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辞旧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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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雨中的秘密

梅雨把天空泡得发胀,郑玄站在食堂后门的廊檐下,看雨水顺着锈蚀的排水管倾泻而下。雨丝密集得像是从天而降的帘幕,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朦胧中。高雨被困在十米外的凉亭里,正用校服外套裹住瑟瑟发抖的三花猫。她的白衬衫湿了大半,衣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坑洼。

郑玄攥紧伞柄的指节已经泛白,塑料把手内侧凝结的雾气顺着手纹蔓延。这十分钟里,他数清了凉亭瓦当上的裂纹,记住了她每三十秒捋一次刘海的习惯,甚至发现她左鞋跟沾着片泡发的柳叶——却始终迈不出那半步。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雨水浸泡的雕塑,内心挣扎着。其实他早就想好了要过去,要和她一起撑伞回家,要告诉她,他一直都在关注她。但每当他试图迈出那一步,双脚就像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动不了。他害怕,害怕她会拒绝,害怕她会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他,害怕打破他们之间仅存的那份微妙的平衡。

当高雨第三次踮脚张望雨幕时,郑玄终于挪动发麻的双腿。积水漫过球鞋渗进袜口,凉意顺着脚踝爬上脊椎。他站定在她面前时,伞沿的水帘正好隔开两人的视线。

“要、要一起走吗?”声音卡在喉咙里,被雨声削成碎片。她转身时发梢甩出的水珠溅在他手背,像被火星烫到般刺痛。

“谢谢呀!”她眨掉睫毛上的雨珠,笑纹里盛着潮湿的天光,“你叫……郑玄对吧?”自己的名字从她唇间滚落,在他耳蜗里撞出回音。伞面“哗啦”展开的瞬间,他闻到她身上浮动的桃香——不是化学香精的甜腻,而是雨后毛桃裂开青皮透出的微涩。

伞骨在狂风里翻卷成倒扣的莲叶,郑玄拼命把伞往右倾斜。雨水顺着伞布褶皱汇成溪流,灌进他左肩与书包的缝隙。高雨的帆布鞋踩过水洼时,溅起的水花打湿她的小腿袜,深灰的布料洇成更暗的云。

“你听过雨打芭蕉的琴谱吗?”她忽然开口,指尖划过伞骨振动的频率,“就像这个节奏——”话音未落,惊雷碾过天际,她本能地往他身边靠了半步。洗发水的青草味混着雨腥气涌来,他僵直的后背贴上湿漉漉的围墙。

郑玄的心跳得厉害,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校服传过来,温暖而真实。他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紧紧握住伞柄,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

他们默默地走着,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节奏,像是在为他们伴奏。郑玄的思绪却飘得很远,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那是高一的开学典礼,她站在台上领奖,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那一刻,他觉得她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他想起她发过的每一条动态,那些他偷偷收藏的瞬间,那些他反复回味的细节。他想起她喜欢的音乐、她常去的奶茶店,甚至她每次下棋时的习惯动作。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侦探,用尽全力去拼凑她的世界,却始终不敢走进去。

经过篮球场时,积水的塑胶地面浮着被泡发的柳絮。她突然轻呼:“等等!”伞柄被塞回他手中的瞬间,她已冲进雨幕。白色身影在灰蒙的天地间缩成小小的光点,他看见她跪在排水沟旁,正用树枝拨开堵住下水口的落叶。

三花猫蜷在锈蚀的篮球架下,雨水将它橘白相间的皮毛淋成混沌的斑纹。高雨脱下校服外套裹住发抖的小兽时,郑玄的伞正被风撕扯得东倒西歪。他犹豫两秒,将伞柄卡在看台座椅的缝隙,冲进雨里用身体挡住横飞的雨箭。

“去屋檐下!”她的声音穿透雨幕。他笨拙地捧起湿透的小猫,触感像握住一团即将熄灭的火。当她用体温烘干猫崽时,他看见她手腕内侧有道淡粉的旧疤——是去年象棋比赛被奖杯划伤的,当时她发过贴创可贴的动态。

雨势渐弱成雾,怀中的猫突然挣扎着跳开,在积水里踩出凌乱的梅花印。高雨的笑声混着雨滴敲打铁皮棚顶的声响,在他耳畔织成某种古老的歌谣。刘海滴下的水滑进嘴角,咸涩的味道让他想起母亲腌的梅干菜。

当晚郑玄蜷缩在被窝里,体温计的水银柱停在38.5℃。窗外雨声渐密,像无数双手在敲打玻璃。他盯着天花板的水渍,那块霉斑慢慢扭曲成她笑时的梨涡。

朦胧间,他看见暴雨中的自己变成透明的鱼,尾鳍扫过她校服上未干的雨痕。她指尖的温度在记忆里发酵,酿成某种致幻的酒精。半梦半醒时,他听见手机震动——是她新发的动态:三花猫窝在纸箱里,配文“梅雨天的临时室友”。

他挣扎着点开照片放大,发现角落的玻璃窗上,映着半个模糊的伞尖。那是他慌乱中遗落在看台的折伞,墨蓝的伞面上有她指尖无意划出的水痕,此刻在照片里凝成褪色的银河。

凌晨三点,高烧让眼前出现重影。郑玄摸到书桌上的象棋,指尖无意识地摆弄“帅”棋。冰凉的石质棋子贴上滚烫的额头时,他突然想起她破解残局时的神情——眉头微蹙,虎口抵着下巴,吃掉对方棋子时会轻轻“啊”一声。

雨声渐次退潮,他听见血管里奔流的轰鸣与那声“郑玄”反复叠合。窗外的杨柳在夜风里摇晃,湿漉漉的枝条拍打玻璃,像在复刻白天伞骨震颤的节奏。当第一缕晨光切开云层时,他终于在退烧药的药效里沉沉睡去,掌心还攥着从看台捡回的猫毛,橘白相间的绒毛里沾着未干的雨。

第二天,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整个世界都显得格外清新。郑玄醒来时,头痛得厉害,但他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点开她的动态。

她发了一张照片,是那只三花猫窝在纸箱里,睡得正香。配文是:“梅雨天的临时室友,希望你快点找到家。”他看着照片,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失落,又像是某种期待。

他想起昨天的一切,想起她靠在他身边时的温暖,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想起她手腕上的那道疤痕。他想,也许这就是他喜欢她的原因吧——她总是那么善良,那么温柔,那么真实。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她发了一条消息:“那只猫还好吗?”消息发出去后,他紧张得不行,生怕她会回复一句“不认识你”。但过了几分钟,她回复了:“它很好,谢谢你昨天。”

郑玄的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他回复道:“不用谢,应该的。

雨丝斜斜地打在窗棂上,郑玄蜷缩在出租屋的飘窗边,手机屏幕在昏暗中泛着冷光。高雨发来的消息像一尾游进深潭的鱼,搅动着他心底沉积的暗流。他反复摩挲着聊天界面里那张三花猫的照片,放大时看见纸箱边缘洇着深色水痕——是梅雨季特有的霉斑,和她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形状惊人相似。

空调外机的水滴声与三年前毕业典礼的雨声重叠。他忽然想起那天高雨弯腰捡汽水瓶时,后颈碎发间若隐若现的伤痕,像片被揉皱的银杏叶。此刻手机突然震动,新消息弹出:“它好像有点咳嗽,你方便过来看看吗?“配图是猫咪蜷缩在《棋经》上的模样,书页间夹着枚蓝白纽扣。

郑玄抓伞的手撞翻了玄关的象棋盒,黑玉棋子滚落一地。在电梯下降的失重感中,他数着楼层数字,突然发现高雨住在801——正是自己生日数字倒转。走廊里飘着淡淡的艾草香,开门瞬间,潮湿的暖意裹着猫叫涌出来。

三花猫正用爪子拨弄着那枚纽扣,高雨挽起的衣袖下,疤痕在暖光灯下泛着珍珠光泽。“暴雨天捡到它时,抓得可凶了。“她俯身抱猫,银链从领口滑出,坠子竟是枚微型象棋棋子。郑玄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是他毕业那年设计的限量款“玄“字黑将。

猫咪突然跳上书架,碰落本泛黄的《竹香斋象戏谱》。书页摊开在“七星聚会“残局,边角笔记的蓝色墨迹尚未褪色——“红车当弃则弃,犹豫则满盘皆输“。高雨捡书的手指顿了顿,碎发垂落遮住眼底波澜:“你也喜欢象棋?“

窗外惊雷乍响,雨幕中浮现出图书馆的轮廓。郑玄望着她修补书页时微颤的睫毛,突然发现那道疤痕末端藏着极小的纹身,是朵被利刃划过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