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数伏
夏日
有一年初夏,大约是六月中旬吧,客居沪上,江南正是梅雨天气,穿很厚的长袖子衬衫一点也不觉得热,而接友人信,说北京城六月中旬已经大热,已经出现三十七度的高温了。想想真感到有点汗流浃背,如果居住条件不好,住在四合院的一间小东房内,下午大太阳一晒,屋里真有点呆不住人了。如果说给外地人听,似乎北京要比南方还热,那样人家是不会相信的。不过北京夏天在历史上的确曾创造热的记录,一九四二年夏天,就曾出现过摄氏四十二度的高温天气。这在江南也不能不说是十分炎热的天气罢。
北京虽说是北方大平原上的城市,但往西北两面走不了多远,就是连绵不断的大山,燕山山脉接连着太行山脉;而东南走出一百公里就是大海,这就使北京的气候,又沾一点海洋性,冷热较适宜,雨量也充足,对植物生长说来是非常好的。
在北京居住过的南方人,都有一个普遍的感觉,就是北京没有“春天”,穿夹衣的时间极短,似乎一脱棉袄,就穿单小褂了。江南的“半臂轻寒”的漫长春天在北京是没有的,“梅子黄时雨”的黄梅天气北京也是没有的。在北京,五月端午一过,说热就热,天气一下子就热了。阳历五六月间,即阴历四五月中,在江南,正是弄寒弄暖的天气,所谓“作天难作四月天,蚕要温暖麦要寒,插秧的老哥要落雨,采桑的娘子要晴天”。江南差不多穿一件薄羊毛衫的天气可以持续两个月,而在北京则很少用得到。北京一入六月,就完全是夏天的感觉,即使不是特别热,只要一件衬衫就行了,晌午时孩子们可以光脊梁了。
闲翻李慈铭咸丰十年(一八六〇年)的《越缦堂日记》,四月十三日,就记着“晴热”了。十四记着:“晴、热,始着单。”五月初二记“大热”。十一日记“郁闷异常”。六月初一记“热甚”。初二记“炎暑顿甚,昼睡一时许,热甚”。初四记“连日炎熇”。李越缦是绍兴人,是生长在热的地方的人,但往北走了三千多里,也没有感到凉快,还是热。所引作为北京气候史料,也可以看出北京热得是很早了。
北京历史上最热的天气,常常出现在六月份,如前说一九四二年夏热到四十二度,日期就是六月十三日。因此六月的天气,出现三十四五度的天气,不算稀奇。而同样的时间,上海的气温最高也只在二十六七度之间,基本上历年如此。偶有三十度以上的天气,那已是极稀少的了。论纬度,北京近北纬四十度,上海只在三十一度多,而一般在六月份天气,却是北方较热,而南方较凉了,这不是很怪吗?其实不怪,江南霉期早而长,阴雨多,所以气温低;北京霉期晚而短,一般在阳历七月底八月初,阴雨十几二十天,空气潮湿,气压低,不多久就过去了。人说北京没有“霉天”是不确切的。只是不长,不明显罢了。
不过北京的热,有三个特征,一是昼夜温差大,相差约十至十五度,因而白天尽管汗流浃背,晚上睡觉照样可以盖被子。二是“一雨便成秋”,一下雨或者一连阴雨天,马上就凉,而且很凉。《越缦堂日记》五月十六日记云:“夜雨声凄密达旦不止,凉甚如八九月。”六月十二日记云:“阴,凉可夹衣。”这都是明证。在小时记忆中,这种天气是很多的,光脊梁穿夹袄,抱着膀子还感到凉,在大六月里,也是常事。三是凉得早,阳历九月间,江南还正是炎暑蒸人的“秋老虎”天气,而北京则已经有些“豆叶黄,秋风凉”,早晚要穿毛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