矣,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以攻楚,以转祸而悦秦,计无便于此者!”韩王许之。
张仪归报,秦王封以六邑,号武信君。复使东说齐王曰:“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蔽于三晋,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韩献宜阳;梁效河外;赵王入朝,割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淄、即墨非王之有也!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齐王许张仪。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缮甲厉兵,力田积粟,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守白马之津。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愿渡河,逾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愿以甲子合战,正殷纣之事。谨使使臣先闻左右。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东藩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肩也。夫断右肩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告齐使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一军军于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服,必四分其地。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面相约而口相结,常为兄弟之国也。”赵王许之。
张仪乃北之燕,说燕王曰:“今赵王已入朝,效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且今时齐、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今王事秦,长无齐、赵之患矣。”燕王请献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张仪归报,未至咸阳,秦惠王薨,子武王立。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毁短之。诸侯闻仪与秦王有隙,皆畔衡,复合从。
五年,张仪说秦武王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臣闻齐王甚憎臣,臣之所在,必伐之。臣愿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齐必伐梁,齐、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王许之。齐王果伐梁,梁王恐。张仪曰:“王勿患也!请令齐罢兵。”乃使其舍人之楚,借使谓齐王曰:“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齐王曰:“何故?”楚使者曰:“张仪之去秦也固与秦王谋矣,欲齐、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今王果伐梁,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以信仪于秦王也。”齐王乃解兵还。张仪相魏一岁,卒。
仪与苏秦皆以纵横之术游诸侯,致位富贵,天下争慕效之。又有魏人公孙衍者,号曰犀首,亦以谈说显名。其馀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徒,纷纷遍于天下,务以辩诈相高,不可胜纪;而仪、秦、衍最著。
秦王、魏王会于临晋。
六年,秦初置丞相,以樗里疾为右丞相。
七年,秦、魏会于应。
秦王使甘茂约魏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甘茂至魏,令向寿还,谓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王迎甘茂于息壤而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其母织自若也。及三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其母,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反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孙奭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弗听也,请与子盟!”乃盟于息壤。秋,甘茂、庶长封帅师伐宜阳。
八年,甘茂攻宜阳,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秦王召甘茂,欲罢兵。甘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以佐甘茂,斩首六万,遂拔宜阳。韩公仲侈入谢于秦以请平。
秦武王好以力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八月,王与孟说举鼎,绝脉而薨。族孟说。武王无子,异母弟稷为质于燕,国人逆而立之,是为昭襄王。
九年,秦昭王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甘茂言于王,以武遂复归之韩。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由此怨谗甘茂。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樗里子与魏讲而罢兵。甘茂奔齐。
赵王使楼缓之秦。
楚王与齐、韩合从。
十年,秦宣太后异父弟曰穰侯魏冉,同父弟曰华阳君芈戎;王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阳君。魏冉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武王薨,诸弟争立,唯魏冉力能立昭王。昭王即位,以冉为将军,卫咸阳。是岁,庶长壮及大臣、诸公子谋作乱,魏冉诛之;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后出归于魏,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灭之。王少,宣太后自治事,任魏冉为政,威震秦国。
十一年,秦王、楚王盟于黄棘,秦复与楚上庸。
十二年,秦取魏蒲阪、晋阳、封陵,又取韩武遂。
齐、韩、魏以楚负其从亲,合兵伐楚。楚王使太子横为质于秦而请救。秦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十三年,秦王、魏王、韩太子婴会于临晋,韩太子至咸阳而归,秦复与魏蒲阪。
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者,太子杀之,亡归。
十四年,秦人取韩穰。
秦庶长奂会韩、魏、齐兵伐楚,败其师于重丘,杀其将唐昧,遂取重丘。
十五年,秦泾阳君为质于齐。
秦华阳君伐楚,大破楚师,斩首三万,杀其将景缺,取楚襄城。楚王恐,使太子为质于齐以请平。
秦樗里疾卒,以赵人楼缓为丞相。
十六年五月,赵武灵王传国于少子何,自号“主父”。主父欲使子治国,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将自云中、九原南袭咸阳,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欲以观秦地形及秦王之为人。秦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主父行已脱关矣,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
齐王、魏王会于韩。
秦人伐楚,取八城。秦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弟兄,盟于黄棘,太子入质,至欢也。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寡人与楚接境,婚姻相亲,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
楚王患之,欲往恐见欺,欲不往恐秦益怒。昭雎曰:“毋行而发兵自守耳!秦,虎狼也,有并诸侯之心,不可信也!”怀王之子子兰劝王行,王乃入秦。秦王令一将军诈为王,伏兵武关,楚王至则闭关劫之,与西至咸阳,朝章台,如藩臣礼,要以割巫、黔中郡。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因不复许。秦人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欲立王子之在国者。昭雎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诈赴于齐。齐湣王召群臣谋之,或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齐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其人曰:“不然。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楚人立之。
秦王闻孟尝君之贤,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请。孟尝君来入秦,秦王以为丞相。
十七年,或谓秦王曰:“孟尝君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楼缓为相,囚孟尝君,欲杀之。孟尝君使人求解于秦王幸姬,姬曰:“愿得君狐白裘。”孟尝君有狐白裘,已献之秦王,无以应姬求。客有善为狗盗者,入秦藏中,盗狐白裘以献姬。姬乃为之言于王而遣之。王后悔,使追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时尚蚤,追者将至。客有善为鸡鸣者,野鸡闻之皆鸣,孟尝君乃得脱归。
楚人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秦王怒,发兵出武关击楚,斩首五万,取十六城。
十八年,楚怀王亡归,秦人觉之,遮楚道。怀王从间道走赵,赵主父在代,赵人不敢受。怀王将走魏,秦人追及之,以归。
十九年,楚怀王发病,薨于秦。秦人归其丧,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
齐、韩、魏、赵、宋同击秦,至盐氏而还。秦与韩武遂、与魏封陵以和。魏襄王薨,子昭王立。 韩襄王薨,子釐王咎立。
二十年,秦尉错伐魏襄城。
秦楼缓免相,魏冉代之。
二十一年,秦败魏师于解。
二十二年,韩公孙喜、魏人伐秦。穰侯荐左更白起于秦王以代向寿将兵,败魏师、韩师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级,虏公孙喜,拔五城。秦王以白起为国尉。
秦王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愿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楚王患之,乃复与秦和亲。
二十三年,楚襄王迎妇于秦。
臣光曰:甚哉秦之无道也,杀其父而劫其子;楚之不竞也,忍其父而婚其仇!乌呼,楚之君诚得其道,臣诚得其人,秦虽强,乌得陵之哉!善乎荀卿论之曰:“夫道,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仇人役。”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
秦魏冉谢病免,以客卿烛寿为丞相。
二十四年,秦伐韩,拔宛。
秦烛寿免,魏冉复为丞相,封于穰与陶,谓之穰侯。
二十五年,魏入河东地四百里、韩入武遂地二百里于秦。
二十六年,秦大良造白起、客卿错伐魏,至轵,取城大小六十一。
二十七年冬十月,秦王称西帝,遣使立齐王为东帝,欲约与共伐赵。苏代自燕来,齐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对曰:“愿王受之而勿称也。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且伐赵孰与伐桀宋利?今王不如释帝以收天下之望,发兵以伐桀宋,宋举则楚、赵、梁、卫皆惧矣。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谓以卑为尊也。”齐王从之,称帝二日而复归之。十二月,吕礼自齐入秦。秦王亦去帝,复称王。
秦攻赵,拔杜阳。
二十八年,秦攻魏,拔新垣、曲阳。
二十九年,秦司马错击魏河内,魏献安邑以和,秦出其人归之魏。
秦败韩师于夏山。
三十年,秦王会楚王于宛,会赵王于中阳。
秦蒙武击齐,拔九城。
燕昭王与乐毅谋伐齐。乐毅曰:“齐,霸国之馀业也,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约赵及楚、魏。”于是使乐毅约赵,别使使者连楚、魏,且令赵秦以伐齐之利。诸侯害齐王之骄暴,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三十一年,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赵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齐湣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战于济西,齐师大败。齐湣王出走,楚淖齿执之,弑王于鼓里。
秦王、魏王、韩王会于京师。
三十二年,秦、赵会于穰。秦拔魏安城,兵至大梁而还。
赵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之,请易以十五城。赵王欲勿与,畏秦强;欲与之,恐见欺。以问蔺相如,对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曲在我矣。我与之璧而秦不与我城,则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臣愿奉璧而往,使秦城不入,臣请完璧而归之!”赵王遣之。相如至秦,秦王无意偿赵城。相如乃以诈绐秦王,复取璧,遣从者怀之,间行归赵,而以身待命于秦。秦王以为贤而弗诛,礼而归之。赵王以相如为上大夫。齐王子法章亡在莒,齐亡臣相与求之,立以为齐王。
三十三年,秦伐赵,拔两城。
三十四年,秦伐赵,拔石城。
秦穰侯复为丞相。
楚欲与齐、韩共伐秦,因欲图周。王使东周武公谓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图也。”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何不可图?”武公曰:“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虽然,攻之者名为弑君。然而犹有欲攻之者,见祭器在焉故也。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犹攻之;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也必万倍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足以尊王。今子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器南,则兵至矣!”于是楚计辍不行。
三十五年,秦白起败赵军,斩首二万,取代光狼城。又使司马错发陇西兵,因蜀攻楚黔中,拔之。楚献汉北及上庸地。
三十六年,秦白起伐楚,取鄢、邓、西陵。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愿为好会于河外渑池。赵王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以绝秦望。”王许之。会于渑池,王与赵王饮。酒酣,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鼓之。蔺相如复请秦王击缶,秦王不肯。相如曰:“五步之内,臣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王不怿,为一击缶。罢酒,秦终不能有加于赵;赵人亦盛为之备,秦不敢动。赵王归国,以蔺相如为上卿。燕昭王薨,太子惠王立。
三十七年,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徙都于陈。秦以郢置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三十八年,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魏昭王薨,子安釐王立。
三十九年,秦武安君伐魏,拔两城。
四十年,秦相国穰侯伐魏。韩暴鸢救魏,穰侯大破之,斩首四万。暴鸢走开封。魏纳八城以和。穰侯复伐魏,走芒卯,入北宅。遂围大梁,魏人割温以和。
四十一年,魏复与齐合从。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斩首四万。
四十二年,赵人、魏人伐韩华阳。韩人告急于秦,秦王弗救。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矣,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陈筮如秦,见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来。”陈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何也?”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他从,以未急,故复来耳。”穰侯曰:“请发兵矣。”乃与武安君及客卿胡阳救韩,八日而至,败魏军于华阳之下,走芒卯,虏三将,斩首十三万。武安君又与赵将贾偃战,沉其卒二万人于河。魏段干子请割南阳予秦以和。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制玺,欲玺者制地,魏地尽矣!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王曰:“是则然也,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对曰:“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魏王不听,卒以南阳为和,实脩武。
韩、魏既服于秦,秦王将使武安君与韩、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黄歇至,闻之,畏秦乘胜一举而灭楚也,乃上书曰:“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致至则危,累棋是也。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以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先王三世不忘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救,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王若能保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昔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王禽三江之浦。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今王妒楚之不毁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夫楚国,援也;邻国,敌也。今王信韩、魏之善王,此正吴之信越也,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何则?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且攻楚将恶出兵?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秦、楚之兵构而不离,魏氏将出而攻留、方与、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如此,则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矣。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而朝,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而魏亦关内侯矣。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王从之,止武安君而谢韩、魏,使黄歇归,约亲于楚。韩釐王薨,子桓惠王立。
四十三年,楚以左徒黄歇侍太子完为质于秦。
秦置南阳郡。秦、魏、楚共伐燕。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
四十五年,秦伐赵,围阏与。赵王召廉颇、乐乘而问之曰:“可救否?”皆曰:“道远险狭,难救。”问赵奢,赵奢对曰:“道远险狭,譬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兵救之。去邯郸三十里而止,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师军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赵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坚壁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间入赵军,赵奢善食而遣之。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间,卷甲而趋,一日一夜而至,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师闻之,悉甲而往。赵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进之。许历曰:“秦人不意赵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陈以待之,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教!”许历请刑,赵奢曰:“胥,后令邯郸。”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师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秦师,秦师大败,解阏与而还。赵王封奢为马服君。
穰侯言客卿灶于秦王,使伐齐,取刚、寿以广其陶邑。
初,魏人范雎从中大夫须贾使于齐,齐襄王闻其辩口,私赐之金及牛、酒。须贾以为雎以国阴事告齐也,归而告其相魏齐。魏齐怒,笞击范雎,折胁,折齿。雎佯死,卷以箦,置厕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惩后,令无妄言者。范雎谓守者曰:“能出我,我必有厚谢。”守者乃请弃箦中死人。魏齐醉,曰:“可矣。”范雎得出。魏齐悔,复召求之。魏人郑安平遂操范雎亡匿,更名姓曰张禄。
秦谒者王稽使于魏,范雎夜见王稽。稽潜载与俱归,荐之于王,王见之于离宫。雎佯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雎谬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王微闻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对曰:“唯唯。”如是者三。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雎曰:“非敢然也!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臣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补于秦而死,此臣之所大愿也。独恐臣死之后,天下杜口裹足,莫肯向秦耳。”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今者寡人得见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雎拜,王亦拜。范雎曰:“以秦国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诸侯,譬若走韩卢而搏蹇兔也。而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亦有所失也。”王跽曰:“寡人愿闻失计。”然左右多窃听者,范雎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王之俯仰。因进曰:“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刚、寿,非计也。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敝,起兵而伐齐,大破之,齐几于亡,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今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则王之尺也。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附则韩、魏因可虏也。”王曰:“善。”乃以范雎为客卿,与谋兵事。
四十六年,秦中更胡伤攻赵阏与,不拔。
四十七年,秦王用范雎之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
四十八年,秦悼太子质于魏而卒。
四十九年,秦拔魏邢丘。范雎日益亲用事,因承间说王曰:“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孟尝君,不闻有王;闻秦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战败则结怨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臣又闻之,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射王股,擢王筋,悬之于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管赵,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饿死。今臣观四贵之用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且夫三代之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于臣,纵酒弋猎;其所授者妒贤疾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王以为然,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以范雎为丞相,封为应侯。
魏王使须贾聘于秦,应侯敝衣间步而往见之。须贾惊曰:“范叔固无恙乎!”留坐饮食,取一绨袍赠之。遂为须贾御而至相府,曰:“我为君先入通于相君。”须贾怪其久不出,问于门下,门下曰:“无范叔,乡者吾相张君也。”须贾知见欺,乃膝行入谢罪。应侯坐,责让之,且曰:“尔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意耳。”乃大供具,请诸侯宾客,坐须贾于堂下,置莝、豆其前而马食之,使归告魏王曰:“速斩魏齐头来!不然,且屠大梁!”须贾还,以告魏齐。魏齐奔赵,匿于平原君家。赵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
五十年,秦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灾害;荐白起为将,南取鄢、郢,东属地于齐,使天下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强大者,穰侯之功也。虽其专恣骄贪足以贾祸,亦未至尽如范雎之言。若雎者,亦非能为秦忠谋,直欲得穰侯之处,故扼其吭而夺之耳。遂使秦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要之,雎真倾危之士哉!
秦王以子安国君为太子。
秦伐赵,取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齐人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可。齐师不出,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入。左师公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太后不和之色稍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太后曰:“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为之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王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哉?”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师乃出,秦师退。齐襄王薨,子建立。
五十一年,秦武安君伐韩,拔九城,斩首五万。
五十二年,秦武安君伐韩,取南阳;攻太行道,绝之。
楚顷襄王疾病。黄歇言于应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归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不归,则咸阳布衣耳。楚更立君,必不事秦,是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应侯以告王,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往问疾,反而后图之。”黄歇与太子谋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后,太子不得奉宗庙矣。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臣请止,以死当之。”太子因变服为楚使者御而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太子谢病。度太子已远,乃自言于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愿赐死!”王怒,欲听之。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王从之。黄歇至楚三月,秋,楚顷襄王薨,考烈王即位;以黄歇为相,封以淮北地,号曰春申君。
五十三年,楚人纳州于秦以平。
武安君伐韩,拔野王。上党路绝,上党守冯亭与其民谋曰:“郑道已绝,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受我,秦必攻之;赵被秦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矣。”乃遣使者告于赵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乐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献之大王!”赵王以告平阳君豹,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王曰:“人乐吾德,何谓无故?”对曰:“秦蚕食韩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也。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弱小,弱小固能得之于强大乎!岂得谓之非无故哉?不如勿受。”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请受之。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万户都三封其太守为华阳君,以千户都三封其县令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忍卖主地而食之也!”
五十五年,秦左庶长王龁攻上党,拔之。上党民走赵。赵廉颇军于长平,以按据上党民。王龁因伐赵。赵军数战不胜,亡一裨将、四尉。赵王与楼昌、虞卿谋,楼昌请发重使为媾。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军矣,虽往请媾,秦将不听。不如发使以重宝附楚、魏,楚、魏受之,则秦疑天下之合从,媾乃可成也。”王不听,使郑朱媾于秦,秦受之。王谓虞卿曰:“秦内郑朱矣。”对曰:“王必不得媾而军破矣。何则?天下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夫郑朱,贵人也,秦王、应侯必显重之以示天下。天下见王之媾于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矣。”既而秦果显郑朱而不与赵媾。
秦数败赵兵,廉颇坚壁不出。赵王以颇失亡多而更怯不战,怒,数让之。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畏,独畏马服君之子赵括为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遂以赵括代颇将。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王不听。初,赵括自少时学兵法,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则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括不可使。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乡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母因曰:“即如有不称,妾请无随坐!”赵王许之。
秦王闻括已为赵将,乃阴使武安君为上将军而王龁为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军,悉更约束,易置军吏,出兵击秦师。武安君佯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括乘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之后,又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武安君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自如河内发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兵及粮食。齐人、楚人救赵。赵人乏食,请粟于齐,齐王弗许。周子曰:“夫赵之于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矣。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瓮沃焦釜然。且救赵,高义也;却秦师,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却强秦。不务为此而爱粟,为国计者过矣!”齐王弗听。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急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赵括自出锐卒搏战,秦人射杀之。赵师大败,卒四十万人皆降。武安君曰:“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五十六年十月,武安君发军为三:王龁攻赵武安、皮牢,拔之。司马梗北定太原,尽有上党地。韩、魏恐,使苏代厚币说应侯曰:“武安君即围邯郸乎?”曰:“然。”苏代曰:“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无几何人矣。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
赵王将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攻王,王无救矣。”赵王计未定,楼缓至赵,赵王与之计之。楼缓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今赵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虞卿闻之,复见曰:“危哉楼子之计,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与者,非固勿与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仇也,其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而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发声,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赵王曰:“善。”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亡去。赵王封虞卿以一城。
秦之始伐赵也,魏王问于诸大夫,皆以为秦伐赵,于魏便。孔斌曰:“何谓也?”曰:“胜赵,则吾因而服焉;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子顺曰:“不然。秦自孝公以来,战未尝屈,今又属其良将,何敝之承!”大夫曰:“纵其胜赵,于我何损?邻之羞,国之福也。”子顺曰:“秦,贪暴之国也,胜赵,必复他求,吾恐于时魏受其师也。先人有言:燕雀处屋,子母相哺,呴呴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炎上,栋宇将焚,燕雀颜不变,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今子不悟赵破患将及己,可以人而同于燕雀乎!”子顺者,孔子六世孙也。子顺相魏凡九月,陈大计辄不用,退而以病致仕。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行将何之?山东之国将并于秦;秦为不义,义所不入。”遂寝于家。新垣固请子顺曰:“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子顺曰:“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无良医。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固不获安;救亡不暇,何化之兴!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治,岂伊、吕之不欲哉?势不可也。当今山东之国敝而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齐、楚已屈服矣。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
秦王欲为应侯必报其仇,闻魏齐在平原君所,乃为好言诱平原君至秦而执之,遣使谓赵王曰:“不得齐首,吾不出王弟于关!”魏齐穷,抵虞卿,虞卿弃相印,与魏齐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难见之,魏齐怒,自杀。赵王卒取其首以与秦,秦乃归平原君。九月,五大夫王陵将兵复伐赵。武安君病,不任行。
五十七年正月,王陵攻邯郸,少利,益发卒佐陵;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武安君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之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虽胜于长平,士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疾,不肯行;乃以王龁代王陵。
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平原君约其门下食客文武备具者二十人与之俱,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毛遂自荐于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平原君乃与之俱,十九人相与目笑之。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也。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以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平原君已定从而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为上客。
于是楚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十万救赵。秦王使谓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遣人止晋鄙,留兵壁邺,名为救赵,实挟两端。又使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齐人鲁仲连在邯郸,闻之,往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彼即肆然而为帝于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先生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吾将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纣以为恶,醢九侯。鄂侯争之强,辩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无已而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于天下,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矣!”
初,魏公子无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侯生。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公子执辔愈恭。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公子引车入市,侯生下见其客朱亥,睥睨,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乃谢客就车,至公子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及秦围赵,赵平原君之夫人,公子无忌之姊也。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于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纵公子轻胜弃之,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敕晋鄙令救赵,及宾客辩士游说万端,王终不听。公子乃属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赴斗以死于赵。过夷门,见侯生。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公子去,行数里,心不快,复还见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今公子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如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公子再拜问计。侯嬴屏人曰:“吾闻晋鄙兵符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力能窃之。尝闻公子为如姬报其父仇,如姬欲为公子死,无所辞。公子诚一开口,则得虎符,夺晋鄙之兵,北救赵,西却秦,此五伯之功也。”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有如晋鄙合符而不授兵,复请之,则事危矣。臣客朱亥,其人力士,可与俱。晋鄙若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请朱亥与俱。至邺,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者,归养。”得选兵八万人,将之而进。
王龁久围邯郸不拔,诸侯来救,战数不利。武安君闻之曰:“王不听吾计,今何如矣?”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武安君称病笃,不肯起。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
五十八年十月,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十二月,益发卒军汾城旁。武安君病,未行。诸侯攻王龁,龁数却,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王与应侯群臣谋曰:“白起之迁,意尚怏怏,有馀言。”王乃使使者赐之剑,武安君遂自杀。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魏公子无忌大破秦师于邯郸下,王龁解邯郸围走。郑安平为赵所困,将二万人降赵,应侯由是得罪。
五十九年,秦将军摎伐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伐赵,取二十馀县,斩首虏九万。赧王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无得通阳城。秦王使将军摎攻西周,赧王入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归赧王于周。是岁,赧王崩。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河东守王稽坐与诸侯通,弃市。应侯日以不怿。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应侯惧,不知所出。
燕客蔡泽闻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于应侯曰:“蔡泽,天下雄辩之士;彼见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应侯怒,使人召之。蔡泽见应侯,礼又倨。应侯不快,因让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应侯谬曰:“何为不可!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蔡泽曰:“夫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名僇辱而身全者,下也。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三子之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应侯曰:“善。”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惇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曰:“未知何如。”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曰:“不若。”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进退嬴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今君之怨已仇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危之!”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王召见与语,大悦,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免。王新悦蔡泽计画,遂以为相国。泽为相数月,免。
周民东亡。秦人取其宝器,迁西周公于狐之聚。燕孝王薨,子喜立。
五十三年,摎伐魏,取吴城。韩王入朝。魏举国听令。
五十六年秋,王薨,孝文王立,以子楚为太子。
孝文王元年冬十月己亥,王即位,三日薨。子楚立,是为庄襄王。
庄襄王元年,吕不韦为相国。
东周君与诸侯谋伐秦,王使相国帅师讨灭之,迁东周君于阳人聚。周既不祀。周比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阳、谷城、平阴、偃师、巩、缑氏。
以河南洛阳十万户封相国不韦为文信侯。
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阳,初置三川郡。
二年,蒙骜伐赵,定太原。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三年,王龁攻上党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蒙骜帅师伐魏,取高都、汲。魏师数败,魏王患之,乃使人请信陵君于赵。信陵君畏得罪,不肯还,诫门下曰:“有敢为魏使通者死!”宾客莫敢谏。毛公、薛公见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卒,信陵君色变,趣驾还魏。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为上将军。信陵君使人求援于诸侯,诸侯闻信陵君复为魏将,皆遣兵救魏。信陵君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蒙骜遁走。信陵君追至函谷关,抑之而还。
安陵人缩高之子仕于秦,秦使之守管。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谓安陵君曰:“君其遣缩高,吾将仕之以五大夫,使为执节尉。”安陵君曰:“安陵,小国也,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请之。”使吏导使者至缩高之所。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缩高曰:“君之幸高也,将使高攻管也。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见臣而下,是倍主也。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敢再拜辞!”使者以报信陵君。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犹魏也。今吾攻管而不下,则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愿君生束缩高而致之!若君弗致,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之城下。”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此城也,手受太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子弑父,臣弑君,有常不赦。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今缩高辞大位以全父子之义,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负襄王之诏而废太府之宪也。虽死,终不敢行!”缩高闻之曰:“信陵君为人,悍猛而自用,此辞反必为国祸。吾已全己,无违人臣之义矣,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乎!”乃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
五月丙午,王薨。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国事皆委于文信侯,号称仲父。
始皇帝元年,韩欲疲秦人,使无东伐,乃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凿泾水自仲山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中作而觉,秦人欲杀之。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之命,然渠成,亦秦万世之利也。”乃使卒为之。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馀顷,收皆亩一钟,关中由是益富饶。二年,赵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
三年,蒙骜伐韩,取十二城。
四年春,蒙骜伐魏,取畼、有诡。三月,军罢。
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魏安釐王薨,子景湣王立。
五年,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二十城;初置东郡。
六年,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观津人朱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强,君用之而弱。其于英不然。先君时,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黾厄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春申君就封于吴,行相事。
秦拔魏朝歌及卫濮阳。卫元君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
七年,伐魏,取汲。
蒙骜卒。八年,韩桓惠王薨,子安立。
九年,伐魏,取垣、蒲。杨端和伐魏,取衍氏。
十年,文信侯免相,出就国。
宗室大臣议曰:“诸侯人来仕者,皆为其主游间耳,请一切逐之。”于是大索,逐客。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书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诸侯亲服,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散六国之从,使之事秦。昭王得范雎,强公室,杜私门。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夫色、乐、珠、玉不产于秦而王服御者众;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臣闻太山不辞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王乃召李斯,复其官,除逐客之令。李斯至骊邑而还。王卒用李斯之谋,阴遣辩士赍金玉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
十一年,赵人伐燕,取狸阳。兵未罢,将军王翦、桓、杨端和伐赵,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与、橑阳,桓取邺、安阳。赵悼襄王薨,子幽缪王迁立。
十二年,发四郡兵助魏伐楚。
十三年,桓伐赵,败赵将扈辄于平阳,斩首十万,杀扈辄。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复战于宜安、肥下,秦师败绩,桓奔还。
十四年,桓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
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使韩非来聘。非因上书说王曰:“今秦地方数千里,师名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王悦之,未任用。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赦之,非已死矣。
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死矣!
十五年,王大兴师伐赵,一军抵邺,一军抵太原,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还。
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王善。王即位,丹为质于秦,王不礼焉。丹怒,亡归。
十六年,韩献南阳地。九月,发卒受地于韩。
魏人献地。
十七年,内史胜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颍川郡。
十八年,王翦将上地兵下井陉,端和将河内兵共伐赵。赵李牧、司马尚御之。秦人多与赵王嬖臣郭开金,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赵王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之。李牧不受命,赵人捕而杀之。废司马尚。
十九年,王翦击赵军,大破之,杀赵葱,颜聚亡,遂克邯郸,虏赵王迁。王如邯郸,故与母家有仇怨者皆杀之。还,从太原、上郡归。
王翦屯中山以临燕。赵公子嘉帅其宗数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赵之亡,大夫稍稍归之,与燕合兵,军上谷。
燕太子丹怨王,欲报之,以问其傅鞠武。鞠武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匈奴以图秦。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惛然,恐不能须也。”顷之,将军樊於期得罪,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太子曰:“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祸以为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太子不听。
太子闻卫人荆轲之贤,卑辞厚礼而请见之。谓轲曰:“今秦已虏韩王,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赵不能支秦,则祸必至于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即不可,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唯荆卿留意焉!”荆轲许之。于是舍荆卿于上舍,太子日造门下,所以奉养荆轲,无所不至。及王翦灭赵,太子闻之惧,欲遣荆轲行。荆轲曰:“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也!”荆轲乃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太息流涕曰:“计将安出?”荆卿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樊於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遂自刎。太子闻之,奔往伏哭,然已无奈何,遂以函盛其首。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淬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轲,以燕勇士秦舞阳为之副,使入秦。楚幽王薨,国人立其弟郝。三月,郝庶兄负刍杀之自立。 魏景湣王薨,子假立。
二十年,荆轲至咸阳,因王宠臣蒙嘉卑辞以求见。王大喜,朝服,设九宾而见之。荆轲奉图以进于王,图穷而匕首见,因把王袖而揕之;未至身,王惊起,袖绝。荆轲逐王,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负剑!负剑!”王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匕首擿王,中铜柱。自知事不就,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遂体解荆轲以徇。王于是大怒,益发兵诣赵,就王翦以伐燕,与燕师、代师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
二十一年冬十月,王翦拔蓟,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代王嘉遗燕王书,令杀太子丹以献。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
王贲伐楚,取十馀城。王问于将军李信曰:“吾欲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王以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王翦因谢病归频阳。
二十二年,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三月,城坏。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
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虽然,臣受地于魏之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王义而许之。
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入两壁,杀七都尉。李信奔还。王闻之,大怒,自至频阳谢王翦曰:“寡人不用将军谋,李信果辱秦军。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病不能将。王曰:“已矣,勿复言!”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为听将军计耳。”于是王翦将六十万人伐楚,王送至霸上。
二十三年,王翦取陈以南至平舆。楚人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御之;王翦坚壁不与战。楚人数挑战,终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王翦曰:“可用矣!”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王翦追之,令壮士击,大破楚师,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楚师遂败走。王翦因乘胜略定城邑。
二十四年,王翦、蒙武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
臣光曰:燕丹不胜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罪孰大焉!而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夫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触之者碎,犯之者焦。虽有强暴之国,尚何足畏哉!丹释此不为,顾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功隳身僇,社稷为墟,不亦悲哉!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复言、重诺,非信也;糜金、散玉,非惠也;刎首、决腹,非勇也。要之,谋不远而动不义,其楚白公胜之流乎!荆轲怀其豢养之私,不顾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不亦愚乎!故扬子论之,以要离为蛛蝥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荆轲为刺客之靡,皆不可谓之义。又曰:“荆轲,君子盗诸。”善哉!
王贲攻代,虏代王嘉。
王翦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
初,齐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以故齐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及君王后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王曰:“请书之。”君王后曰:“善。”王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老妇已忘矣。”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宾客入秦,秦又多与金。客皆为反间,劝王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齐王将入朝,雍门司马前曰:“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王曰:“为社稷。”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齐王还车而反。即墨大夫闻之,见齐王曰:“齐地方数千里,带甲数百万。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甄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齐王不听。
二十六年,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臣光曰: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家国也。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晋者,齐、楚之藩蔽;齐、楚者,三晋之根柢;形势相资,表里相依。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藩蔽也。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
秦并六国
周显王七年(前362),秦献公去世,他的儿子秦孝公即位。这年秦孝公二十一岁。当时,黄河、崤山以东有六个强国,淮河、泗水之间有十馀个小国,楚国、魏国与秦国接壤。魏国修筑长城,起自郑邑,沿洛水向北直至上郡;楚国北起汉中,南有巴和黔中。这些国家都将秦国作为未开化的夷族来对待,排斥秦国,不让秦国参与中原诸国的会盟。因此,秦孝公立志发奋,致力道德教化,整顿国内政治,想通过这些措施使秦国强盛起来。
八年(前361),秦孝公向全国发令,说:“昔日,我们的国君穆公从治理岐山、雍邑之间开始,广行德政,加强武备,向东平定晋国内乱,以黄河为国界;向西征服了许多戎翟部落,扩展了千里的领土;周天子任命穆公为方伯,各国诸侯也都向穆公表示祝贺,为后世开创了光辉美好的宏伟基业。但后来经历了厉公、躁公、简公、出子等国君的不安定时期,国家内部的忧患不断,没有时间顾及对外事务。魏、赵、韩三国进攻并夺取了我们的祖先所开拓的河西之地,秦国的耻辱没有比这更大的了。献公即位后,平定安抚边境,把国都迁到了栎阳,并且准备向东征伐,以收复穆公当年开拓的国土,完善和施行穆公时的政令。我每想起先君的心愿,心中就常感到悲痛。宾客群臣中,有谁能献出奇计良策使秦国强盛,我不但会为他加官进爵,而且还赏赐他封地。”这时,卫国的公孙鞅听说了这道命令,便西行来到秦国。
公孙鞅原是卫国国君庶出的后裔,喜好法家学派的刑名之学。公孙鞅侍奉魏国国相公叔痤,公叔痤知道他贤能,但还没来得及举荐。赶上公叔痤患重病,魏惠王前往公叔痤家中探病,问他道:“公叔的病如果真的无法挽救了,您打算怎样安排国家大事呢?”公叔痤说:“我门下的中庶子卫鞅,年纪虽轻,但有非凡的才能,希望君主把国家政务全部委托给他处理!”魏惠王默然不语。公叔痤说:“君主如果不能信用卫鞅,一定要把他杀掉,不可让他出境!”魏惠王答应这样做后离去了。公叔痤把卫鞅召来,道歉说:“我将君主置于首位,将臣下放在后面,所以先为君主谋划,然后才告诉你。你必须赶快逃走!”卫鞅说:“君主不能听从您的意见而重用我,又怎么会听从您的意见而杀我呢?”最终没有离去。魏惠王出了公叔痤家后,对侍从说:“公叔痤病得很厉害,真使人悲伤。他建议我把国政委托给卫鞅,过了一会儿又劝我把卫鞅杀了,这不是很矛盾吗?”卫鞅到达秦国以后,通过秦国宠臣景监求见秦孝公,他向秦孝公陈述了富国强兵的策略。秦孝公听后十分高兴,于是与卫鞅一同商议国家大事。
十年(前359),卫鞅想变法,秦国民众却不欢迎。卫鞅对秦孝公说:“对民众来说,不能与他们一起谋划事情的开端,只能与他们共享事情成功后的欢乐。论说最高道德的人不求世俗之人的附和,建立大功业的人不与一般民众商议。因此,圣人认为只要可以使国家强盛,不必遵守旧有的制度。”甘龙说:“不对。根据传统法规治理国家,官吏熟悉,民众安定。”卫鞅说:“普通人安于习俗惯制,做学问的人局限于自己的所见所闻,就这两种人来说,让他们做官守法是可以的,但对法规以外的事情,就不能与他们一同讨论了。有智慧的人制定法规,平庸的人受法规的制约;贤能的人变更礼制,无能的人拘泥于礼制。”秦孝公说:“讲得好。”于是任命卫鞅为左庶长。最终制定了变法之令。规定:民众五家为一“伍”,十家为一“什”,什、伍中的各家要互相监督,一家犯法,别家必须检举,否则都要牵连受罚;告发奸罪的人与战场上斩敌立功的人受同等奖赏,不告发奸罪的人与战场上降敌的人被处同样的刑罚。立有军功的人,各按规定赏赐上品爵位;为了私利而斗殴的人,各据情节轻重处以相应的刑罚。努力从事农业生产、辛勤耕织向国家多交粮食、布帛的人,可免除本人的徭役;不务正业因怠惰而陷于贫困的人,要将他们全家籍没为国家奴隶。宗室贵族如果没有建立军功,就不能列入宗室属籍。明确划分尊卑高下的爵秩等级,并按照等级的差别规定相应享有的田宅限额、臣妾人数、服饰规格。建有军功的人享有尊贵荣耀,无军功的人即使富有,也不能显示荣耀。
变法令制定完备了,但尚未公布。卫鞅怕秦国民众不相信法令真会实行,于是派人在国都栎阳市集南门竖立起一根三丈高的木杆,广求民众搬扛,如果有人能把木杆扛到北门安置,将给予十金赏赐。人们对此事感到很奇怪,所以都不敢去搬扛移动。卫鞅再次下令:“有能搬走木杆的人,赏予五十金!”有一个人把木杆扛至北门,卫鞅立即给了他五十金。卫鞅这才下达了变法令。
变法令实行了一年,秦国各地民众前往国都诉说新法令给他们带来不便的有千馀人。正在这时,秦孝公的太子犯了法。卫鞅说:“法令之所以不能推行,是因为国家上层的权贵之人带头触犯法令。”由于太子是国君的继承人,不可对他处以刑罚,卫鞅就让太子的老师代为受刑,太子傅公子虔被处劓刑,太子师公孙贾被处黥刑。第二天,秦国人都赶快遵照新法令行事了。变法令实行了十年,秦国出现了道不拾遗、山无盗贼的状况,人民都勇于为国而战,不敢为私利而争斗,于是城乡大治。在当初声称新法令不便于民的秦国民众中,有一些人跑来说新法令确实便民,卫鞅说:“这些人都是扰乱法纪的刁民。”于是把这些人全部迁到了荒远的边陲地区。自此以后,秦国国民不敢再议论新法令了。
北宋史臣司马光评论说:守信是君王的大法宝。国家凭借人民而存在,人民通过守信而相安;不守信就无法驱使人民,没有人民不能守卫国家。所以古代的君王不欺骗天下四海,霸主不欺骗四周邻国,善于治国的人不欺骗他的国民,善于理家的人不欺骗他的亲属。不善治国理家的人则反之,欺骗他的邻国,欺骗他的百姓,甚至欺骗他的兄弟,欺骗他的父亲和儿子。在上的人不信任在下的人,在下的人不相信在上的人,上下离心,最终招致失败。所得到的利益不能治疗他所受的创伤,所获取的好处不能弥补他所遭受的损失,岂不悲哀吗?从前,齐桓公不背弃与曹沬的盟约,晋文公不贪图攻取原地的利益,魏文侯不违背与掌管山泽的虞人所约定的打猎日期,秦孝公不收回给予移走木杆者的赏赐。这四位国君做事的方法并不都是清白崇高的,而商鞅更有刻薄的名声,同时又处在一个各国攻战不息的时期,天下的人都崇尚谋诈、武力,但就是这样,尚且不敢忘却以信用来收服人心,何况那些治理天下一统安定的国家的人呢!韩懿侯去世,他的儿子韩昭侯即位。
十一年(前358),秦国军队在西山打败了韩国军队。
十四年(前355),秦孝公与魏惠王在杜平会见。
十五年(前354),秦国军队在元里打败了魏国军队,斩敌首级七千,占领了少梁。
十七年(前352),秦国大良造卫鞅率军攻伐魏国。
十八年(前351),秦国卫鞅率军包围魏国的固阳,使此城归降。
十九年(前350),秦国商鞅在咸阳修筑冀阙宫庭,随后秦国国都迁到了咸阳。商鞅下令禁止秦国民众父子、兄弟同处于一个大家庭中生活。合并诸小乡,聚集成为一个县,每个县设有县令、县丞,全国共三十一个县。废弃井田制,打破原来的土地疆界。并制定统一了斗、桶、权、衡、丈、尺的规格。赵成侯去世,太子赵肃侯即位。
二十一年(前348),秦国商鞅重新制定了赋税法,并加以推行。
二十六年(前343),周天子封秦孝公为方伯,各国诸侯都向秦国表示祝贺。秦孝公派公子少官率军在逢泽与各国诸侯会合,以朝觐周天子。
二十九年(前340),卫鞅对秦孝公说:“秦国与魏国的关系,就好像人有心腹之患,不是魏国并吞秦国,就是秦国并吞魏国。原因何在?魏占据着险山要隘以西的地盘,建都于安邑,与秦国以黄河为界,独占崤山以东大片沃土上的利益,有利时可向西侵犯秦国,不利时可向东扩张地盘。当今由于君主您圣明贤能,秦国依靠您而得以强盛;而魏国去年被齐国打得大败,各国诸侯纷纷背叛它,我们可趁此大好时机攻伐魏国。魏国抵挡不住秦国的进攻,必定向东迁徙,这样,秦国就可凭借黄河、崤山的险要地势,向东控制各诸侯国,这是在创建帝王大业。”秦孝公听从了卫鞅的建议,派卫鞅率军攻伐魏国。魏国派公子卬率军抵御。两军对峙,卫鞅派人给公子卬送去一封信,信中说:“当初我与公子是关系融洽的好朋友,现在同时成为两国的将领,我不忍心与你相互攻战,希望能与公子会面相谈,订立盟约,举杯痛饮而结束战争,以此安定秦、魏两国人民。”公子卬信以为真,就前去同卫鞅相会。订立盟约后,饮酒言欢,这时卫鞅事先安排好的伏兵突然袭击并俘虏了公子卬,秦国乘势进攻魏军,把魏军打得大败。魏惠王非常恐慌,派使者向秦国献上河西之地,以此求和。魏国因此离开安邑,把国都迁到大梁。魏惠王感叹:“我悔恨当时没有听从公叔痤的话!”秦孝公把商於的十五个城邑封给卫鞅。卫鞅号称为商君。楚宣王去世,他的儿子楚威王芈商即位。
三十一年(前338),秦孝公去世,他的儿子秦惠文王即位。公子虔的党羽诬告商鞅想反叛,惠文王派人逮捕商鞅。商鞅逃亡到魏国,魏国人不接纳他,又将他遣返秦国。商鞅只得与他的部属来到商於,发兵北上攻击郑。秦国军队攻击商鞅,把他杀了,车裂示众,并杀尽了他的全家。
三十四年(前335),秦国攻伐韩国,占领了宜阳。
三十六年(前333)。当初,洛阳人苏秦向秦惠文王陈述了兼并天下的策略,惠文王没有采纳。于是苏秦离开秦国,前往燕国,向燕文公建议:“燕国所以一直未被入侵卷入战争,是因为赵国是它南面的屏障。而且秦国如果进攻燕国,就得远涉千里之外去作战;赵国如果要进攻燕国,只需在百里之内作战。不担心近在百里之内的灾难,而重视远在千里之外的危险,燕国在策略上的失误没有比这更重大的了。希望大王您能与赵国结盟亲善,天下合一,这样,燕国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燕文公听从了苏秦的建议,资助苏秦车马,请他前往赵国游说赵肃侯。苏秦对赵肃侯说:“现在,崤山以东的国家没有比赵国更强大的,秦国所忌恨的也以赵国为最。然而秦国不敢举兵攻伐赵国,其原因就是害怕韩国、魏国在它的背后算计它。倘若秦国进攻韩国、魏国,没有高山大河的阻挡,只要稍稍蚕食它们,就可直抵两国的都城。韩国、魏国不能抵挡秦国,必定臣服于秦国;秦国如果不再为韩国、魏国所牵制,那么灾祸就会直接降临到赵国头上。我从天下地图上察看,各国诸侯的领土是秦国的五倍,估计各国的军队是秦国的十倍。如果六国能连成一体,合力向西进攻秦国,秦国必定会被打败。主张连横策略的说客,都想割让诸侯国的土地来交好秦国,秦国得逞后,他们就能身享荣华富贵,而各国遭受秦国的伤害,他们却一点都不会分担忧虑。所以主张连横的人总是时时刻刻以秦国的强大来恐吓各国诸侯,以求能割让土地。因此希望大王您仔细考虑这个问题!我私下为大王计谋,不如将韩、魏、齐、楚、燕、赵六国联成一体,合纵抗秦,安排各国将相在洹水之滨会面,交换人质,结成同盟,盟约称:‘秦国进攻任何一国,其馀五国必须各出精兵,或骚扰秦国,或救援被攻之国。如有不遵守盟约的国家,五国共同讨伐它!’各国诸侯要能合纵抗秦,秦国军队必定不敢出函谷关侵害山东各国。”赵肃侯非常高兴,厚待苏秦,尊宠赏赐,让他游说约合各国诸侯。
就在这时,秦国派犀首率军攻伐魏国,大败魏国军队四万馀人,生擒魏将龙贾,攻占了雕阴,并且准备向东进兵。苏秦怕秦军攻入赵国,使六国合纵盟约遭到破坏,考虑到没有可派往秦国的合适人选,苏秦于是激怒张仪,使他前往秦国。
张仪是魏国人,他曾与苏秦一同拜鬼谷先生为师,学习纵横捭阖的权术谋略,苏秦自认为不如张仪。张仪游说各国诸侯,但没有受到赏识和重用,于是困顿于楚国,苏秦就把他召来赵国,而又故意侮辱了他。张仪于是恼羞成怒,他考虑到诸侯国中只有秦国有能力打击赵国,于是向西进入秦国。苏秦暗中派遣他的舍人带着金币资助张仪,使张仪得以见到了秦惠文王。惠文王十分赏识张仪,便任命他为客卿。于是苏秦的舍人便向张仪告辞,离去时对他说:“苏秦君担心秦国攻打赵国会破坏六国的合纵盟约,他认为只有你才能掌握秦国的权柄,所以故意激怒你,并且派我暗中资助你,这一切都是苏秦君的计谋。”张仪说:“啊呀,这是坠入了他的计策之中,可我却没有觉察到,我不如苏秦君是明摆着的。请你替我感谢苏秦君,有苏秦君在,我怎么敢随便说话!”
于是,苏秦前往韩国游说韩宣惠王,对他说:“韩国的土地有方圆九百多里,军队有数十万,天下的强弓、劲弩、利剑都是由韩国制造的。韩国军士奋力踏弩而射,就可以连发百箭不停止。以韩国兵士的勇武,身披坚甲,脚踏强弩,手执利剑,以一人抵挡一百人,不在话下。如果大王您臣服于秦国,秦国必定向您索求宜阳、成皋。今年得逞了,明年又会再要求割让其他土地。给吧,没有土地可给它了,不给吧,以往的退让便前功尽弃,而且还要遭受随后的灾祸。再说,大王您的国土是有限的,而秦国的要求却无尽,以有限的国土去迎合无尽的要求,这就是所谓的招来怨恨,结仇为祸,不经交战而土地已被蚕食。俗谚说:‘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以大王您这样的贤明,又拥有强大的韩国军队,却背着当牛后的劣名,我私下真为大王您感到羞愧!”韩宣惠王听从了他的话。
苏秦游说魏惠王,说:“大王您的国土方圆千里,外表看来虽小些,但是耕地房屋密集,以致没有地方可以刈草放牧。人口稠密,车马众多,日夜来往,不绝于路,呼呼隆隆,声音嘈杂,好像三军的大队人马在行走。我私下忖量大王的国力不下于楚国。如今风闻大王的军队,有装备精良的武士二十万,裹青巾的苍头军二十万,冲锋陷阵的奋击二十万,运送粮草的厮徒十万,战车六百辆,战马五千匹,您却听从群臣的意见,准备臣服于秦国,希望大王您仔细考虑一下!所以我们的赵王派我向您献上不成熟的建议,奉上六国结盟的盟约,一切全听您的吩咐。”魏惠王采纳了苏秦的策略。
苏秦又游说齐威王,说:“齐国是个四面都有要塞可凭借的国家,国土方圆二千馀里,军队数十万,存粮堆积如山丘。精良的三军武装,强大的五都军队,前进如刀锋、利箭迅猛,作战如雷霆万钧,撤退如风雨顿消,有了他们,即使有战争,也不用到泰山、清河、渤海一带去征兵。国都临淄城中有居民七万户,我私下估计,每户不少于三个男子,不须到边远的县邑征发,仅临淄一地就可发兵二十一万。临淄十分富足殷实,城中居民无不以斗鸡、赛狗、博戏、蹴鞠为娱乐。临淄的道路,车轴相撞,人肩摩擦,连起衣襟可成帷帐,挥下汗珠就如下雨。韩国、魏国所以特别畏惧秦国,是因为与秦国接壤的缘故。双方一出兵就会正面交锋,不出十日就会爆发战争,而胜负存亡也立见分晓。倘若韩国、魏国战胜了秦国,兵力也会损失一半,四周边境难以防守;倘若韩国、魏国未能取胜,随后而来的就是亡国的危险。因此,韩国、魏国非常慎重地对待与秦国交战,但会较轻易地向秦国求和称臣。如果秦国想要进攻齐国就不同了,秦军背对韩、魏的土地,而且要通过卫国的阳晋要隘,经过亢父的险道,车不能并驾,马不能并行,以一百人扼守险要之地,就是一千人也不能通过。秦国虽想深入齐国腹地,但有后顾之忧,害怕韩国、魏国从背后袭击。因此,秦国只是虚张声势、威胁恐吓、骄溢矜夸而不敢真的进兵,很明显,秦国是不能伤害齐国的。不深入考虑一下秦国对齐国的无可奈何,而想向秦国屈服称臣,这是群臣计谋的错误。现在实行合纵,齐国就没有向秦国称臣的名声,而有强国的实利,因此我希望大王稍稍留意考虑一下这件事情!”齐威王采纳了苏秦的主张。
苏秦又前往西南游说楚威王,说:“楚国是天下的强国,国土方圆六千馀里,军队一百万,战车千辆,战马万匹,存粮足够十年之用,这是称王称霸的资本。秦国最顾忌的就是楚国,楚国强大则秦国衰弱,秦国强大则楚国衰弱,势不两立。所以为大王考虑,不如加入六国合纵联盟,以孤立秦国。请求大王让我使山东各国向楚国奉献四季的贡礼,听从大王的诏令;将各国的社稷、宗庙委托给大王,训练军队,磨砺兵器,供大王调遣。所以,合纵则各国诸侯向大王割让土地以侍奉楚国,连横则楚国割让土地以侍奉秦国,这两种策略大相径庭,大王您选择哪一种呢?”楚威王也采纳了苏秦的主张。
这样,苏秦便成为合纵联盟的盟约长,身兼六国国相。苏秦北还赵国报告结果,随行的车骑、辎重,规格就像国王一般。韩国高门修成。韩昭侯去世,他的儿子韩宣惠王即位。 齐威王去世,他的儿子齐宣王田辟彊即位。 燕文公去世,他的儿子燕易王即位。
三十七年(前332),秦惠文王派犀首欺诈齐国、魏国,与齐、魏二国共同攻伐赵国,以此破坏合纵联盟的盟约。赵肃侯责备苏秦,苏秦惊恐,请求出使燕国,决心向齐国报复。苏秦离开赵国后,合纵联盟便瓦解了。赵国人决黄河水来淹灌齐、魏两国军队,齐、魏两国军队这才撤退离去。
魏国割让阴晋,以此向秦国求和,阴晋其实就是华阴。
三十九年(前330),秦国攻伐魏国,包围焦、曲沃。魏国割让少梁、河西之地给秦国。
四十年(前329),秦国攻伐魏国,渡过黄河,占领了汾阴、皮氏,攻克了焦。楚威王去世,他的儿子楚怀王芈槐即位。
四十一年(前328),秦国公子华、张仪率军围攻并占领了魏国的蒲阳。张仪向秦惠文王进言,请求把蒲阳还给魏国,并派公子繇到魏国当人质。张仪利用这两件事游说魏惠王,说:“秦国对待魏国非常优厚,魏国不可以不对秦国以礼相报。”魏国因此将上郡的十五个县,全部割让给秦国,以此表示感谢。张仪回到秦国后便当上了国相。
四十二年(前327),秦国把焦、曲沃归还魏国。四十三年(前326),赵肃侯去世,他的儿子赵武灵王即位。
四十四年(前325),夏季四月戊午,秦国国君开始称王。
四十五年(前324),秦国张仪率军进攻魏国,占领了陕。
四十六年(前323),秦国张仪与齐国、楚国的国相在啮桑会面。
四十七年(前322),秦国张仪从啮桑回到秦国,被免去国相之职,又到魏国任国相。张仪想使魏国先臣服于秦国,好让各诸侯国仿效魏国,魏惠王没有采纳他的主张。秦惠文王攻伐魏国,占领了曲沃、平周,并暗中更加厚待张仪。
四十八年(前321),周天子去世,他的儿子周慎靓王姬定继承了王位。燕易王去世,他的儿子姬哙即位。
周慎靓王二年(前319),秦国攻伐韩国,占领了鄢陵。魏惠王去世,他的儿子魏襄王即位。
三年(前318),楚国、赵国、魏国、韩国、燕国共同攻伐秦国,进攻函谷关。秦国出兵迎战,五国军队都失败撤退。
四年(前317),秦国军队在脩鱼打败了韩国军队,斩首八万级,在浊泽俘虏了韩将、申差。各国诸侯震惊惶恐。
齐国大夫与苏秦争宠,派人行刺苏秦,把他杀了。
张仪向魏襄王建议说:“魏国领土方圆不足千里,军队不超过三十万,地势四周平坦,没有高山大河的阻挡,军队分别卫戍与楚、韩、齐、赵接壤的边境,防守这些边境要塞亭障的士兵已不少于十万,从魏国的地理形势看,原本就是一个容易引发战争的战场。各诸侯国相约合纵,在洹水之滨结盟,结成兄弟之邦,来互相帮助,固守国土。但当今同一父母的亲兄弟,尚且有为争夺钱财而互相残杀、伤害的,而想依靠反复无常的苏秦所使用过的策略,不可能成功是明摆着的。大王您如果不向秦国称臣,秦国就会出兵南下进攻河外,占据卷、衍、酸枣,袭击卫国攻占阳晋,这样,赵国不能南下,赵国不能南下则魏国不能北上,魏国不能北上则合纵抗秦的通道就断绝了,合纵的通道断绝后,大王的国家想不面临危亡是不可能的。所以希望大王谨慎考虑,决定计策,而我也向您乞求辞职了。”于是魏襄王背弃了合纵盟约,通过张仪向秦国求和。张仪回到秦国,重新当上国相。
五年(前316),巴国与蜀国互相攻击,并同时向秦国告急求援。秦惠文王想攻打蜀国,但又觉得道路狭隘艰险,大军难以到达那里,而且韩国又来进犯,因此犹豫不决。司马错请求攻伐蜀国,张仪说:“不如攻伐韩国。”秦惠文王说:“请说说你的理由。”张仪说:“亲近善待魏国、楚国,专攻韩国,兵向三川,进攻新城、宜阳,进逼东、西二周王畿之郊,夺取象征王权的九鼎,掌握天下地图和户籍,然后挟周天子来号令天下,各国哪个敢不听从,这是统一天下的大事业。我听说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当今的三川和周王室是天下的朝与市,而大王不去争夺,却想着去与戎翟之国相争,这距离统一天下的大业太远了。”司马错说:“不是这样。我听说,想使国家富裕,务必拓广国土;想使军队强大,务必使国民富足;想当天下之王,务必广行德政:这三个条件具备了,统一天下的王业就会随之而成了。现在,秦国土地狭小,人民贫困,所以我希望大王先从容易的事做起。蜀国是西面的僻远之国,但同时又是戎翟之国的首领,而且国中又有像夏桀、商纣一般的昏君乱国;秦国进攻它,就如同让豺狼逐赶群羊。占领蜀国地盘足以拓广我们的国土,夺取蜀国的财富足以使我们的国民富有,整军出征不损失很多人,蜀国就已屈服了。征服一个小国,天下不认为这是残暴,攫取西方戎翟之利,天下不认为这是贪婪,这样,我们采取一次军事行动就可以名利双收,同时又有禁止暴乱的好名声。如果进攻韩国,劫持周天子,有恶名而未必有利;又背着不义的名声,进攻天下之人都不愿进攻的地方,真是危险。我请求论述其中的缘故:周王室是天下的宗室,齐国是韩国的相邻相亲之国。如果周王国自知将丧失九鼎,韩国自知将丢失三川,二国就会合力共谋,依靠齐国、赵国的援助,并向楚国、魏国求得和解,将九鼎给楚国,割让土地给魏国,大王您不能阻止这些事情。这就是我所说的危险。因此攻伐韩国,不如攻伐蜀国有完美的结局。”秦惠文王采纳了司马错的计策,起兵攻伐蜀国,于十月征服了蜀国。贬抑蜀王,改称为侯,派陈庄任蜀国相。蜀国归附秦国后,秦国更加强盛、富足,于是更轻视各国诸侯。燕王姬哙把国君之位让给国相子之。
六年(前315),周天子去世,他的儿子周赧王姬延继承王位。
周赧王元年(前314),割给秦国的魏国地区中的人民反叛秦国,秦军攻伐魏国,占领了曲沃,但把当地人驱返魏国地区。秦军又在岸门打败了韩国军队,韩国太子仓西行入秦当人质,以此向秦国求和。齐国进攻燕国,抓住子之,将他剁成肉酱,又杀了燕王姬哙。齐宣王去世,他的儿子齐湣王田地即位。
二年(前313),秦右更疾攻赵,攻克蔺,俘虏了守将庄豹。
秦惠文王想攻伐齐国,但顾忌齐国、楚国的合纵,于是派张仪到楚国,游说楚怀王,说:“大王如果真能听从我的劝告,关闭边关,与齐国断绝盟约关系,我就请求向大王献上商於的六百里土地,并选秦国美女做大王的婢妾,秦、楚二国互相娶妇嫁女,长期成为兄弟之国。”楚怀王十分高兴地接受了张仪的劝说。群臣都向楚怀王表示祝贺,只有陈轸向楚怀王表示哀悼。楚怀王恼怒地说:“寡人我不兴师动众就得到六百里土地,有什么可哀悼的?”陈轸回答:“情况并非如此。依我看来,商於之地不可能得到,而齐国和秦国却会联合起来,齐、秦两国联合起来,则灾难必然到来。”楚怀王说:“有什么说法吗?”陈轸说:“秦国之所以重视楚国,是因为我们有齐国这个盟友的缘故。如果与齐国断交毁约,楚国就会孤立,秦国怎么会贪图着我们这个孤国而又给我们商於的六百里土地呢?张仪到达秦国后,一定会背弃对大王的许诺。这样,大王北面已与齐国绝交,西面又在秦国生出祸患,秦、齐两国的军队一定会同时来攻打我们。为大王谋划,不如同齐国暗中联合,明里绝交,并派人跟随张仪到秦国,如果真的给我们商於之地,我们再与齐国断交也不迟。”楚怀王说:“希望你闭口别再说了,你等着我从秦国得到土地吧!”于是把相印授予张仪,并赏赐他丰厚的钱物。然后下令关闭边关,与齐国断绝了盟友关系,派一名将军随张仪到秦国。
张仪假装从车上摔下,三个月不上朝。楚怀王听说此事后,说:“难道张仪认为我与齐国断绝得还不够彻底?”于是派勇士宋遗,借了宋国的符节,北上齐国,辱骂齐宣王。齐宣王大怒,就屈节侍奉秦国,齐国与秦国结交。张仪这才上朝,他见了楚国使者说:“你为什么不接受土地?从某处到某处,方圆六里。”使者发怒,归国回报楚怀王。楚怀王听后大怒,想发兵进攻秦国。陈轸说:“现在我可以开口说话了吗?进攻秦国不如送给秦国一座大城作为贿赂,与秦国合兵一同进攻齐国,这样,我们虽然失地于秦国,但可从齐国那里得到补偿。现在大王已与齐国绝交,又责备秦国的欺骗行径,这是我们促成了秦、齐两国的结交联合,并引来了各国的进攻,楚国必定会遭受很大的伤害!”楚怀王不听从陈轸的劝告,派屈匄率军进攻秦国。秦国也发兵,由庶长魏章指挥迎战。
三年(前312)春季,秦国的军队与楚国的军队在丹阳大战,楚军大败;楚国有八万兵士被杀,屈匄及列侯、执珪等七十馀人被俘,秦军随即攻占了汉中郡。楚怀王征发国内全部兵力再次进攻秦国,大战于蓝田,楚军又被打得大败。韩国、魏国得知楚国的困窘,趁机南下进攻楚国,军队直抵邓。楚军得知这一消息后,便引兵回救,楚怀王不得已,只得割让两座城市向秦国求和。燕国人共同拥立太子姬平为国君,这就是燕昭王。 韩宣惠王去世,他的儿子韩襄王仓即位。
四年(前311),秦惠文王派人告诉楚怀王,请求以秦国武关以外的国土换取楚国的黔中地区。楚怀王说:“我不愿交换土地,只愿得到张仪,若能如愿,就献上黔中地区。”张仪听闻后,便请求前往楚国。秦惠文王说:“楚国正想杀了你,你怎么能前去呢?”张仪说:“秦国强盛,楚国衰弱,有大王在,楚国不敢对我怎么样。而且我与楚怀王的宠臣靳尚友善,而靳尚又得以侍奉楚怀王的宠姬郑袖,深得她的信任,郑袖的话,楚怀王没有不听从的。”于是前往楚国。楚怀王囚禁了张仪,准备把他杀了。靳尚对郑袖说:“秦惠文王非常宠爱张仪,打算用上庸的六个县及美女来赎回他。大王看重土地,敬畏秦国,秦国美女来楚国后必定受到大王喜爱,而夫人您就会失宠了。”于是,郑袖日夜向楚怀王哭诉说:“臣下都是各为其主的。现在杀了张仪,秦国一定大怒。我请求让我们母子一同迁往江南,以免日后遭受秦国人的伤害!”楚怀王就赦免了张仪,并且优厚地礼待他。
张仪乘机游说楚怀王:“组织合纵,与驱赶群羊攻击猛虎无异,羊不能与虎斗是明摆着的。如果大王不侍奉秦国,秦国胁迫韩国驱使魏国来进攻楚国,楚国就危险了。秦国西面有巴、蜀,建造船只,积聚粮食,大军沿岷江顺流而下,一日可行三百多里,不出十日就能抵达扞关。扞关吃紧则扞关以东的城邑全都要竭力防守了,而黔中、巫郡也恐怕不为大王所有了。若秦国再挥军出武关,则楚国北部地区就会丧失。秦攻楚,危难在三个月内就会降临楚国,而楚国等待诸侯国的援救,则需半年以上。等待弱国的救援,忘却强秦所带来的灾祸,我为此而替大王担忧。如果大王真能听从我的劝告,我请求大王让我使秦国和楚国长期地成为兄弟之国,不再互相攻伐。”楚怀王既已得到张仪,而又舍不得割让黔中地区,便采纳了张仪的意见。
于是张仪前往韩国,游说韩襄王,说:“韩国地势险恶,多为山岭,所产粮食,不是豆类就是麦子,国中没有可食用两年的储粮,现有的军队不超过二十万;秦国的军队则有百馀万。山东各国的士兵是披着铁甲,戴上头盔而会战,而秦国的士兵却是丢掉盔甲,光着膀子,打着赤脚冲锋陷阵,左手提着人头,右手生擒俘虏。以能与勇士孟贲、乌获作战的勇猛士兵来进攻不肯臣服的弱国,就像在鸟卵上垂着千钧的重量一样,一旦压下,必定没有幸免的鸟卵。大王不侍奉秦国,秦国就会出兵,占据宜阳,阻塞成皋,大王的国土就会被分割,鸿台宫殿、桑林之苑,便不再为大王所有了。为大王谋划,不如侍奉秦国而进攻楚国,以此转移灾祸,取悦秦国,没有比这更好更便于实行的计策了!”韩襄王接受了张仪的建议。
张仪返回秦国报告出使成果,秦惠文王把六个城邑封给他,封号为武信君。张仪又出使东方的齐国,游说齐宣王,说:“主张合纵而游说大王的人一定会这样说:‘齐国有魏、赵、韩三国做屏障,土地广阔,人口众多,军队强大,士兵勇猛,即使有一百个秦国,对齐国也无可奈何。’大王会赞赏这种说法而不去考虑事实真相。现在秦国与楚国,嫁女娶妇互为兄弟之国;韩国把宜阳献给秦国;魏国把河外之地献给秦国;赵王亲赴秦国朝觐,并割让了河间地区以侍奉秦国。大王如果不侍奉秦国,秦国就会驱使韩国、魏国进攻齐国南部,并使赵国出动全部军队,渡过清河,直指博关,到那时,临淄、即墨就会不属大王所有了!齐国一旦遭到攻伐,即使想侍奉秦国,也是不可能的了。”齐宣王听从了张仪的主意。
张仪离开齐国,西行游说赵武灵王,说:“大王您联合并统帅各国共同抗秦,使秦军十五年不敢轻易出函谷关东进。大王的威名远扬于山东各国,我们秦国也为此感到畏惧,因此修造盔甲,磨砺兵器,努力耕作,积聚粮食,提心吊胆地防守国土,丝毫不敢松懈,生怕犯下过失,遭到大王的责罚。现在,仰仗大王的威力,我们已征服了巴、蜀,兼并了汉中,包围了东、西两周王国,据守着白马渡口。秦国虽地处僻远的西面,但内心含怒怀恨已很久了。当今秦国的弱将残兵已驻扎在渑池,希望渡过黄河,越过漳水,占据番吾,与大王会兵于邯郸城下,并希望能在甲子日交战,以重现周武王伐商纣的故事。特派我先告知大王左右之人。如今楚国与秦国是兄弟之国,而韩国、魏国向秦国自称东方属国之臣,齐国向秦国献上盛产鱼盐的土地,这如同断去了赵国的右臂。断去右臂而与他人搏斗,失去友党而处于孤立的境地,想求得没有危险,怎么可能呢!如果秦国派出三员大将率领三路大军进发:一路军队截断午道,并告知齐国,要齐军渡过清河,驻扎在邯郸东面;一路军队驻扎在成皋,并驱使韩、魏两国军队驻扎在河外;一路军队驻扎在渑池。约定四国军队一同进攻赵国,征服赵国后,必定四分赵国土地。我私下为大王考虑,不如与秦王会面相约,宣誓结盟,成为长久的兄弟之国。”赵武灵王听从了张仪的话。
张仪又北上燕国,游说燕昭王,说:“如今赵王已去朝见秦王,并献上河间之地以表示对秦国的臣服。大王您不侍奉秦国,秦国就会出兵云中、九原,胁迫赵国进攻燕国,这样,易水、长城就不为大王所有了!而且当今之时,齐国、赵国对秦国来说,就像秦国的郡县,它们不敢擅自兴兵攻伐他国。如果大王向秦国称臣,就可长时期地不再因齐国、赵国而忧虑了。”于是,燕昭王请求把恒山脚下的五个城邑献给秦国,以此求和。
张仪归秦回报,还未到达咸阳,秦惠文王去世,他的儿子秦武王即位。秦武王从当太子时起,就不喜欢张仪,等到他当上国君,群臣多在他面前诋毁张仪。各国诸侯听说张仪与秦武王有嫌隙,都背叛了与秦国的连横,重新组织六国合纵。
五年(前310),张仪对秦武王说:“我为大王计谋,东方各国有变故,大王才可以多得到割让的土地。我听说齐宣王非常憎恨我,凡是我所在的地方,齐国必定会前去攻伐。我请求大王允许我这没出息的人前往魏国,齐国必定会攻打魏国,齐、魏两国交战而不能解脱,大王就可以乘机出兵攻打韩国,进入三川,挟持周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图户籍,这是统一天下的帝王大业呀!”秦武王答应了张仪的要求。张仪到达魏国后,齐宣王果真进攻魏国,魏襄王惊恐。张仪说:“大王不必担忧!请让我使齐国罢兵。”于是张仪派他的舍人前往楚国,借楚国使者之口对齐宣王说:“大王使张仪得以安居于秦国,不是太过分了吗?”齐宣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楚国使者说:“张仪离开秦国,原本是与秦王合谋好的,他们想使齐国、魏国互相攻伐,而让秦国乘机占领三川。如今大王果然攻伐魏国,这样,大王既使国内疲乏,又对外进攻了自己的盟国,而结果是使秦王更加信任张仪。”于是齐宣王撤兵返回。张仪任魏国相一年,去世。
张仪与苏秦都是以合纵、连横的政治权术游说于各诸侯国之间,以此获得高官显爵、荣华富贵,因此,天下之士争相羡慕效仿他们。又有魏人公孙衍,号为犀首,也以善于游说而闻名。其馀的苏代、苏厉、周最、楼缓等,纷纭涌现,遍于天下,专以论辩和欺诈互比高低,其人其事不可胜记;其中张仪、苏秦、公孙衍最为著名。
秦武王与魏襄王在临晋会面。
六年(前309),秦国开始设立丞相一职,任樗里疾为右丞相。
七年(前308),秦王与魏王在应会面。
秦武王派甘茂约魏国共同进攻韩国,并派向寿做甘茂的副手。甘茂到达魏国后,派向寿回国,对秦武王说:“魏国已接受了我的提议,但希望大王不要进攻韩国。”秦武王到息壤迎接回国的甘茂,并询问他不要伐韩的原因,甘茂回答:“韩国的宜阳县很大,虽名为县,其实是一个郡。如今大王要经过多重险隘,远行千里,去进攻韩国,真是极其困难的。鲁国有一个与曾参同姓名的人杀了人,别人告诉曾参的母亲,说曾参杀了人,他的母亲不相信,安心自若地纺织。等到有三个人来告诉,他的母亲也信以为真,不再纺织,扔下织布梭,跳墙逃走。我的贤能不如曾参,大王对我的信任也比不上曾参的母亲对曾参的信任,而怀疑我的也不仅三个人,我怕大王也会扔掉织布梭。魏文侯任乐羊为将军,派他率军进攻中山国,历时三年,才攻破了中山国。回国论功,魏文侯向乐羊出示了一箧别人诬陷、诽谤他的书札。乐羊再拜叩头,说:‘这次并非我的功劳,而是君王的功劳!’如今,我是寄居在秦国的客人,如果樗里疾、公孙奭利用进攻韩国的事来诽谤我,大王一定会相信,命令我撤军,这样,大王就失信于魏王了,而我则会受到韩国相公仲侈的怨恨。”秦武王说:“寡人我不会听信他人的诽谤,让我与你盟誓保证!”于是,秦武王与甘茂在息壤盟誓。秋天,甘茂、庶长封率军进攻韩国的宜阳。
八年(前307),甘茂率军进攻宜阳,五个月仍未攻克。果然,樗里疾、公孙奭为此提出了异议。秦武王召回甘茂,打算撤军。甘茂说:“息壤的盟誓还在那里。”秦武王幡然省悟,说:“是有这回事。”于是征调大军增援甘茂,秦军斩杀韩军六万,攻克了宜阳。韩国公仲侈到秦国请罪求和。
秦武王喜欢以与人角力来娱乐,角力士任鄙、乌获、孟说都当上了大官。八月,秦武王与孟说比赛举鼎,拼命力举,血管破裂而去世。秦国诛杀了孟说及其整个家族。秦武王没有儿子,他的同父异母弟弟嬴稷在燕国当人质,秦国人迎回嬴稷,立他为国君,这就是秦昭襄王。
九年(前306),秦昭襄王派向寿安抚、整治宜阳,并派樗里疾、甘茂进攻魏国。甘茂向秦昭襄王建议,把武遂归还给韩国。向寿、公孙奭反对,但秦昭襄王没有接受他们二人的意见,由于此事,向寿和公孙奭二人怨恨并毁谤甘茂。甘茂十分惶恐,便中止了对魏国蒲阪的进攻,逃走了。樗里疾与魏国讲和退兵。甘茂投奔了齐国。
赵武灵王派楼缓前往秦国。
楚怀王与齐国、韩国合纵抗秦。
十年(前305),秦国宣太后异父弟为穰侯魏冉,同父弟弟为华阳君芈戎;秦昭襄王的两个同母弟弟为高陵君、泾阳君。四人之中,魏冉最贤能。自秦惠文王、秦武王时,就担任要职,握有大权。秦武王去世,几个弟弟争夺国君之位,只有魏冉能依靠自己的能力拥立秦昭襄王。昭襄王即位后,任魏冉为将军,守卫咸阳。这一年,庶长壮与一些大臣、公子谋划叛乱,魏冉把他们杀了,甚至惠文后也被处死,悼武王后被逐出秦国,回原籍魏国居位,昭襄王的兄弟中凡品行不善、有篡位之心的,都被魏冉杀了。秦昭襄王很年轻,宣太后亲自掌管国事,任用魏冉执政,魏冉的威名震动秦国。
十一年(前304),秦昭襄王与楚怀王在黄棘结盟,秦国把上庸归还楚国。
十二年(前303),秦国攻占了魏国的蒲阪、晋阳、封陵,又攻占了韩国的武遂。
齐、韩、魏三国因楚国背叛了合纵联盟,组成联军进攻楚国。楚怀王派太子横到秦国当人质,请求救援。秦国派名字叫通的客卿率军援救楚国,齐、韩、魏三国领兵退走。
十三年(前302),秦昭襄王、魏襄王与韩国的太子婴在临晋会面,韩国太子婴到达咸阳后回国,秦国把蒲阪归还魏国。
秦国大夫中有人私下与楚国太子横斗殴,太子横把他杀了,逃回楚国。
十四年(前301),秦军攻占了韩国的穰。
秦国庶长奂联合韩、魏、齐三国军队进攻楚国,在重丘打败了楚国军队,杀了楚军将领唐昧,于是攻占了重丘。
十五年(前300),秦国泾阳君到齐国当人质。
秦国华阳君率军进攻楚国,大败楚军,斩杀楚军三万人,杀了楚将景缺,攻占了楚国的襄城。楚怀王十分惊恐,派太子到齐国当人质,以此求和。
秦国樗里疾去世,秦王任命赵国人楼缓当丞相。
十六年(前299)五月,赵武灵王将国君之位传给小儿子赵何,自号“主父”。主父想让儿子治理国事,自己身穿胡服,亲率士大夫往西北地区攻打胡人占据的土地。他打算自云中、九原南袭咸阳,于是假扮成赵国使者,进入秦国,想借此观察秦国的地理形势和秦昭襄王的为人。秦昭襄王不知道眼前这名使者就是赵武灵王,随后又对使者的相貌魁伟和气宇轩昂感到很惊奇,觉得他的不凡气度绝非一般臣僚所有,于是派人追赶;但主父一行人此时已出了边关,详细盘问后才知道他就是主父。秦国人非常吃惊。
齐湣王与魏襄王在韩国会面。
秦军攻伐楚国,攻占了八座城市。秦昭襄王派人给楚怀王送去一封信,说:“当初寡人我与大王相约两国结成兄弟之邦,在黄棘结盟,太子横来秦国当人质,两国关系十分融洽。太子横冒犯并杀死了我的大臣,不请罪而逃走。我实在无法不愤怒,因而派军队侵入君王的边境。现在听说君王派太子到齐国当人质,以此求和。寡人之国与楚国接壤,互通婚姻,十分亲近,如果秦、楚两国不和,就不能号令其他诸侯国。寡人我希望能与君王在武关会面,当面约定,结盟后再分手,这是我真心的愿望!”
楚怀王十分忧虑,想前去,又怕受欺骗;想不去,又怕刺激秦国更加恼怒。昭雎说:“不要前去,征调军队加强防守就行了!秦国如虎狼一样,一直怀有兼并诸侯之心,他们的话不可听信!”楚怀王的儿子子兰则劝楚怀王前去,于是楚怀王前往秦国。秦昭襄王派一名将军假扮成秦王,在武关布置了伏兵,楚怀王一到就关闭了关门,把他劫持了,双方人员一同西行来到咸阳,让楚怀王在章台宫朝见秦昭襄王,行藩国臣属之礼,秦王强迫楚王割让巫郡和黔中郡。楚怀王要求与秦国先结盟,秦昭襄王要先割让土地。楚怀王愤怒地说:“秦国欺诈我,又强迫我割让土地!”因此不再答应割地。秦国人就把他扣留在咸阳。
楚国大臣对此很担忧,于是互相谋划说:“我们的大王被扣在秦国不能回国,秦国强迫他割地,而太子又在齐国当人质;如果齐国与秦国合谋,楚国就完了。”他们想在国内的王子中选一位继承国君之位。昭雎说:“大王与太子都被困在别的诸侯国中,如今又要违背大王的命令,立他的庶子为国君,这是不恰当的!”于是派使者到齐国,假称楚怀王去世。齐湣王召集群臣商量此事,有人说:“不如扣留楚国太子,以此索求楚国的淮北。”齐国相说:“不能这样!如果楚国另立一个新王,我们扣留的便是一个无用的人质,而且还在天下之人面前背上一个做事不仁不义的恶名。”先前那人说:“并非如此。楚国如另立新王,我们可乘机与他们的新王做交易,说:‘给我们下东国,我们就为大王杀了太子横。不然的话,我们就联合三个国家共同拥立太子横当楚王。’”齐湣王最终还是采用了国相的计策,送楚国太子横回国。楚国人就立他为国君。
秦昭襄王听说孟尝君贤能,就把泾阳君派到齐国去当人质,把孟尝君请来了秦国。孟尝君来到秦国后,秦昭襄王任命他为丞相。
十七年(前298),有人对秦昭襄王说:“孟尝君当秦相,一定先考虑齐国的利益,而将秦国放在后面,秦国很危险了啊!”秦昭襄王便任楼缓为丞相,囚禁了孟尝君,准备把他杀了。孟尝君派人向秦昭襄王的宠姬请求帮助他脱身,这位宠姬说:“希望能得到孟尝君的白狐皮裘。”孟尝君有一件白狐皮裘,但已献给秦昭襄王,无法满足宠姬的要求。孟尝君的门客中有一个善于偷盗的人,他潜入秦王的贮藏室,偷出白狐皮裘,献给宠姬。于是宠姬在秦王面前为孟尝君求情,使秦王释放了孟尝君,遣送他回齐国。但秦昭襄王随即就后悔了,立即派人追捕孟尝君。孟尝君逃到边境关卡。按照关卡的规定,每天鸡叫时放旅客出关,当时天还早,关门未开,而追捕者快要赶到了。门客中有一个善学鸡叫的人急忙模仿雄鸡报晓之声高声啼叫,四野的鸡听见叫声也都啼叫起来,就这样,孟尝君得以出关逃脱,回到齐国。
楚国人告知秦国说:“靠社稷神灵保佑,楚国已有王了!”秦昭襄王恼怒,征调军队出武关进攻楚国,斩杀楚军五万人,攻占了十六个城邑。
十八年(前297),楚怀王逃跑,向楚国逃去,秦国人发觉,封锁了通往楚国的道路。楚怀王只得从小路逃奔赵国,赵国主父正在代郡,赵国人不敢收留楚怀王。楚怀王打算逃奔魏国,秦国追兵赶到,捉住楚怀王,把他押回秦国。
十九年(前296),楚怀王发病,在秦国去世。秦国人送回他的棺木,楚国人都十分怜悯楚怀王,就像自己的亲戚去世一样悲痛。各国诸侯也因此认为秦国做得不对。
齐国、韩国、魏国、赵国、宋国共同进攻秦国,大军进至盐氏就撤退了。秦国把武遂归还韩国,把封陵归还魏国,以谋求和解。魏襄王去世,他的儿子昭王即位。 韩襄王去世,他的儿子釐王咎即位。
二十年(前295),秦国国尉司马错攻伐魏国襄城。
秦国楼缓被罢免丞相一职,由魏冉取代他。
二十一年(前294),秦军在解打败了魏军。
二十二年(前293),韩国公孙喜率军和魏军进攻秦国。穰侯魏冉向秦昭襄王推荐左更白起,以代替向寿领兵,在伊阙打败了魏军和韩军,斩杀了二十四万人,俘虏了公孙喜,攻克了五座城市。秦昭襄王任用白起为国尉。
秦昭襄王给楚顷襄王送去一封信,说:“楚国背叛了秦国,秦国将率领各诸侯国联军共同讨伐楚国,希望大王整顿军队,让我们痛快打一仗!”楚顷襄王很害怕,便再次与秦国和解通婚。
二十三年(前292),楚顷襄王从秦国迎娶新娘。
北宋史臣司马光说:秦国的不讲道义实在是太过分了,杀了人家的父亲,又劫持人家的儿子;楚国也太不争气了,忍耐着杀父之仇,还与仇敌婚娶结亲。呜呼,如果楚国国君真能掌握正确的治国之道,臣僚真是适当的人选,秦国即使强大,又怎么能够欺凌楚国呢?荀子的评论很精彩,他说:“就治国之道而言,善于运用,则仅有百里土地的小国也可以独立自强;不善于运用,则像楚国那样的拥有六千里国土的大国也会为仇人所役使。”所以,做君主的不致力于掌握正确的治国之道,而只是一味地制造声势,这就是国家会面临危亡的原因。
秦国魏冉因病辞去丞相一职,秦王任客卿烛寿为丞相。
二十四年(前291),秦国攻伐韩国,攻克了宛。
秦国烛寿被免去丞相之职,魏冉重新任丞相,秦王将穰和陶封给魏冉,称为穰侯。
二十五年(前290),魏国将河东四百里土地割让给秦国,韩国将武遂二百里土地割让给秦国。
二十六年(前289),秦国大良造白起、客卿司马错率军进攻魏国,大军抵达轵,占领大小六十一个城邑。
二十七年(前288)冬季十月,秦昭襄王自称西帝,并派遣使者前往齐国,劝齐湣王称东帝,打算约齐国一同进攻赵国。苏代从燕国来到齐国,齐湣王问他:“秦国使者魏冉来劝我称帝,你认为怎么样?”苏代回答:“希望大王接受秦国的建议,但暂时不要真的称帝。秦国称帝后,天下各国平静接受了,大王再称帝也不迟。如果秦国称帝后,天下纷纷反对,大王就不称,乘机以此收罗天下人的心,这是您的重要资本。再说进攻赵国与进攻如夏桀一般暴虐的宋国,哪个有利?现在大王不如放弃东帝的称号以获得天下之人对您的好感,征调军队讨伐宋国,征服宋国后,楚国、赵国、魏国、卫国都会惧怕我们。这样,我们名义上尊敬秦国,实际上使天下各国憎恨秦国,这就是所谓的以卑微来获得尊崇。”齐湣王听从了苏代的建议,称东帝两天后就放弃了这一称号。十二月,吕礼从齐国到达秦国。秦昭襄王也放弃了西帝的称号,重新称王。
秦国进攻赵国,攻克了杜阳。
二十八年(前287),秦国进攻魏国,攻克了新垣、曲阳。
二十九年(前286),秦国司马错进攻魏国的河内,魏国向秦国割让安邑以求和,秦国将安邑的魏国人驱逐出城,遣返魏国辖地。
秦军在夏山打败韩国军队。
三十年(前285),秦昭襄王与楚顷襄王在宛会面,与赵惠文王在中阳会面。
秦国蒙武率军进攻齐国,攻克了九座城市。
燕昭王与乐毅谋划攻伐齐国。乐毅说:“齐国延续了春秋霸国的基业,国土广大,人口众多,我们燕国单独进攻,不容易成功。大王一定要进攻齐国的话,不如约赵国及楚国、魏国组成联军。”于是燕昭王派乐毅去约合赵国,又另派使者去联络楚国、魏国,并且通过赵国向秦国承诺分给它征伐齐国后所得到的利益。各国诸侯痛恨齐湣王的骄横暴虐,都争相合谋,与燕国一同进攻齐国。
三十一年(前284),燕昭王集结全国兵力,任乐毅为上将军。秦国尉斯离率军与赵、魏、韩三国军队会合。赵惠文王将相国的印信授给乐毅,乐毅统率燕、秦、魏、韩、赵五国联军,共同讨伐齐国。齐湣王也征调全国兵力来抵抗,双方会战于济西,齐军大败。齐湣王出走,楚国淖齿把他捉住,并在鼓里把他杀了。
秦昭襄王、魏昭王、韩釐王在周王国都城会面。
三十二年(前283),秦昭襄王与赵惠文王在穰会面。秦军攻克魏国安城,大军抵达大梁后撤退。
赵惠文王得到楚国的和氏璧,秦昭襄王想占有此璧,要求以十五个城邑与赵国交换。赵惠文王想不给,但畏惧秦国的强横;想给,又怕被欺骗。他征求蔺相如对此事的意见,蔺相如回答:“秦国用城邑交换和氏璧而大王不给,这是我们理曲。我们给秦国玉璧而秦国不给我们城邑,则是秦国理曲。权衡两种情况,宁可答应秦国,让秦国承担背信弃义的后果。我愿意奉璧前往秦国,如果秦国不把城邑给我们,我一定将和氏璧完好无损地带回赵国。”赵惠文王就派遣蔺相如前往。蔺相如到达秦国,发现秦昭襄王无意将答应的城邑给赵国。蔺相如就使用诈术欺骗秦昭襄王,取回了玉璧,并派随从把玉璧藏在身上,从小路返回赵国,自己却留下,听凭秦国处置。秦昭襄王认为他贤能,没有杀他,还以礼相待,送他回国。赵惠文王任蔺相如为上大夫。齐湣王的儿子田法章逃亡在莒城,齐国逃亡在外的臣僚到处找他,将他立为齐王。
三十三年(前282),秦国进攻赵国,攻克两座城市。
三十四年(前281),秦国进攻赵国,攻克石城。
秦国穰侯再次当丞相。
楚国想与齐国、韩国共同攻伐秦国,并想乘势占领周王国。周赧王派东周武公对楚国令尹昭子说:“周王国是不可谋取的。”昭子说:“我们并无谋取周王国的意图;不过即使这样,也请你说说,为什么不可谋取?”东周武公说:“西周王国的土地,截其长补其短,合起来计算,方圆不超过一百里。名义上是天下共主,但割去它的土地不足以拓广自己的国土,拥有它的民众不足以增强自己的兵力。即使这样,进攻它的人却要背上弑君的恶名。然而仍有想进攻它的人,原因就是看见祭祀所用的礼器在那里。虎肉腥臊,而且有可伤人的锋利爪牙,但人们为了得到它的皮,还是会猎取它;如果让草泽中的麋鹿蒙上虎皮,攻击它的人必定比攻击老虎的多一万倍。割去楚国的土地就足以扩展国土,贬抑楚国的形象就足以获得尊王的声望。如果你想诛灭残害天下共主,霸占三代传下的礼器,那么随着礼器南下,讨伐的大军就会紧跟着到来!”于是楚国放弃了吞并周王国的打算。
三十五年(前280),秦国白起打败赵国军队,斩杀二万人,占领代郡光狼城。秦王又派司马错征发陇西的军队,通过蜀国进攻楚国黔中,攻占了这一地区。楚国向秦国献上汉水以北的地区及上庸地区。
三十六年(前279),秦国白起进攻楚国,占领了鄢、邓、西陵。
秦昭襄王派使者告知赵惠文王,希望双方在河外渑池会面,结盟和好。赵惠文王想不去赴会,廉颇、蔺相如考虑了此事后说:“大王不赴会,就表示赵国软弱胆怯。”于是赵惠文王决定赴会,蔺相如陪同前往。廉颇送他们到边境,与赵惠文王诀别,说:“大王前去,估计路途往返和会谈所需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天就可回国;如果三十天还不回来,请求大王准许我们立太子为国君,以断绝秦国要挟赵国的念头。”赵惠文王同意了。双方在渑池相会,秦昭襄王与赵惠文王共同饮酒。正喝得畅快时,秦王请赵王弹瑟,赵王弹了一曲。蔺相如随即也请秦王击缶,秦王不肯。蔺相如说:“不击的话,五步之内,我可以使颈中之血溅到大王身上!”秦王的侍从想杀蔺相如,蔺相如怒目呵叱,侍从皆不敢上前。秦王很不高兴,只得击了一下缶。直至酒宴结束,秦王始终未能凌驾于赵王之上;而且赵国在军事上也严加防备,因而秦国不敢轻举妄动。赵王回国后,任蔺相如为上卿。燕昭王去世,太子燕惠王即位。
三十七年(前278),秦国大良造白起进攻楚国,攻克了郢都,焚烧了夷陵。楚顷襄王因军队已被打散,便不再作战,将国都迁往东北境的陈。秦国在郢都设置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三十八年(前277),秦国武安君白起平定了原楚国的巫、黔中,始设置黔中郡。魏昭王去世,他的儿子魏安釐王即位。
三十九年(前276),秦国武安君白起进攻魏国,攻克了两座城邑。
四十年(前275),秦国相国穰侯魏冉进攻魏国。韩国暴鸢率军援救魏国,穰侯魏冉大败韩军,斩杀韩军四万人。暴鸢逃奔开封。魏国割让八座城池以求和。穰侯魏冉再次进攻魏国,击走了魏国相芒卯,进入北宅。于是包围了魏都大梁,魏国人割让温,以此求和。
四十一年(前274),魏国再次与齐国合纵抗秦。秦国穰侯魏冉进攻魏国,攻占了四座城池,斩杀了四万人。
四十二年(前273),赵、魏两国军队联合攻伐韩国华阳。韩国向秦国告急求救,秦昭襄王不肯援救。韩国相国对陈筮说:“事情紧急了,你虽患病,但仍希望你能行只需途宿一个晚上的路,到秦国走一趟。”陈筮前往秦国,晋见穰侯魏冉。穰侯说:“事情紧急了吗?所以派你来。”陈筮说:“事情并不紧急。”穰侯恼怒了,说:“这话怎讲?”陈筮说:“如果韩国真的紧急了就会转而投向别的国家,因为还不紧急,所以再次来此求救。”穰侯说:“让我们发兵吧。”于是与武安君白起、客卿胡阳率军救援韩国,八天,秦国援军到达,在华阳城下打败了魏军,魏国相芒卯逃奔,秦军俘虏了三员魏将,斩杀魏军十三万。武安君白起又与赵国将领贾偃交战,将赵军俘虏二万人沉入黄河淹死。魏国段干子请求魏王割让南阳给秦国,以此求和。苏代对魏王说:“想得到秦国相印的人是段干子,想得到土地的是秦国。现在大王让想得到土地的秦国来控制相印,让想得到相印的人来控制魏国土地,魏国的土地就会割完!用土地来侍奉秦国,就好像抱着木柴救火,木柴不烧完,大火不会熄灭。”魏王说:“你讲的是不错。但即使这样,事情已开始实行,不可变更了。”苏代说:“玩博戏的人所以重视‘枭’,是因为形势有利时可‘吃’,形势不利时可停止。现在为什么大王运用智慧还不如博戏时用‘枭’那样灵活呢?”魏王没有听从他的话,最终还是割让南阳来与秦国讲和,南阳实际上就是脩武。
韩国、魏国臣服于秦国后,秦昭襄王打算派武安君白起与韩国、魏国共同进攻楚国,计划还未实行,楚国使者黄歇来到秦国。黄歇得知上述计划,害怕秦国乘胜一举灭亡楚国,就向秦王上书说:“我听说物极必反,冬季与夏季的转换就是这样;使事物达到极致就有危险了,例如将棋子叠得极高就会倒塌。如今秦国作为一个大国,国土已在天下版图上达到了西、北两个极点,这种状况自有人类以来,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从不曾有过的。楚国先王三世不忘与齐国接壤,以威胁韩国、魏国,切断山东合纵诸国的腰腹地带。现在大王派盛桥到韩国驻守主事,盛桥促使韩国将土地割让给秦国,这样,大王不必出兵,不伸扬国威,就得到百里的土地,大王可称是才能卓绝呀!随后大王又出兵进攻魏国,断绝大梁的门户,占领河内,攻克燕、酸枣、虚、桃,进入邢,魏军四散溃逃而不敢救援,大王的武功也堪称众多而显赫了!大王休兵息民两年后,再度起兵,又攻占了蒲、衍、首、垣,进逼仁、平丘,黄、济阳据城守御,魏国屈服。大王又割得魏国濮磨以北的地区,打通了齐国、秦国腰部通道,并切断了楚、赵两国联络的脊部,各国三番五次合纵联合,仍不敢救助,大王的声威也天下无双了!大王如果能保持已有的功业声威,克制一下攻取他国的念头,推行仁义,使秦国没有后患,则可跻身于三王、五霸之列!大王如果自恃军队众多,倚仗装备精良,乘摧毁魏国军队的威力,想用武力使各国君主臣服,我恐怕秦国可能会有后患。《诗经》说:‘无不有始,罕能有终。’《周易》说:‘狐狸过河,沾湿尾巴。’这是说凡事起始容易,圆满告终困难。从前,吴王信任越国,共同征伐齐国,在艾陵战胜齐军后,却在回国时被越王在三江边上活捉了。智伯信任韩、魏两家,共同进攻赵氏,围攻晋阳城,胜利指日可待了,而韩、魏两家背叛,把智伯瑶杀死在凿台之下。如今大王妒忌楚国未被摧毁,却忘了摧毁楚国后的强大的韩国、魏国,我为大王考虑,不可这样做。楚国是秦国的后援,而韩、魏等邻国是秦国的敌人。现在大王相信韩国、魏国对您的友善,而这正如当初吴国对越国的信任,我怕韩国、魏国低声下气的,表面上似乎是为了免除眼前的灾难,而实际上是想欺骗大王这个大国。为什么这样说?原因是,大王对韩国、魏国并无数代的恩德,却有多世的怨恨。韩国、魏国的父子兄弟接连死在秦国人手中已将近十代,所以,韩国、魏国不灭亡,始终是秦国江山社稷的忧患。如今大王资助他们,一同进攻楚国,不太过分了吗?并且,进攻楚国,大王打算如何出兵?大王打算向作为仇敌的韩国、魏国借路吗?那么大军出发之日大王就要担心他们不能回来。大王如果不向仇敌之国韩、魏借路,必定要进攻随水右岸的地区,这一地区都是大川大河,山林溪谷,属不毛之地。这样,大王虽有摧毁楚国的名声,但无得到土地的实惠。而且大王进攻楚国之日,韩、魏、齐、赵四国必会做出反应出兵。当秦、楚两国军队鏖战不息,无法脱身时,魏国将会出兵进攻留、方与、轾、湖陵、砀、萧、相等地,原宋国的领土必定被魏国占尽;齐国军队向南进攻楚国,泗上必定被齐国攻占。这些都是平原地区四通八达、肥美膏腴的土地,如果这样,则天下各国没有比齐国、魏国更强的了。我为大王考虑,不如与楚国友善。秦、楚两国合而为一,进逼韩国,韩国必定缩手不敢行动,入朝称臣,大王再凭借东部山脉的险阻,依靠河曲一带的便利,韩国必定成为秦国的关内侯。如果这样,大王以十万军队戍于韩国都城郑,魏国忧虑,许、鄢陵据城自守,上蔡、召陵不再跟魏国往来,这样一来,魏国也会成为秦国的关内侯了。大王一旦善待楚国,驱使关内两个拥有万辆战车的国家去攻占齐国的土地,齐国西部的土地就可拱手获取了。大王的国土,东起东海,西至西海,约束天下各国,这样可使燕国、赵国得不到齐国、楚国的援助,齐国、楚国得不到燕国、赵国的援助。然后威胁燕国、赵国,摇撼齐国、楚国,这四国不用征伐就会臣服。”秦昭襄王听从了黄歇的话,命武安君白起停止进发,谢绝了韩国、魏国,让黄歇回国,同楚国结盟亲善。韩釐王去世,他的儿子韩桓惠王即位。
四十三年(前272),楚以左徒黄歇奉太子完去秦当人质。
秦国设置南阳郡。秦国、魏国、楚国共同攻伐燕国。燕惠王去世,他的儿子燕武成王即位。
四十五年(前270),秦国进攻赵国,包围了阏与。赵惠文王召廉颇、乐乘询问:“可去援救不?”二人皆说:“路途险远狭隘,难以援救。”赵王问赵奢,赵奢回答:“路途险远狭隘,就好像两只老鼠在狭洞中相斗,勇猛的一方将会获胜。”赵惠文王便命令赵奢率军援救阏与。在离赵国国都邯郸三十里的地方,赵奢安营扎寨,并对军中下令说:“有就军事行动向我进谏者,一律处死!”秦军驻扎在武安城西,鼓噪叫战,武安城中的屋瓦都被震动了。赵军中候中有一个人建议赵奢急救武安,赵奢立即将他斩首。赵奢坚守营垒,停留二十八天不行一步,而且还增筑防御工事。秦军派间谍潜入赵军营垒,赵奢以丰盛的食品款待后,送他回去。间谍将上述情况回报秦军将领,秦将非常高兴地说:“离开国都三十里就驻扎下来,不再前进,而还增设营垒,阏与不再是赵国的了!”赵奢送走秦军间谍以后,下令全军卸去甲衣,轻装急行军,一天一夜即到达前线,在距离阏与五十里处驻扎下来,筑好营垒。秦军得知这一消息,集中全部兵力前来。赵军军士许历请求就军事问题进谏,赵奢让他进来。许历说:“秦军没想到我军会赶到这里,他们前来时气势很盛,将军您一定要组成密集的阵形来对付他们,不然的话,一定会失败。”赵奢说:“我愿意接受你的指教!”许历请求依照军令受刑,赵奢说:“待以后再说,你是在邯郸令以后才向我进谏的。”许历再次请求进谏,说:“能首先占据北山者胜,后到者败。”赵奢接受了他的建议,立即发兵一万,急速占领北山。秦军后到,与赵军争夺北山而无法攻上去。赵奢挥军攻击秦军,秦军大败,于是解除了阏与之围而返回。赵惠文王封赵奢为马服君。
穰侯向秦昭襄王推荐一位名叫灶的客卿,并派他进攻齐国,夺取刚、寿,从而扩展自己的封地陶邑。
当初,魏国人范雎随从中大夫须贾出使齐国,齐襄王听说范雎敏捷善辩,很有口才,就私下赏赐给他金钱及牛、酒。须贾认为范雎把魏国的秘密告诉了齐国,回国后就把此事告知了国相魏齐。魏齐大怒,用竹杖责打范雎,打断了他的肋骨,折断了牙齿。范雎假装死去,魏齐命人用竹席卷裹范雎,放置在厕所中,让喝醉酒的客人朝范雎身上轮流撒尿,以此惩戒后人,使人们不敢再乱说话。范雎对看守的人说:“你如果能救我出去,我一定重重地谢你。”看守就向魏齐请求准许他扔掉竹席卷中的死人。魏齐已喝醉了,就说:“可以。”范雎得以逃出。魏齐随即就后悔了,他又派人寻找捕捉范雎。魏国人郑安平带着范雎躲藏起来,范雎将姓名改为张禄。
秦国谒者王稽出使魏国,范雎乘夜求见王稽。王稽将他偷偷藏在车中,与他一同回到秦国,将他推荐给秦昭襄王,秦昭襄王在离宫接见了他。范雎假装不识通向宫内的长巷,沿着长巷直入宫中,秦昭襄王来了,宦官生气地驱逐他,说:“大王到了!”范雎故意乱说道:“秦国哪有王,秦国只有太后、穰侯罢了!”秦昭襄王隐约听见了范雎的话,就屏退侍从,直身而跪着请求说:“先生有什么可指教寡人的?”范雎回答:“嗯嗯。”如此问答了三次。秦昭襄王说:“先生最终还是不肯指教我吗?”范雎说:“我实在不敢这样做!我是流落在外的人,与大王交情疏远,而我想陈述的都是匡正救助大王的大事,涉及您的骨肉亲属,我虽愿效以愚忠,但不知您的心意,这就是大王三次问我,我都不敢回答的原因。我知道今日向您进言,明日就会被处死,但我并不想逃避一死。而且死是任何人也不可避免的,如果可以稍微有补于秦国而死,这就是我的最大愿望了。我只是害怕我死后,天下之士闭口止步,再也不肯向往秦国。”秦昭襄王上身挺直长跪着说:“先生这是什么话?今天我得以见到先生,这是上天让寡人来麻烦先生,从而保存先王的宗庙。事情无论大小,上自太后,下至大臣,希望先生都能指教我,不要怀疑我的诚恳!”范雎行礼,秦王也行礼。范雎说:“以秦国土地之广大,兵士之勇猛,来对付各诸侯国,犹如驱赶良犬韩卢去捕捉跛脚的兔子一般。但秦国闭关自守十五年,不敢出兵山东,其原因是穰侯魏冉没有忠心地为秦国谋划,而大王的策略也有所失误。”秦昭襄王挺身跪着说:“我希望能听你说说策略上的失误。”但左右多有窃听的人,范雎不敢陈述秦国内政,便先谈论对外的策略,以此观察秦王的态度。于是他进言说:“穰侯越过韩国、魏国,进攻齐国的刚、寿,不是上策。齐湣王南攻楚国,打败了楚军,杀死了楚将,开拓疆土千里,但齐国最终连一尺一寸的土地也没得到,难道是齐国不想得到土地吗?是当时的形势不允许。各诸侯国发现齐国疲乏衰弱,组成联军共同进攻齐国,大败齐军,使齐国几乎灭亡,齐国进攻楚国的结果是喂肥了韩国、魏国。如今大王不如采取结交远国、进攻近国的策略,夺取土地,得一寸就是大王的一寸,得一尺就是大王的一尺。现在,韩国、魏国地处中原地区,是天下的枢纽。大王如果想称霸天下,必须亲近中原的国家,以掌握天下枢纽,然后以此来威慑楚国、赵国,楚国强,就让赵国依附我们,赵国强,就让楚国依附我们,楚国、赵国都依附我们以后,齐国一定会害怕。齐国也依附我们了,韩国、魏国就可被我们乘势拿下了。”秦昭襄王说:“讲得好。”于是任范雎为客卿,与他一同谋划军事策略。
四十六年(前269),秦国中更胡伤进攻赵国阏与,未能攻克。
四十七年(前268),秦昭襄王采用范雎的策略,派五大夫绾进攻魏国,攻克了怀。
四十八年(前267),秦国悼太子到魏国当人质,死在那里。
四十九年(前266),秦军攻克魏国邢丘。范雎日益受到秦昭襄王的信任,逐渐掌握了实权,于是他在一个适当的机会向秦王进言说:“我在山东的时候,听说齐国有孟尝君,没听说有齐王;听说秦国有太后、穰侯,没听说有秦王。独揽国政的称为王,决定利害的称为王,掌握生杀大权的称为王。如今太后独断独行,随心所欲,穰侯出使他国而不向大王回报,华阳君、泾阳君断罪判罚毫无顾忌,高陵君任免官员不向大王请示。有这样四个权贵而国家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因为秦国在这四个权贵的笼罩之下,所以说无王。穰侯的使者握着大王的权势,决断并制约各国诸侯,剖分兵符于天下,征调兵马,征伐仇敌,进攻他国,没有人敢不听从。战胜了敌军,攻占了土地,所得利益全归穰侯封地陶邑;战败了,百姓会怨声载道,所引起的灾祸也由国家承担。我又听说,树上的果实太多了就会压断树枝,压断树枝就会伤害树心;扩大封邑的人会危及国家,尊崇臣僚会使君主卑微。淖齿掌管齐国,箭射齐湣王的大腿,抽了他的筋,把他吊在宗庙的梁上,湣王过了一个晚上就死去了。李兑掌管赵国,把主父囚禁在沙丘一百天,最后活活饿死了。如今我观察四个权贵的专权,也属淖齿、李兑之类。夏、商、周三代所以亡国,是因为君王将大权交给了臣僚,自己只顾纵酒射猎的缘故;被君王授予大权的人,妒忌贤能,欺上压下,以谋取私利,从不为君主考虑,而当君主的又不醒悟,所以丧失了他们的国家。现在,自有俸禄的小官以上直至朝中大员,下及大王左右的侍从,几乎都是相国魏冉的人。见大王孤立地处于朝廷之中,我私下为大王担忧。只怕万世之后,主宰秦国的人并非大王的子孙!”秦昭襄王认为范雎所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废黜了太后,将穰侯、高陵君、华阳君、泾阳君驱逐到关外,任范雎为丞相,封为应侯。
魏安釐王派须贾到秦国出使,应侯范雎穿着破衣,私下步行前去见须贾。须贾惊讶地说:“范叔原来安然无恙啊!”他留范雎坐下,一同饮酒吃饭,并拿出一件绨袍送给范雎。于是范雎为须贾驾车来到丞相府,说:“我为君先入府向丞相通报。”须贾在门外等了很久,对范雎一直不出来感到很奇怪,就向守门人询问,守门人说:“没有什么范叔,刚才那个人是我们的张丞相。”须贾知道被捉弄了,只得双膝下跪,爬进相府,向范雎请罪。范雎坐在堂上,把他谴责了一番,并说:“你所以能够不死,是因为你送了我一件绨袍,表明你对老朋友还有一点恋恋不舍的情谊。”于是大摆宴席,邀请各国来宾,但让须贾坐在堂下,在他面前放了一盘饲马的碎草拌豆,令他像马一样地吞食。然后,让须贾回去告诉魏安釐王,说:“快斩下魏齐的头送来!不然的话,将攻破大梁,屠杀全城。”须贾回国后,把事情告诉了魏齐。魏齐逃奔赵国,躲藏在平原君家中。赵惠文王去世,他的儿子赵孝成王丹即位。
五十年(前265),秦国宣太后去世。九月,穰侯魏冉离开国都,前往封地陶邑。
北宋史臣司马光说:穰侯帮助秦昭襄王当上国君,为他除去了祸患;推荐白起为将,向南攻占了鄢、郢,向东拓广了疆土,与齐国相接壤,使各国诸侯跪拜而侍奉秦国,秦国的更加强大,实在是穰侯的功劳。虽穰侯专横独断,骄纵贪心,足以使他招致灾祸,但他的行为并未到范雎所说的那种地步。像范雎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忠心地为秦国谋划,他只是想取得穰侯的地位,所以扼住对方的喉咙来抢夺。于是使秦昭襄王断绝了母子之间的情义,丢弃了舅甥之间的恩情。总而言之,范雎真是个邪诈危险的人物!
秦昭襄王立儿子安国君为太子。
秦军进攻赵国,攻占了三座城市。赵孝成王刚即位,太后执掌赵国大权,她派人向齐国求救。齐国人说:“要让我国出兵,必须让长安君来齐国当人质。”太后不答应。齐国不肯出兵,朝中大臣一个个竭力进谏,向太后陈述利害,太后直言不讳地对身边人说:“有谁再提起长安君当人质这件事,老妇我一定把唾沫吐在他脸上!”左师触龙希望见见太后,太后怒气冲冲地等待他进来。左师触龙碎步慢跑过去坐下,并向太后请罪说:“老臣的脚有病,很久未能与太后见面了,常私下自我原谅;但担忧太后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所以希望见见太后。”太后说:“老妇我也是坐辇车行动的。”左师触龙又问:“太后胃口没有减退吧?”太后回答:“只是吃点粥而已。”太后的怒气稍有缓解。触龙说:“我的儿子舒祺,年纪最小,没出息,而我已年老体衰,心里很疼爱他,希望太后能补一个宫廷侍卫的缺给他,让他保卫王宫,为此,我冒死向您请求!”太后说:“可以。他几岁了?”触龙说:“十五岁了。虽然年纪较小,但我希望能在我未死之前把他托付给您。”太后说:“男人也爱小儿子吗?”左师触龙说:“比女人更爱。”太后笑着说:“女人爱小儿子比男人强烈得多。”触龙说:“我私下认为,太后爱女儿燕后远远超过爱长安君。”太后说:“你错了!我爱女儿远远比不上爱长安君。”触龙说:“父母爱他们的子女,就应该为他们考虑得深远些。您送燕后出嫁时,抱着她的脚哭泣,觉得她嫁得太远了,所以心中哀伤。燕后走后,您不是不想念她,但祭祀时总是祝祷说:‘一定不要让她回来!’难道不是为了她的长远利益考虑,希望她的子孙相继当燕王吗?”太后说:“是这样的。”触龙说:“从现在往前推算三代,赵国国君的子孙凡封为侯的,他们的后继者还有在位的吗?”太后说:“没有了。”触龙说:“这些人中,近者灾祸及于自身,远者灾祸及于他们的子孙。难道是君主的儿子封侯的都不善良吗?主要是因为他们地位尊贵而对国家无功,待遇丰厚而对国家无劳,同时又拥有许多国家的宝器。现在太后抬高长安君的地位,封给他肥沃的土地,又给他许多国家的宝器,但如果不趁现在让他为国家建立一些功绩,一旦太后百年之后,长安君凭什么在赵国立足呢?”太后说:“我答应了,任凭你指派他吧!”于是,为长安君准备了百辆的侍从车队,前往齐国当人质。齐国随即出兵救赵,秦军撤退。齐襄王去世,他的儿子田建即位。
五十一年(前264),秦国武安君白起率军进攻韩国,攻克了九座城池,斩杀了五万人。
五十二年(前263),秦国武安君白起进攻韩国,占领南阳;攻击太行道,断绝了山道交通。
楚顷襄王患重病。黄歇对秦国应侯范雎说:“如今楚王的病恐怕不会好转了,秦国不如送楚国太子回国。如果太子能够即位,他事奉秦国一定更加亲厚,而对丞相您的恩德也会感激不尽,这样是亲近了盟国,而得以储存一支拥有万辆战车的军队。如果不让太子回楚国,他在咸阳只是一个普通平民。如果楚国改立了一位新国君,必然不会侍奉秦国,这样,就失去了一个盟国,断绝了同一个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的友谊,这实在不是上策。”应侯把黄歇的话告诉了秦昭襄王,秦王说:“先派楚太子的师傅前往楚国探问楚王的病情,等他回来后再谋划此事。”黄歇与太子密商,说:“秦国留住太子,是想以此谋取利益。现在,以太子的力量,还不能做出有利于秦国的事情,楚国王族阳文君的两个儿子正在国内。如果大王去世,太子不在楚国,阳文君的儿子一定会被立为国君,太子您就不能作为楚王来奉祀宗庙了。不如逃离秦国,与使者混在一起,一同出关卡,我请求留下来,以死来承担一切。”于是,太子改换服饰,假扮成楚国使者的车夫,出了秦国关卡;而黄歇守在太子的居舍中,常以太子患病为名,谢绝会客。他估计太子已远离秦国了,就亲自对秦昭襄王说:“楚太子已经回国,而且离秦国很远了。我希望大王赐我一死!”秦王大怒,真想将黄歇处死。应侯范雎说:“黄歇作为他人的臣僚,献身保护他的主人,如果楚太子回国继位,一定会重用黄歇。不如不治他的罪,让他回楚国,以此来亲近楚国。”秦王听从了范雎的话。黄歇回到楚国三个月,秋天,楚顷襄王去世,孝烈王即位;任黄歇为相,将淮北地区封给黄歇,号为春申君。
五十三年(前262),楚国人割让州地给秦国,以此与秦国讲和。
秦国武安君白起攻伐韩国,攻克了野王。这使得韩国国都新郑与上党的交通断绝,上党郡守冯亭与当地民众商议,说:“通往新郑的交通已经断绝,秦军日益逼近,韩国军队无法援救我们,不如以上党归附赵国。赵国如果接受我们,秦国一定会进攻赵国;赵国遭到秦国的攻击,必定会亲近韩国;韩国、赵国联合为一就可以抵挡秦国了。”于是派遣使者前往赵国,告诉赵孝成王说:“韩国没有能力守住上党,上党必然会被秦国攻占,但上党的官民都宁愿归附赵国,不乐意受秦国统治。上党郡所辖城市邑十七个,我们愿意再拜献给大王!”赵王将此事告诉平阳君赵豹,赵豹说:“圣明的人非常害怕无缘无故的利益会带来灾祸。”赵王说:“上党的官民佩服我的德行,怎么说是无缘无故?”赵豹说:“秦国蚕食韩国土地,在韩国腰部切断了交通,使南北不能相通,原本自以为可以坐待上党的到手。韩国之所以不把上党交给秦国,是想嫁祸于赵国。秦国付出辛劳,而赵国坐收其利,即使是强大的国家也不能从弱小的国家中轻易得到这样的便宜,难道弱小的国家反而能从强大的国家手中得到这种便宜吗?这怎么能说不是无缘无故的呢?依我看,不如不接受上党。”赵王又将此事告诉了平原君赵胜,平原君建议接受上党。赵王就派平原君前往上党接受土地,并把三座万户的城池封给上党郡守冯亭,号为华阳君,又以三个千户的城池封给上党所属的县令,让他们成为侯,其他官民也都晋爵三级。冯亭垂泪不与平原君相见,说:“我不忍心出卖君主的土地来得到自己的食邑!”
五十五年(前260),秦国左庶长王龁进攻上党,把它攻克了。上党的百姓逃奔赵国。赵国的廉颇率军驻扎在长平,以保护和安顿上党民众。王龁因此进攻赵军。赵军多次作战,未能取胜,一名裨将、四名尉官阵亡。赵孝成王与楼昌、虞卿商议,楼昌建议派高级使者前往秦国讲和。虞卿说:“现在,决定是否和解的是秦国;秦国一定想大败大王的军队,即使前往秦国求和,秦国也不会答应。不如派使者携带贵重的珍宝送给楚国、魏国依附他们,楚国、魏国如果接受了,秦国就会疑心各国已合纵抗秦,这样,与秦国的和谈就可以成功了。”赵王没有接受虞卿的建议,他派郑朱前往秦国讲和,秦国接受了。赵王对虞卿说:“秦国已经接纳了郑朱。”虞卿说:“大王的讲和一定不会成功,而赵军则会被打败。为什么?各国祝贺胜利的使者都将出现在秦国而不是赵国了。郑朱是位显贵人士,秦王、应侯一定会给予他显要而尊重的礼遇,以此向各国显示秦、赵两国正在讲和。各国见大王与秦国讲和,必定不再援救大王;秦国得知各国不再援救大王,讲和就不可能成功。”后来秦国果然只是热情接待郑朱,并不与赵国讲和。
秦军多次打败赵军,廉颇坚守阵地不出战。赵王认为廉颇是因为数次失利、多有伤亡而更加胆怯,不敢应战,所以十分生气,多次责备廉颇。应侯范雎又派人携千金前往赵国行反间计,传言说:“秦国所害怕的,只是害怕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当将领而已!廉颇容易对付,他将要投降了!”于是,赵王以赵括替代廉颇当赵军统帅。蔺相如说:“大王依据名气来任用赵括,如同用胶粘住调弦柱而弹瑟。赵括只会读他父亲的兵书,根本不懂得实战中的各种变化。”赵王没有接受他的意见。当初,赵括自少年时代起就学习兵法,自以为天下无人能与他匹敌。他曾与他的父亲赵奢谈论军事问题,赵奢不能难倒他,但并不称赞赵括高明。赵括的母亲询问原因,赵奢说:“军事,是你死我活的领域,而赵括却轻松随便地谈论它。假使赵国不任用赵括为统帅便罢了,倘若一定要任用他为统帅,那么使赵军一败涂地的必定是赵括。”等到赵括担任统帅将要出发时,他的母亲向赵王上书,说赵括不可重用。赵王问她:“为什么?”赵括的母亲回答说:“我刚嫁给他的父亲时,他的父亲已当上了大将,由他亲自进奉食物而用餐的人数以十计,结交的朋友数以百计,大王及王族所赏赐的东西,他全部分送给军吏士大夫。从接受大王命令之日起,就一心一意为国,不再过问家庭私事了。现在赵括刚被任用为大将,就面向东方而坐,接受拜见,属下军吏都不敢抬头看他;大王所赐的金钱丝帛,他都拿回藏于家中,每天察看有什么便宜的田地宅院可买的就去买下。大王以为赵括像他的父亲,其实他们父子两人的心胸完全不同,希望大王不要派遣他当统帅!”赵王说:“你不要再说了,我已决定了!”赵括的母亲接着说:“如果他有什么不称职,我请求大王不要把我和家人因此而连坐治罪。”赵王答应了她。
秦昭襄王得知赵括已被任为赵军统帅,就暗中任命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让王龁当裨将,并向军中下令:“有谁敢泄露武安君当统帅的消息,一律处斩!”赵括到达军中,将廉颇的坚守命令全部撤销,更换了各级军吏,出兵攻击秦军。武安君佯装败退,布置了两支奇兵以劫击赵军。赵括乘胜追击,直抵秦军营垒,因秦军坚守而无法攻入。这时,秦军两支奇兵共二万五千人出击,切断了赵军的后路,另外又有五千骑兵切断了赵军与其营垒之间的联系。赵军被分割为二,运送粮草的道路也被切断。武安君派出装备轻良的部队攻击赵军,赵军迎战失利,只能修筑营垒坚守,以等待救兵到来。秦昭襄王得知赵军运粮通道断绝,就亲自到河内,征发当地十五岁以上的民众,全部奔赴长平,阻绝赵国的救兵和粮草支援。齐国、楚国出兵救援赵国。赵军缺粮,请求齐国支援粮食,齐王拒绝。周子说:“赵国对于齐国、楚国来说,是挡住秦国的屏障,犹如牙齿前面有嘴唇,唇亡则齿寒。今天灭亡了赵国,明天灾祸就会降临到齐国、楚国头上。援救赵国这件事,应该像捧着漏瓮去浇烧焦的铁锅一样飞快才行。而且援救赵国,是一种出于高尚道义的行为;击退秦军,又可天下扬名。出于道义援救濒于灭亡的国家,调动威武之师击退强大的秦国。不致力于这些事情,而吝惜粮食,这是谋划国家策略者的过错!”齐王没有听从他的话。九月,赵军断粮已四十六日,军中士兵都暗中互相残杀,以吃人肉充饥。情急之中,赵括决定率军攻击秦军营垒突围。他将全军分作四队,依次突围,但冲击了四五次,仍冲不出去。赵括亲自率领精锐部队奋力突围,与秦军搏战,秦军把他射杀了。赵军大败,四十万军卒全部投降。武安君说:“秦军已占领上党,上党民众不愿归秦而归附了赵国。赵军士兵反复无常,不把他们杀尽,恐怕日后会作乱。”于是使用欺诈手段,把投降的赵军士兵全部坑杀,仅留下二百四十个年纪较小的士兵,放他们回赵国。在这场战争中,秦军前后总共斩杀、俘虏赵军四十五万人,赵国人大为震惊。
五十六年(前259)十月,武安君白起将秦军分成三路:王龁率领一路军队进攻赵国的武安、皮牢,攻克了这两个地方。司马梗率领一路北上平定了太原,将上党地区全部占领。韩国、魏国惊慌失措,派苏代前往秦国,向应侯范雎赠送大量财物,并进言说:“武安君即将围攻邯郸了吗?”范雎说:“是的。”苏代说:“赵国灭亡后,秦王就成为天下之王了;武安君当三公,你能当他的下属吗?虽然不愿成为他的下属,但这原本就是身不由己的事呀。秦国曾进攻韩国,围攻邢丘,围困上党,上党的百姓都归附赵国,天下之人不愿当秦国之民由来已久。现在如果灭掉赵国,赵国北部之民归燕国,东部之民归附齐国,南部之民归附韩国、魏国,这样,你所得到的民众就没有几个人了。不如乘机让各国割让土地,不要让一切都成为武安君的功劳。”应侯便向秦王进言说:“秦军辛劳,请大王准许韩国、赵国割地求和,暂且让士卒休息一阵子。”秦王接受了他的建议,从韩国割得垣雍,从赵国割得六个城邑,与两国讲和。正月,各国都撤回了军队。武安君因此与应侯有了嫌隙。
赵孝成王打算派赵郝出使秦国,商定缔结和约、割让六个县的事情。虞卿对赵王说:“大王认为,秦国进攻大王,是因为疲劳而撤退的呢?还是尚有馀力,只因爱大王而不再进攻呢?”赵王说:“秦国已不遗馀力了,一定是因为疲劳而撤退的。”虞卿说:“秦国全力进攻而不能夺取,终因疲劳而撤退;大王却将秦国武力不能夺取的东西送给秦国,这是帮助秦国来进攻自己。明年秦国再进攻大王,大王就没救了。”赵王考虑此事,未能决定。楼缓来到赵国,赵王与他商量。楼缓说:“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赵两国交战而各国都很高兴,为什么?他们这样说:‘我们将乘着强国的威势,凌驾于弱国之上。’现在赵国不如赶快割地求和,以此疑惑各国,安慰秦国的心。否则,各国将会利用秦国的愤怒,乘赵国衰弱之机,瓜分赵国。赵国将要灭亡了,还怎么来谋划对付秦国呢?”虞卿得知楼缓的建议,再次见赵王,说:“楼缓的建议很危险,这样做必定使各国更加怀疑赵国,不肯援助赵国,而且割地又怎么能安慰秦国的心?他为什么唯独不说这样做是向各国显示了赵国的软弱呢?而且我说不要割地,并不是坚决不割地就算完;秦国向大王索讨六个城邑,而大王可将六个城邑送给齐国。齐国与秦国之间有着深仇大恨,齐国不等大王把话说完就会听从大王的意见。这样,大王虽在齐国那里失去,但可从秦国那里得到补偿,而且还向各国显示,赵国是有能力有作为的。如果大王向各国宣布此事,边境上还未出现军队,我就可看见秦国送来的厚礼到达赵国,他们会反求大王讲和。我们接受秦国的要求讲和,韩国、魏国知道这一消息,一定都会尊重大王。这样,大王一举结下了同齐、韩、魏三国的亲善关系,并且与秦国对调了处境。”赵王说:“好。”于是派虞卿东行齐国见齐王,与他一同谋划对付秦国。虞卿还未回国,秦国使者已来到赵国。楼缓得知这一消息后,逃走了。赵王封给虞卿一个城邑。
秦国开始进攻赵国之时,魏王向各位大夫征询意见,大家都认为秦国进攻赵国对魏国有利。孔斌问:“为什么这样说?”大夫们说:“秦国战胜赵国,我们就顺势向秦国臣服;不能战胜赵国,我们就可乘其疲惫予以攻击。”子顺说:“这种看法是错的。秦国自从秦孝公即位以来,大小征战从未失败过,如今又任用他们的良将做统帅,有什么疲惫可乘!”大夫们又说:“纵然秦国战胜了赵国,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失?邻国的耻辱,正是我们魏国的福分。”子顺说:“秦国是一个贪暴的国家,战胜赵国以后,一定会再图谋别的国家,我怕到那时魏国就会受到秦国军队的进攻了。前人有这样的话:燕雀在屋檐下筑巢,雏燕、母燕互相哺喂,叽叽喳喳,十分快乐,自以为非常平安。炉灶烟囱火苗蹿上,房屋就要被焚毁了,但燕雀还神色自若,毫不惊慌,它们不知道灾祸将要降临自己的头上。现在你们竟然没有想到赵国失败后,灾祸将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了,难道我们人可以同燕雀一样吗?”子顺就是孔斌,是孔子的第六世孙。子顺任魏国相国前后总共九个月,他向魏王陈述治国方略,总是不被采纳,于是退而称病辞职。有人对子顺说:“大王不重用你,你为什么不到别处去呢?”子顺回答:“去别处的话,将前往哪里呢?山东各国快要被秦国吞并了;秦国是个不仁不义的国家,讲仁义的人不会到秦国去。”于是闲居家中。新垣固请教子顺说:“贤能的人不管在哪里,必定要使那里兴起教化,并以此使当地得到很好的治理。现在你任魏国相国,没有听说你有什么特别的政绩就自己引退了,我猜想,可能是你觉得不得志吧,不然,为什么你这么快就辞职了呢?”子顺说:“因为没有特别的政绩,所以自己引退了。对于病得快要死的人来说,是没有良医可以救治的。现在,秦国有吞并天下的野心,如果用仁义去侍奉它,肯定得不到安全;时刻忙于挽救危亡,没有一点空闲,如何来兴起教化!从前,伊挚生活在夏代,吕望生活在商代,但夏、商两个王朝都没能得到治理,难道是伊挚、吕望不想治理吗?实在是大势所趋,个人不可挽回。当今山东各国凋敝不振,赵、韩、魏三国以割让土地来求得平安,二周王国也折服于秦国的威势,将要并入秦国,至于燕国、齐国、楚国,业已屈服。由此看来,不超过二十年,天下可能全部被秦国吞并了!”
秦昭襄王想替应侯范雎报他必报的仇,得知魏齐躲在赵国平原君的家中,就花言巧语地诱骗平原君前来秦国,囚禁了他。秦王派使者对赵孝成王说:“得不到魏齐的脑袋,我不放平原君出关。”魏齐没有办法,只得逃出平原君的家,投靠虞卿,虞卿放弃了相国的职位,与魏齐一同逃走。他们逃到魏国,想通过信陵君魏无忌逃奔楚国。信陵君觉得与他们见面很为难,魏齐非常恼怒,自杀了。赵王最终得到魏齐的头,把它交给了秦国,秦国这才把平原君送回来。九月,五大夫王陵率军再次进攻赵国。当时武安君白起正在患病,不胜任远行。
五十七年(前258)正月,王陵进攻邯郸,失利,秦国征调更多的兵力增援王陵;王陵军中有五校人马阵亡。武安君白起的病痊愈了,秦王想派他替代王陵。武安君说:“邯郸确实不容易攻克,而且各国的救兵一天天来到。那些国家很久以来就对秦国十分怨恨,秦国虽在长平取得了胜利,但士兵死亡已超过半数,国内空虚,跋山涉水去争夺他人的国都;如果赵国在里面应战,各国救兵在外面攻击,一定会打败秦军。”秦王自己命令武安君出任统帅没有成功,就派应侯范雎去请他。武安君始终称病坚辞,不肯前往前线指挥;秦王于是派王龁去代替王陵。
赵孝成王派平原君赵胜到楚国去求救,平原君想选择他门下食客中文武具备者二十一人,与他一同前往楚国,但挑选下来,只得到十九个人,其馀的人都没有什么可取之处。这时,有一个名叫毛遂的人向平原君自我推荐。平原君说:“贤能之士处在世上,犹如锥子处于囊袋中,锥子的尖端会立刻显现出来。如今先生在我门下已经三年了,而我左右的人没谁称赞过你,我也从未听说过你,这说明先生没有什么才能。既然先生没有什么才能,先生还是留下吧!”毛遂说:“我今日正是请求把我装入囊袋中呀!倘使我毛遂能早些处在囊袋中,我早就脱颖而出了,不会仅仅显露出尖端而已。”于是平原君同意与他一同前往,另外十九个人则互相使眼色,嘲笑毛遂。平原君到达楚国,与楚考烈王会谈,陈述合纵抗秦的利害关系,从日出时开始交谈,至中午仍未做出决定。毛遂手按利剑,顺着台阶走上前,对平原君说:“合纵抗秦的利害关系,两句话就可以说明白。今天日出时就谈,至中午还未决定,这是为什么?”楚王大怒,呵叱说:“还不赶快下去!我与你的主人谈话,你来干什么?”毛遂按剑上前说:“大王所以呵叱我,是因为倚仗着楚国人多。现在我们两个处在十步之内,大王无法依靠楚国人多了!大王的性命悬在我的手里。我的主人就在面前,您凭什么呵叱我!而且我听说商汤凭借方圆仅七十里的土地就成为天下的王,周文王依靠方圆百里的土地就使天下诸侯臣服,难道他们倚仗的是兵将众多吗?他们其实是顺应了大势,发挥了威力。如今,楚国领土方圆五千里,军队一百万,这是称王称霸的资本。以楚国的强大,天下谁也不能抵挡。白起只是个毛头小子罢了,他率领数万秦军,兴师与楚军交战,一战就攻取了鄢、郢,再战就烧了夷陵,三战就侮辱了大王的祖先。这是楚国百世的怨仇,连我们赵国都感到羞耻,而大王还不觉得耻辱。合纵抗秦是为了楚国,并不是为了赵国。我的主人就在面前,您凭什么呵叱我!”楚王说:“好,好,确实如先生所说,我们愿意奉上整个楚国,与赵国组成合纵联盟,共同抗秦。”毛遂说:“合纵抗秦的策略决定了吗?”楚王说:“决定了。”毛遂对楚王的侍从说:“把鸡、狗、马的血取来。”毛遂手捧盛着血的铜盘,跪着进呈给楚王,说:“大王应当以歃血来决定合纵;其次是我的主人,再次是我,也相继歃血。”于是,楚国与赵国就在楚王的宫殿上歃血以定合纵之盟。毛遂左手持着盛血铜盘,右手招呼随平原君来的十九个人说:“你们也在堂下互相歃血吧!你们碌碌无为,只是所谓的‘因人成事’的人。”平原君与楚国订立合纵之盟后回国,到达赵国时说:“我赵胜再也不敢判别、选择天下之士了。”于是尊毛遂为上客。
于是楚考烈王就派春申君黄歇率军救援赵国,魏安釐王也派将军晋鄙率军十万救援赵国。秦昭襄王派使者去对魏王说:“我进攻赵国,很快就可攻下,各国诸侯有胆敢救赵的,我攻克赵国后一定移兵首先进攻它!”魏王惊恐,派人阻止晋鄙进军,让魏军停留在邺,筑垒驻扎,名义上是救赵,实际上是首鼠两端观望动静。魏王又派将军新垣衍从小路潜入邯郸,通过平原君向赵王建议,想共同尊秦王为帝,以此使秦国退兵。齐国人鲁仲连这时恰好在邯郸,他听说此事后,前去见新垣衍,说:“秦国是一个丢弃礼仪、崇尚斩首之功的国家。它如果狂妄恣肆称帝于天下的话,我鲁仲连只得跳东海而死了,不愿当它的臣民!魏国提出尊秦为帝的建议,是因为魏国没看到秦国称帝的害处的缘故。如果秦国真的称帝了,我将让秦王把魏王入锅烹煮,剁成肉酱。”新垣衍怏怏不乐地说:“先生怎么能使秦王把魏王烹煮,剁成肉酱呢?”鲁仲连说:“肯定能够,我将把理由说给你听。从前,九侯、鄂侯、周文王是商纣王的三公。九侯有一个女儿,容貌美丽,九侯将她献给纣王为妃,但纣王认为她貌丑,于是把九侯剁成了肉酱。鄂侯竭力规劝,激烈地为九侯申辩,纣王却因此把鄂侯做成了肉干。周文王知道此事后,喟然长叹了一声,而纣王又因此把他囚禁在牖里的仓库中一百天,想置他于死地。现在,秦国是个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而魏国也是个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都是万辆战车的大国,又各有称王的威名,为什么看见秦国打了一场胜仗,就想顺从秦国,尊它为帝,最终落得一个被做成肉干、剁成肉酱的下场呢!而且秦国不会称了帝就善罢甘休了,秦国将会以天子的权威和礼仪制度来行事,向天下发布号令,并更换各国的大臣。他们将会罢黜他们认为没出息的人,换上他们认为的贤人,罢黜他们所憎恶的人,换上他们所喜爱的人,他们还将派他们的美女谗妾做各国诸侯的妃姬,居住在魏国的宫殿中,魏王怎么能够安安稳稳,高枕无忧呢?而将军你又怎么能保住在君主面前的旧旧恩宠呢?”新垣衍站起身,拜了又拜,说:“我今天才知道先生真是天下之士!我请求告辞回国,不敢再提起奉秦为帝的事了!”
当初,魏公子无忌,讲仁义,礼贤下士,因此,投入他门下当食客的多达三千人。魏国有一个隐士名叫侯嬴,年纪七十,家中贫寒,是魏国国都大梁城夷门的守门人。魏无忌备酒宴大会宾客,等大家坐定后,他带着随从,驾着马车,空出左位,亲自前往迎接侯嬴。侯嬴整了整破衣破冠,径直上车,坐在魏无忌上首的左位,毫不谦让;魏无忌手执缰绳,更加恭敬。侯嬴又对魏无忌说:“我有一个朋友在市场上当屠夫,希望您的车马能绕道经过他那里。”魏无忌驾车进入市场,侯嬴下车去见他的朋友朱亥,他故意站了很长时间,一边与朋友聊天,一边斜眼瞅魏无忌,悄悄地观察魏无忌的神情,只见魏无忌的面色更加平和;于是侯嬴向朋友告辞,上车,来到魏无忌家。魏无忌引导侯嬴坐于上座,并向在座的宾客一一介绍,宾客都非常惊讶。等到秦军围攻赵国邯郸时,由于赵国平原君的夫人就是魏国公子魏无忌的姐姐,平原君派往魏国请求救援的使者接连不断,以致使者车辆的冠盖也联接起来了,平原君通过使者责备魏无忌说:“我赵胜所以与公子家结为姻亲,是因为仰慕公子的高义,能急人所急,救人危难。现在,邯郸危在旦夕,近日内就要降服于秦国,而魏国救兵不来,纵然公子你轻视我赵胜,抛弃我赵胜,但你不可怜你的姐姐吗?”魏无忌心中忧虑,多次请求魏王下令晋鄙救赵,并通过宾客、辩士用各种方式、各种理由游说魏王,魏王最终还是不听从。魏无忌无奈,只得聚集宾客,准备了一百馀辆战车,想赴前线与秦军搏斗,为赵国战死。经过夷门时,魏无忌看见了侯嬴。侯嬴说:“公子您多加努力吧,老臣我不能跟从您前去了!”魏无忌离去了,走了几里路,心里觉得很不愉快,就返回来再去见侯嬴。侯嬴笑着说:“我原本就知道公子您会回来的。如今公子您没有其他方法,而想前去同秦军相拼,这犹如用肉来打饿虎,会有什么效果?”魏无忌拜了又拜,询问计策。侯嬴遣开身旁的人,说:“我听说晋鄙兵符的另一半放在大王的卧室内,如姬最受大王宠爱,她有能力把兵符偷出来。曾听说公子您为如姬报了杀父之仇,如姬为了报答公子,即使死也在所不辞。只要公子您开口请她帮忙,那个虎状兵符就可到手了,然后夺过晋鄙的军队,北上救赵,西退秦军,这是像春秋五霸一样的功业呀!”魏无忌按照侯嬴的话去做,果然得到了兵符。
魏无忌临出发时,侯嬴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晋鄙见兵符相合却仍不肯交出兵权,再向大王请示,事情就全完了。我的朋友朱亥,是个大力士,您可与他一同前去。晋鄙如果交出兵权,这就最好了;如果他不肯交,可以让朱亥击杀他!”于是魏无忌请朱亥与他一同前去。到达邺,晋鄙将兵符验合后,心中仍存疑虑,他举手看着魏无忌说:“我率领十万大军屯驻在边境上,这是魏国交给我的重任,现在您驾着单车来接替统帅一任,究竟为了什么?”朱亥立即取出藏在衣袖中的四十斤重的铁锤,锤杀了晋鄙。于是魏无忌部署军队,并对军中下令说:“父亲与儿子同在军中者,父亲回家;哥哥与弟弟同在军中者,哥哥回家;无兄弟的独生子,回家奉养父母。”随后选出精兵八万人,魏无忌率领着向邯郸进军。
王龁长时间地围攻邯郸仍未能攻破,各诸侯国前来援救,秦军多次作战失利。武安君白起得知这一消息后说:“大王不接受我的意见,现在怎么样了?”秦昭襄王知道后,恼羞成怒,强迫武安君出任秦军统帅。武安君称病重,不肯出任。燕武成王去世,他的儿子燕孝王即位。
五十八年(前257)十月,秦昭襄王下令免去武安君的爵位和官职,将他贬为士兵,放逐到了阴密。十二月,秦国再次征发兵员以增援前线,行军至汾城旁驻扎。此时武安君患病,未能前往。各国救赵之兵进攻王龁,王龁屡次退却,他派往国内告急求援的使者络绎不绝,秦王就派人强迫武安君出发,不准他留在咸阳城中。武安君出了咸阳城西门走了十里,来到杜邮。秦王与应侯范雎及群臣商议,说:“白起对他的被贬谪,心怀不满,多有怨言。”于是,秦昭襄王派使者赐给白起一把剑,武安君白起知道秦昭襄王的用意,便举剑自杀了。秦国人十分同情白起,乡村城邑都祭祀他。
魏国公子魏无忌在邯郸城下大败秦军,王龁解除对邯郸的包围,率军撤退。秦将郑安平被赵军围困,率领二万人投降赵国,应侯范雎由此受牵连获罪。
五十九年(前256),秦国将军摎率军进攻韩国,占领了阳城、负黍,斩杀韩军四万人。又进攻赵国,占领二十多个县,斩杀、俘虏赵军共九万人。周赧王惊恐,背叛秦国,与各诸侯国组成合纵联盟,亲自率领各国精锐部队,出伊阙,进攻秦国,想使秦军不能进入阳城。秦昭襄王派将军摎进攻西周王国,周赧王来到秦国,磕头请罪,将他的三十六个城邑,三万人口,全部献给秦国。秦国接受了周赧王所献的城邑和人口后,放他回去。这一年,周赧王去世。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前255),秦国的河东郡郡守王稽因为私通各国诸侯的罪名,被斩首于街市上。应侯范雎一天天的郁郁不乐。秦昭襄王坐朝时唉声叹气,应侯询问他叹气的原因。秦昭襄王说:“如今武安君已经死了,而郑安平、王稽等人又都背叛我,秦国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我因此忧虑!”应侯惶恐,不知该如何应对。
燕国人蔡泽听说此事后,西行进入秦国。他先让人在应侯面前宣扬,说:“蔡泽,是天下雄辩之士;他见到秦王,一定会让你陷于困境,夺取你的相位。”应侯大怒,派人把蔡泽召来。蔡泽与应侯相见,行礼时态度傲慢。应侯不高兴,责备蔡泽说:“你扬言要代替我为丞相,让我听听你的说法。”蔡泽说:“咦,您看问题怎么这样迟钝!春、夏、秋、冬四季的按序转换,是前一季节完成了它的任务后就离去了。您难道没有看见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大夫文种的下场吗?他们有什么值得您羡慕的呢?”应侯故意强辩说:“为什么不可以!这三个人,行义到了极点,效忠到了尽头。君子有为了成全名节而不惜舍身付死的,即使死也没有什么可怨恨的。”蔡泽说:“人们建功立业,难道不希望有个完满无缺的结果吗?身与名都能完满无缺的,属上等;名节可供效法,而身已死的,属次等;名声蒙受耻辱,而身能保全的,属下等。商鞅、吴起、文种,他们作为人臣,竭尽忠诚,建立功绩,当然值得羡慕。闳夭、周公,难道不也是既忠诚又圣明吗!商鞅、吴起、文种三个人,与闳夭、周公相比,谁更值得羡慕?”应侯说:“说得好。”蔡泽说:“那么,您的君主在诚实宽厚、笃念旧情、不背弃功臣等方面,与秦孝公、楚悼公、越王勾践相比,又怎么样呢?”应侯说:“不知他们谁好些,谁差些。”蔡泽说:“您的功劳和才能与商鞅、吴起、文种三个人比,怎么样?”应侯说:“不如他们。”蔡泽说:“那么,如果您不引退,您所遭受的灾难恐怕会比他们三人更大。常言说:‘日至正中,就要偏移;月至满圆,就要亏缺。’前进、后退、伸展、收缩,应该随着时势而变化,这是圣人的准则。如今,您的怨仇已经报复了,恩德已经报答了,愿望都实现了,但还没有考虑怎样根据时势另做打算,我私下觉得您这样是很危险的!”于是应侯延请蔡泽为上客,并将他推荐给秦王。秦王召见蔡泽,同他交谈,非常高兴,任他为客卿。应侯乘机称病,请求免去丞相之职。秦王开始赞赏蔡泽的计策,就任蔡泽为丞相。蔡泽任丞相几个月,便免去了职务。
原属周王国的人民向东逃亡。秦国人夺取了周王国的珍宝礼器,运回秦国,又将西周文公放逐到狐之聚。燕孝王去世,他的儿子姬喜即位。
五十三年(前254),秦国将军摎进攻魏国,攻占了吴城。韩桓惠王到秦国朝觐秦昭襄王。魏国臣服于秦国,全国都听从秦国的号令。
五十六年(前251)秋季,秦昭襄王去世,秦孝文王继位,确立子楚为太子。
秦孝文王元年(前250)冬季十月己亥(初四),秦孝文王登上王位,但过了三天就去世了。子楚继承了王位,这就是秦庄襄王。
秦庄襄王元年(前249),秦王任吕不韦为相国。
东周君与各国诸侯谋划进攻秦国,秦庄襄王派相国吕不韦率军讨伐并灭掉了东周王国,并将东周君放逐到阳人聚。到此时为止,周王室的宗庙祭祀完全断绝。到周国灭亡时,它所统辖的土地一共只有河南、洛阳、谷城、平阴、偃师、巩、缑氏七个邑。
秦庄襄王以河南洛阳十万民户封相国吕不韦,为文信侯。
秦国蒙骜伐韩,攻取成皋、荥阳,秦国开始设置三川郡。
二年(前248),秦国蒙骜伐赵,平定了太原。占领榆次、狼孟等三十七个城邑。
三年(前247),秦国王龁率军进攻上党郡所属的各个城邑,全部攻克,秦国开始设置太原郡。
秦国蒙骜率军进攻魏国,占领了高都、汲。魏军多次战败,魏安釐王十分忧虑,就派人到赵国请信陵君魏无忌回国。信陵君害怕回国后被治罪,不肯回去,他对门客下了诫令,说:“有谁敢为魏国使者通报,一律处死!”宾客们都不敢进谏规劝。这时,毛公、薛公去见信陵君,说:“公子您所以被各国诸侯看重,只是因为魏国还存在。现在魏国危急,而公子您不为它担忧,不去救助它,一旦秦军攻克大梁,毁掉魏国先王的宗庙,公子您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他们的话还未说完,信陵君脸色骤变,急速驾车回魏国。魏安釐王握着信陵君的手痛哭,任命他为上将军。信陵君派人向各国诸侯请求援救,诸侯得知信陵君又成为魏国将军,都派遣军队救援魏国。信陵君率领五国联军在河外打败了蒙骜,蒙骜逃走。信陵君追到函谷关,压制住秦军后,率军撤回。
魏国安陵人缩高的儿子在秦国任职,秦国派他防守管。魏国信陵君进攻管,不能攻克,便派人对安陵君说:“请你将缩高送到我这里来,我打算晋升他为五大夫,任他为执节尉。”安陵君说:“安陵是个小封国,没有能力使人民绝对听从使唤。请使者自己前去请缩高吧。”他派吏员领使者来到缩高的住所。使者向缩高转达了信陵君的任命。缩高说:“主君宠幸我缩高,是想让我攻打管。父亲进攻,儿子防守,会遭人耻笑。如果我的儿子看见我而投降,这就是他背叛主人。做父亲的教导儿子背叛主人,也不是主君所喜欢的。冒昧地行再拜之礼,原谅我辞去这一任命。”使者将缩高的话回报信陵君。信陵君大怒,派使者到安陵君的住所,说:“安陵这块封地,也就像魏国国土一样。现在我攻打管,不能攻破,秦军反攻我们,魏国必定会面临危机。希望你把活着的缩高,捆绑着送到我这里来!如果你不把缩高送来,我魏无忌就要征发十万大军直抵安陵城下。”安陵君说:“我们前代之君成侯接受魏襄王的诏命,镇守此城,并亲手接受魏国太府所藏的法规。法规的上篇说:‘儿子谋杀父亲,臣僚谋杀君主,按照常法不得赦免。即使国家实行大赦,开城门投降的人和临阵逃亡的人,不得列入赦免范围。’如今缩高推辞高官职位,以保全父子之间的节义,而您说‘必须活的送来’,这让我背弃了襄王的诏命,败坏了太府的法规。就是死,也不敢照您的话去做!”缩高得知这一消息,说:“信陵君的性格勇猛刚强而固执自信,安陵君这番话让使者带回去,必定会使安陵遭受灾难。我已保全了我的名节,没有违背作为臣僚应守的道义,怎么可以让我们的主君承受这场因魏军攻打而造成的祸患呢!”于是前往使者的住所,刎颈自杀。
五月丙午(二十六日),秦庄襄王去世。太子嬴政即位,这一年他十三岁,国政事务全委托给文信侯吕不韦处理,尊称吕不韦为仲父。
秦始皇帝元年(前246),韩国想让秦国民众疲惫,财力耗竭,使秦国不能向东攻伐,就派水利工程师郑国到秦国当间谍。郑国怂恿秦国修筑水利工程,引出泾水,从仲山开始,开凿水渠,沿着北山,向东流入洛河。工程进行到一半,郑国的计谋被秦国发现,秦国人想杀掉郑国。郑国说:“我为韩国延长了几年的寿命,但是水渠修成后,也可使秦国得到千年万世的利益。”于是秦王就让他把水渠修完。水渠引来了淤浊的河水,灌溉了四万多顷盐碱地,使每亩地都能收获六斛四斗粮食,关中地区自此以后更加富饶了。二年(前245),赵孝成王去世,他的儿子赵悼襄王即位。
三年(前244),秦国蒙骜进攻韩国,占领了十二个城邑。
四年(前243)春季,秦国蒙骜进攻魏国,占领了畼、有诡。三月,秦军撤退。
秦国派往赵国当人质的王子,从赵国回国;赵国派往秦国当人质的太子也离开秦国,返回赵国。魏安釐王去世,他的儿子魏景湣王即位。
五年(前242),秦国蒙骜进攻魏国,占领了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二十城;秦国开始设置东郡。
六年(前241),楚国、赵国、魏国、韩国、卫国组成合纵联盟,一同进攻秦国,楚考烈王为合纵长,春申君黄歇掌权,攻占了寿陵。合纵联军到达函谷关,秦军出关迎战,五国军队全都溃败退走。楚考烈王把这次失败的责任归咎于春申君,由于此事,楚考烈王与春申君的关系更加疏远。观津人朱英对春申君说:“人们都认为楚国原先很强大,您掌权时衰弱了。但依我看,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楚国先王时,秦国与楚国亲善,二十年没有进攻楚国,为什么呢?因为秦国要越过黾厄之塞这个险要的地方来进攻楚国,很不方便;向东、西两周王国借道,背对着韩国、魏国来进攻楚国,也不行。现在就不是这样了。魏国很快就要灭亡,不能再爱惜许、鄢陵,魏国把土地割让给秦国后,秦军距离陈只有一百六十里。我将会看到,秦、楚两国天天发生战斗。”于是,楚国将国都由陈迁到寿春,改寿春之名为郢。春申君被封于吴,行使国相职事。
秦军攻克魏国朝歌和卫国濮阳。卫元君率领他的宗族迁居于野王,凭借山地形势据守,保卫魏国的河内地区。
七年(前240),秦军攻伐魏国,占领了汲。
秦将蒙骜去世。八年(前239),韩桓惠王去世,他的儿子韩安即位。
九年(前238),秦军进攻魏国,占领了垣、蒲。秦国杨端和率军进攻魏国,占领了衍氏。
十年(前237),文信侯吕不韦被免去相国之位,他离开咸阳前往自己的封地。
秦国的王族、大臣商议说:“从各诸侯国来秦国做官的人,都是来为他们的国君游说,并离间秦国君臣关系的,请把这些外来人士一律驱逐出境。”于是秦王下令在国内进行大搜索,驱逐外来人士。秦国客卿楚国人李斯也在被逐之列,他离开了咸阳,不过在临行时,他向秦王呈上一份书札,说:“从前,穆公寻求人才,往西从戎族部落那里得到了由余,往东在宛得到了百里奚,从宋国迎来了蹇叔,从晋国求得了丕豹、公孙支,于是吞并了二十个国家,称霸于西戎。孝公采用商鞅的新法,使各国诸侯归附臣服,直到今日,秦国还是安定而强盛。惠文王采用张仪的计策,拆散了六国的合纵联盟,使各国侍奉秦国。昭襄王得到了范雎,加强了朝廷的权威,抑制了私家的势力。这四位国君,都凭借了外来人士的功劳。由此看来,外来人士有什么地方对不起秦国呢?美色、音乐、珍珠、宝玉,都不出产于秦国,但大王佩戴、享用得很多;选用人才却不是这样,不问这些人才能用不能用,也不论是非曲直,只要不是秦国人,一律赶走,只要是外来人士,一律驱逐。这种做法,说明大王所看重的是美色、音乐、珍珠、宝玉,所看轻的是人民。我听说泰山不舍弃微细的泥土,所以能形成它的高大;河海不加选择地容纳所有细小的流水,所以能汇成它们那样的深度;当君王的人不拒绝民众,所以能够彰明他的德行;这就是五帝、三王所以能天下无敌的原因。如今大王却遗弃百姓,以此资助敌国;排斥外来宾客,让他们去成就各国诸侯的功业,这正是所谓把兵器借给敌寇,把粮食送给强盗。”于是秦王召回李斯,恢复他的官职,废除了驱逐外来宾客的命令。李斯到达骊邑,受召返回。秦王最后还是采用了李斯的计谋,秘密派遣善辩人士,携带金银珠玉,前往各国游说。对于各国掌握权柄、享有名望的人士,凡是可用财富贿赂的,就赠送厚礼勾结他们,凡不肯被收买的,就派刺客以利剑行刺他们。并且,挑拨各国君主与臣僚的关系,使他们互相猜忌,不能同心同德地谋划国家大计,随后再派良将率军进攻,几年之内,终于兼并了六国,统一了天下。
十一年(前236),赵国军队进攻燕国,占领了狸阳。赵国与燕国之间的战争还没有结束,秦国将军王翦、桓齮、杨端和就率领军队征伐赵国,攻击邺地,占领了赵国的九个城邑。王翦进攻阏与、橑阳,桓齮攻占了邺、安阳。赵悼襄王去世,他的儿子赵幽缪王赵迁即位。
十二年(前235),秦国征发四郡的兵员,帮助魏国进攻楚国。
十三年(前234),秦国桓齮进攻赵国,在平阳打败了赵将扈辄,斩杀赵军十万人,杀了扈辄。赵幽缪王任命李牧为大将军,又与秦军交战于宜安、肥下,秦军被打败,桓齮逃回秦国。
十四年(前233),秦国桓齮攻伐赵国,占领了宜安、平阳、武城。
韩王向秦国割让土地,献上国君的印信,请求成为秦国的藩国臣僚,并派韩非出使秦国。韩非利用这个机会,呈上书札向秦王建议,说:“如今秦国领土方圆数千里,军队号称一百万,号令之严格,赏罚之分明,都是各国所不如的。我冒死希望见到大王,陈述我的计策,大王可用这一计策打破各国的合纵联盟。如果大王真能听从我的计策,一次举动而各国合纵不破,赵国不被攻克,韩国不被灭亡,楚国、魏国不臣服,齐国、燕国不归附,霸王之业不能建立,四邻的诸侯不来朝觐,那么就请大王将我斩首,并把我的头在全国示众,以此警戒那些不忠心为大王谋划的人。”秦王很欣赏他,但没有任用他。李斯妒忌韩非的才能,就对秦王说:“韩非是韩国的王子,现在大王想兼并各国,韩非最终是要为韩国着想的,而不可能为秦国着想,这是人之常情。如今大王不用他,长时间地留住他,最后又放他回去,这是自己留下后患,不如依法杀了他。”秦王觉得李斯说得对,就逮捕了韩非,把他交给有关官吏治罪。李斯派人给韩非送去毒药,要他早点自杀。韩非想面见秦王,自我表白,但无法见到。不久,秦王后悔了,派人前去赦免韩非,但韩非已经死了。
北宋史臣司马光说:我听说,君子亲善他的亲人,并扩展到亲善别人的亲人;热爱他的国家,并扩展到热爱别人的国家。因此,君子的功业伟大,声名完美,并且享有千百种的福分。现在,韩非为秦国出谋划策,而首先就企图覆灭他的祖国,以此来兜售他的计策,他的罪恶原本就是死有馀辜的!
十五年(前232),秦王发动大军进攻赵国,一支军队抵达邺,一支军队抵达太原,秦攻占了狼孟、番吾,因与赵将李牧统领的赵军相遇,秦军撤回。
当初,燕国太子丹曾在赵国当人质,他与秦王很友善。秦王即位后,太子丹到秦国当人质,秦王没有以礼相待。太子丹十分气愤,逃回了燕国。
十六年(前231),韩国将南阳地区献给秦国。九月,秦国调兵,前往韩国接受土地。
魏国人割让土地给秦国。
十七年(前230),秦国内史胜率军灭亡了韩国,俘虏了韩王安,秦国在原韩国的领土上设置颍川郡。
十八年(前229),秦国王翦率领上地的军队攻下井陉,杨端和率领河内的军队,两支秦军一同进攻赵国。赵国李牧、司马尚率军抵御秦军。秦国人用大量的金钱向赵幽缪王的宠臣郭开行贿,要他毁谤李牧和司马尚,说他们二人想反叛。赵王派赵葱和齐国将军颜聚取代李牧和司马尚为赵军统帅。李牧不肯接受命令,赵国人就逮捕并杀掉了李牧。司马尚也被罢黜。
十九年(前228),秦国王翦攻击赵军,大败赵军,杀了赵葱,颜聚逃走。于是,秦军攻克了邯郸,俘虏赵幽缪王赵迁。秦王来到邯郸,把以前与他的母家有仇怨的人全部杀了。秦王返回,经过太原、上郡,回到秦国。
秦国王翦屯兵中山,进逼燕国。赵国公子嘉率领他宗族的数百个人逃奔代,自立为代王。赵国逃亡在外的大夫们,逐渐投奔到他那里,他与燕国组成联军,驻扎在上谷。
燕国太子丹怨恨秦王,想报复他,就向自己的师傅鞠武征询对此事的意见。鞠武建议他西面交结韩、魏、赵三国,南面联合齐国、楚国,北面与匈奴和好,以此来对付秦国。太子丹说:“太傅您的计策,执行起来花费的时间太长久了,使人心中烦闷,我恐怕不能等待了。”不久,秦国将军樊於期在国内犯了罪,逃亡到燕国;太子丹收留了他,让他住下来。鞠武进谏说:“秦王十分凶暴,又对燕国有积怨,这已足以让人忧虑了,又何况得知樊将军逃奔到我们这里了呢!这叫作‘把肉扔在饿虎出入的小道上’。希望太子赶快把樊将军送到匈奴那里去!”太子丹说:“樊将军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前来投奔我,这应当是我宁愿舍弃性命也要保全他的时候,希望您再考虑一下别的办法。”鞠武说:“您从事危险的事情,却想从中求得安全;制造灾祸,却想使它成为福分;计谋短浅而积怨太深;为了结交一个新的朋友,却不顾国家会遭受大灾难,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积蓄怨恨而助长灾祸’呀!”太子丹没有听从他的劝告。
太子丹听说卫国人荆轲很是贤能,就带着丰厚的礼品,以谦卑的言辞请求会见他。太子丹对荆轲说:“如今秦国已经俘虏了韩王,又兴兵向南进攻楚国,向北进逼赵国。如果赵国不能抵御秦军,那么灾祸就必定会降临到我们燕国头上。燕国又小又弱,多次困厄于战争,怎么有能力抵挡秦军的进攻呢!各国诸侯臣服于秦国,都不敢合纵抗秦。我个人不高明地考虑,认为如果能找到一个天下的勇士,派他到秦国去,胁迫秦王,让秦王把侵占各诸侯国的土地全部归还各国,就像曹沫胁迫齐桓公一样,那就最好了;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就乘机把秦王刺杀。秦国的大将在外面统领军队,而国内出现了动乱,就会使他们的君主与臣僚互相猜疑。乘着这个机会,各国就可以组成合纵联盟,这样一定能够打败秦国。请荆卿您留意这件事。”荆轲答应了。于是太子丹让荆轲住在上等房舍,并每天前往荆轲的住所问候。凡是用来供养荆轲的东西,没有一件不置备齐全的。等到秦国王翦灭亡了赵国,太子丹得知这一消息后,十分害怕,想派遣荆轲前往秦国。荆轲说:“现在前去,没有可以使秦王相信我的东西,我就无法接近秦王。如果能得到樊将军的头和燕国督亢地区的地图,奉献给秦王,秦王一定会很高兴地接见我,这样我才能够有东西来回报您。”太子丹说:“樊将军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来投奔我,我不忍心这样做!”荆轲就私下去会见樊於期,说:“秦国对待将军您,可以说是十分狠毒了,您的父母和宗族成员全被他们杀死了!如今又听说要用金千斤和万户的邑地来购买您的头,您打算怎么办呢?”樊於期一边叹息一边流泪说:“有什么好办法?”荆轲说:“希望能得到将军的头献给秦王,秦王一定会非常高兴地接见我。我左手抓住他的衣袖,右手握匕首刺他的胸膛,这样一来,将军的仇就可报了,而燕国被欺凌的耻辱也可去除了!”樊於期说:“这正是我日日夜夜咬牙切齿、痛心疾首的恨事!”于是自刎而死。太子丹得知这个消息,急速前往樊於期的住所,伏在尸体上大哭,但已无可奈何了,便将他的头装在匣子中。太子丹事先已求到天下最锋利的匕首,并让工匠用毒药淬过,曾用人来试验,只要刺出一丝血,没有不立即死亡的。于是,太子丹为派遣荆轲出发准备行装,并派燕国勇士秦舞阳作为荆轲的副手,让他们一同西行进入秦国。楚幽王去世,楚国人立他的弟弟芈郝为国君。三月,芈郝的庶兄负刍杀了芈郝,自立为国君。 魏景湣王去世,他的儿子魏假即位。
二十年(前227),荆轲来到咸阳,通过秦王的宠臣蒙嘉,用谦卑的言辞求见秦王。秦王非常高兴,穿上上朝的礼服,安排了九宾大礼,接见荆轲。荆轲手捧地图,进呈给秦王,秦王把地图展开,展到末尾露出了藏在图卷里的匕首。荆轲乘此机会,抓住秦王的衣袖,用匕首直刺秦王。匕首还未刺到秦王身上,秦王惊跳起,挣断了衣袖。荆轲紧追秦王,秦王绕着殿上的柱子奔逃。大臣们都惊得愣住了,因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出人意料,大家都失去了常态。依据秦国法律,在宫殿上侍奉秦王的文武大臣不能携带哪怕是一尺一寸的兵器,所以秦王左右的人只能用手一同去打荆轲,并且说:“大王,快把剑推到背上去拔!”秦王把剑推到背上,于是得以拔出剑来,他挥剑击向荆轲,砍断了荆轲的左腿。荆轲残废了,便举起手中的匕首投向秦王,匕首刺中了铜柱。荆轲自己知道事情不能成功了,就骂道:“事情所以不成功,是因为我想让你活着来胁迫你,并一定要得到你归还土地的保证文书去回报太子!”于是秦王将荆轲肢解示众。秦王因为此事而大怒,再次增派兵力前往赵国,归入王翦军中,合兵进攻燕国。秦军与燕国的军队和代的军队在易水西岸交战,大败燕军和代军。
二十一年(前226)冬季十月,王翦攻克了燕国都城蓟,燕王和太子丹率领燕国的精兵向东退守辽东,秦将李信急追。代王赵嘉给燕王送去一封信,要燕王杀掉太子丹,把人头献给秦国。太子丹躲藏在衍水中,燕王派使者杀了太子丹,想把他的头献给秦王,但秦王仍下令进军攻伐燕、代。
秦国王贲率军进攻楚国,占领了十多个城邑。秦王向将军李信询问,说:“我想攻取楚国,依将军你估计,要用多少军队才够?”李信说:“不超过二十万人。”秦王以这件事情来询问王翦,王翦说:“非得要六十万人不可。”秦王说:“王将军年纪大了,怎么这样胆怯!”于是秦王派李信、蒙恬率二十万人进攻楚国。王翦便称病辞职,回到故乡频阳。
二十二年(前225),秦国王贲进攻魏国,凿引黄河之水经鸿沟淹灌大梁。三月,大梁城墙崩塌。魏王魏假投降,秦国人把他杀了,于是灭掉了魏国。
秦王派人对安陵君说:“寡人我想用方圆五百里的土地来交换安陵。”安陵君说:“大王对我施以恩惠,用大片土地来换取一个小城,非常感激。不过,即使是这样,由于我是从魏国先王的手中接受这块土地的,希望永远守住它,我还是不敢交换。”秦王赞许他的信义,就同意不再交换。
秦国李信进攻平舆,蒙恬进攻寝,大败了楚军。李信又进攻鄢、郢,攻克了两地,于是率军西进,与蒙恬在城父会师。楚国军队乘机尾随在秦军后面,三天三夜不停宿,大败了李信的军队,攻入两个营垒,杀死了七名都尉。李信奔逃回国。秦王得知这一消息后,大怒,亲自到频阳向王翦道歉说:“寡人我没有采用将军的计谋,李信果然使秦军蒙受耻辱。将军虽然有病,难道忍心抛下我不管吗?”王翦以生病为理由来推辞,声称不能带兵。秦王说:“我已决定了,将军不要再说了!”王翦说:“不得已一定要任用我的话,非得六十万人不可!”秦王说:“我将听从将军的计谋。”于是王翦率领六十万人进攻楚国,秦王亲自把他送到霸上。
二十三年(前224),王翦攻取了陈以南直至平舆的土地。楚国人得知王翦增加了兵力前来进攻,就征调了国内全部的兵力来抵御;王翦修筑营垒坚守,不与楚军交战。楚军多次挑战,秦军始终不出战。王翦每天让士兵休息沐浴,并且供给丰盛的饮食,安抚慰劳他们,亲自与士兵一同吃饭。过了很久,王翦派人去问:“军营中有人玩游戏吗?”军士们回答:“正在进行投掷石头和跳越障碍物的活动。”王翦说:“这支军队可用来作战了!”楚军既然无法与秦军交战,就向东退去。王翦率军紧追楚军,命令精锐部队攻击,大败楚军,追到蕲以南的地方,杀了楚国将军项燕,楚军于是溃败奔逃。王翦随即乘胜夺取并平定了楚国的一些城邑。
二十四年(前223),秦国王翦、蒙武俘虏了楚王负刍,在楚国土地上设置了楚郡。
二十五年(前222),秦国出动大军,派王贲进攻辽东,俘虏了燕王姬喜。
北宋史臣司马光说:燕国的太子丹不能忍耐一时的激忿,而去冒犯如狼似虎的秦国,考虑不周,计谋短浅,挑起仇怨,加速了灾祸的来临,从而使燕国开国国君召公的宗庙祭祀突然断绝,还有什么罪行比这更大的!而有的评论者却还说他贤能,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统治国家的人,应该根据才能来任用官员,按照礼制来确定国政,用仁爱之心来招徕安抚人民,用信义来结交邻国。因此官员能选得适当的人才,国政得到礼制的节制,百姓都归服他的德业,四周的邻国都因他的信义而与他亲善。这样,国家就能像磐石一样稳固,像火焰一样兴旺,触弄它的会被粉碎,冒犯它的会被烧焦。即使是强暴的国家,又有什么足以让人畏惧的!太子丹丢弃了这些不去做,反而利用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去发泄他自己个人的私忿,施展盗贼一般的计谋和手段,结果事情失败,导致自己被杀,国家被摧毁,不是很悲哀吗!屈膝匍伏,不是恭敬;信守诺言,不是信义;送人金银财宝,不是恩惠;自刎头颈、自剖肚腹,不是勇敢。总而言之,不能深思熟虑地谋划,不能以仁义来采取行动,不就是楚国白公胜之辈吗!荆轲感怀太子丹豢养他的私情,不顾自己的家族亲属,企图用短小的匕首来使燕国强大,使秦国衰弱,不是太愚蠢了吗?所以扬雄对此评论说,要离像蜘蛛般地死去,聂政像壮士般地死去,荆轲像刺客般地死去,都不能称为义。又说:“荆轲这个人,如果用君子的标准来衡量他,只不过是个盗寇。”说得真是好!
秦国王贲进攻代,俘虏了代王赵嘉。
王翦完全平定了楚国江南地区,降服百越首领,置会稽郡。
当初,齐国的君王后贤惠,谨慎地侍奉秦国,与各国诸侯交往很守信用;齐国又地处东部的海边。秦国日夜进攻韩、赵、魏三国及燕国、楚国,五国各自忙于自救,由于上述缘故,齐王田建在位四十多年没有遭受战争的灾祸。等到君王后临死时,她告诫齐王田建说:“群臣之中可重用的是某某人。”齐王说:“请让我把他记下来。”君王后说:“好。”齐王拿来笔和简牍准备记录君王后的嘱咐,但君王后又说:“老妇我已经忘记了。”君王后去世,后胜任齐国相国,他接受了秦国间谍贿赂他的大笔金钱。齐国的宾客到秦国去,秦国又送给他们很多金钱。这些宾客回国后,都进行反间活动,劝说齐王去朝觐秦王,不整治攻守作战所需的装备,不帮助五国进攻秦国,秦国因而得以灭掉了五国。
齐王将要去秦国朝觐,雍门司马上前说:“齐国所以要设立国王,是为了国家呢?还是为了国王自己?”齐王说:“是为了国家。”司马说:“既然是为了国家而设立国王,大王为什么要离开国家前去秦国呢?”齐王调转车头回来了。即墨大夫听说后,求见齐王说:“齐国领土方圆数千里,军队数百万。韩、魏、赵三国大夫都不愿顺从秦国,逃亡在阿、甄一带的有几百人,大王收罗他们,交给他们一百万军队,让他们去收复韩、魏、赵三国的故土,这样,临晋的关卡就可以攻入了。楚国的大夫不愿为秦国做事,逃亡在齐国南城之下的有几百人,大王收罗他们,也交给他们一百万军队,让他们去收复楚国故土,这样,武关也可以攻入了。如此一来,齐国的威望可以树立,秦国可以被灭亡,岂止是仅仅保全我们自己的国家而已呀!”齐王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二十六年(前221),秦国王贲从燕国南部进攻齐国,突然攻入齐国国都临淄,齐国民众都不敢抵抗秦军。秦国派人诱骗齐王,约定将方圆五百里的土地封给齐王,于是齐王向秦国投降。秦国人把他放逐到共,软禁在松柏林中,终因饥饿而死。齐国人怨恨齐王田建不早些与各国诸侯合纵抗秦,听信奸邪之人和外来宾客的话,导致国家的灭亡,便针对他作了一首歌,歌中唱道:“松树呀,柏树呀!使田建住在共的,是他的宾客呀!”痛恨田建不能审慎地任用外来宾客。
北宋史臣司马光说:合纵连横的谋略虽反复无常,变化多端,但最主要的一点是,合纵抗秦,符合六国的利益。从前,周代先王建立千千万万个封国,与各国诸侯亲善,使他们通过朝聘来互相交往,通过宴会来融洽彼此间的感情,通过会盟来互相团结,这些做法没有其他的目的,只是想让他们同心协力地保卫家族和国家。倘若六国能用信义来互相亲近,即使秦国十分强暴,又怎么能够把六国灭亡呢?魏、赵、韩三国,是齐国、楚国的屏障;齐国、楚国是魏、赵、韩三国的根基;形势上可互相资助,同时也像外表和内核,须互相依靠。所以,魏、赵、韩三国进攻齐国、楚国,是自己掘断自己的根基;齐国、楚国进攻魏、赵、韩三国,是自己拆毁自己的屏障。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自己拆毁自己的屏障来讨好盗贼,称“盗贼将会因此而爱我,不来进攻我”,这不是很荒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