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麻将
许静姝起得晚，几乎是踩点到，而有着准时这一原则性规矩的班主任像个守哨的士兵，站得挺直，视线如激光一般直直盯着教室门口。
猝不及防对上视线，许静姝吓得顿了一步，随后在预备铃响的背景音乐中慢条斯理步至座位。
身后响着班主任不是多和睦的声音：“下次提早点，别踩点到。”
接着，班主任引了教官上台。
教官先是自我介绍，又喊了几个人分发军训服。整个过程无聊至极，但是许静姝没有搞小动作的想法，台上这位穿着迷彩服的眼神异常地好使，隔着老远的距离看到第三排某位男生桌面上书本的小字，当场便点出了这位男同学挂羊头卖狗肉，披着数学的外壳看着某当红男频小说。
许静姝不认为自己能在这样一个超敏感扫描仪里逃过一劫，便学着前桌那位好同学的模样一心盯着教官那黢黑的脸庞。
上午的安排是教官们与同学们熟悉对方，可惜二班这个面冷教官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不爱讲话，便打着体谅同学们一周后要开学考的由头让学生好好复习。而他看着窗外发呆。
下课铃刚响，隔壁的动静瞬间闹得蛮大。
章久悠从好友那得来消息，原来是一班的教官特别帅，身高体长面容英俊，皮肤还白，某个女生偷偷拍了张侧脸照，发进好友群，好友又再度转发至好友群，一群一群地传染，瞬间整个校园都知道了高一一班来了位帅气教官。
稍微内向点的，在手机屏幕前等待最新消息，而外向点的，已经开始在隔壁闹起动静来了。
隔壁的最终结果怎样许静姝不太知道，但是一周之后的开学考她依稀可以猜中一点自己的结局，这个书读不进去一点，一看到字她就犯困。
找了一个台上看不见的角度，偷偷眯了眼去寻周公。
下午的上课铃声一敲响，教官领着新兵蛋崽排着队有序去往操场。
头顶的太阳温度太高，晒得人汗流不止，偏偏教官不让人随便动，一动就需要提前打报告，报告打得多了，人容易出众容易不好意思，连教官都会频频挑来眼神。
怎么就你事儿多。
许静姝便是这个被频频关注的人，她每隔二十秒打一次报告。在烈日曝晒的环境下长时间维持着板正的姿势，对她的伤口来说很不舒服。
列队之前，她便同教官打了招呼，现在还在手术恢复期，教官扫了一眼，让她先进队伍，之后再说。
迟来的救星从操场门口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凑到教官身边说了几句话，教官露出惊愕的眼神，在2班众同学紧紧追随的目光中将许静姝温柔请了出来，请到操场围栏一尊梧桐树下的红帐底下。
“她凭什么不用军训？”
被问的女生捎了一眼，小声回：“她有心脏病。听说这个暑假做了心脏移植手术，现在估计还在恢复期。”
撑着教官还没回来，女生挠了挠鬓角，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另一个女生愣了一瞬：“我和她一个初中的。”
虽然当时许静姝初三，她初一，但许静姝这个名字她们学校就没有人不熟的。但她们学校没几个人考进一中。
两个女生因为个子高，被排到了男生这一排。鹿寻的位置距离不远，将两个人的谈话内容清晰地收入耳中。
下了训，鹿寻请教了夏璇，如果把女生惹生气了怎么办，夏璇先是惊讶，再嘲笑，最后提出买些小甜品说好话的落地性建议。
赶在所有人进教室之前将奶茶放进许静姝的桌洞，贴上一张道歉的粉色贴纸，完事后紧张地回到座位，一根神经绷紧了，连桌上的数学题目都静不下心写，时不时瞥一眼教室门口，这副坐不住的模样落到宋伟诚眼底就是鹿寻这个全市第一被题目难住了，宋伟诚打量了一眼。
惊喜地发现。
嘿，这个题目他有思路。
从书海里抽出本白净的草稿纸，大笔一挥，擦擦擦响，声势闹得极大。
后排的章久悠瞟了一眼。
前面这傻子颇为豪迈地拍了拍鹿寻的肩，手中写满公式的草稿一推，眼尾挑了挑，
“诺，这是答题过程，拿去吧，不用谢。”
鹿寻：……
他抿了抿唇，无声接下了，在那道强烈的视线之下忍了忍，皱着眉打量这逻辑太不严谨的思路。
等待的人来了，踩着预备铃声，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稳稳进场，鹿寻虚掩在“鬼画符”上的目光瞬间亮了。
宋伟诚得意终于有人发现自己这块绝世的璞玉，腿越抖幅度越大，只听耳边传来一阵破风声，后脑勺被书狠狠一砸。
“你踩缝纫机呢？”
鹿寻没心思留意那边的动静，身后的人一坐下便往桌洞里放东西，“咚咚咚”的，像是重物，忽地声音一停，鹿寻神经都绷紧了。
他数着窗外那面红旗飘荡的次数，悬空的心伴着刺啦声踏实落了地。
身后传来浅浅交谈的声音。
“你出去买奶茶啦？怎么不叫我呀。”
那道清冷的声音隔了几秒才慢慢回：“这是别人给的。”
过了会儿又补了一句：“下次去叫你。”
*
晶莹的汗珠闪着碎光，滑过冷白色的脸颊，在线条分明的下颚分了叉，一半垂落空中，一半继续沿着下颚线摸索。教官刚转过身去，鹿寻便被身边的人撞了一下，他眼神移了过去。
“你嘴紫了，真没事吗？”
鹿寻小声回了宋伟诚，“没事。”
“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打报告，身体要紧……”
“宋伟诚，鹿寻，十个俯卧撑准备。”
“报……”
声音才冒了个尖，鹿寻一个使劲儿立刻给人拉了出来，压着声音小声说：“我太阳晒多了就会这样，十个俯卧撑，赶紧做完赶紧归队。”
“还讲？每人各加十个。”
军训往往是开始几天最苦，等熬过了前几天，方阵都选出来了相对来说会轻松一点，毕竟优秀的被挑去特殊方阵，剩下的歪瓜裂枣要求也便没那么严格，在有限的区域内踏步来踏步去，几套动作反反复复练，越练刺头越多。
许静姝坐在伤病连的大红帐篷下，手里揣了本单词书，每记十个单词喝一口水，发会儿呆，休息够了再记十个单词，又一轮回。
五十个单词后，她有些累了，眼神开始放空。
“如果设……为x，………………，那么x的结果是……”
耳边的魔咒又开始了。
隔壁这位病友喜欢钻研数学，并且喜欢在钻研数学的同时让自己的思维化形转声，上午她已经被迫上了三小时的数学课，临到快结束时，教导主任还来了一突击，狠狠批评许静姝同学的懒惰，并大力夸赞病友的努力。
因此，下午集合之前，她特地拿了本单词书，一是试图将破除数学魔咒，二是防止教导主任梅开二度。
水喝多了，加上午休的时候多喝了杯奶茶，许静姝就想上厕所，等再回来，已经没心思看书了。
兜里的手机不方便拿出来，她只能看着场上稀稀拉拉的“新兵”向前向后转。人在发呆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学校里年年能看见打石膏拄拐杖的学生，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摔的。
她目光转向身边这个男生打着石膏的腿，男生盯着她健康红润的脸。
对视的双方都很好奇。
很快，许静姝就知道为什么了。
鹿寻红着脸，在太阳暴晒下的部队中踢正步，这个正步一踢就到了伤病连。
鹿寻目光不自觉朝着许静姝看去，身侧的宋伟诚估计是俯卧撑做多了全身乏力，正步踢得歪来歪去，冷不丁撞鹿寻一下子，导致人左脚缠了右脚，啼啪一声要往前倒，后面的人没刹住车，挤了上去，撞得本就不稳的鹿寻摔在地上，而失去支撑的后排人也一个重心不稳压上去。
一个铁骨铮铮的部队就这样在许静姝的面前跟抽了垫板的玉米堆一样顺溜倒了下去。
等到第二天，许静姝再提着水壶来伤病连，腿上绑着石膏的人又多了一个，还是个脑子聪明的熟人，两个石膏男生对着数学题一问一答井然有序。
许静姝看着手中至今为止只过了五页的单词书，要不顺应环境，下午她也拿本数学教辅？
“那个，同学，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这题的思路和上一题差不太多。”
“唉，好好好，我好像看到你说的点了。”
“鹿哥，你好厉害，咱加一下微信，以后微信上交流，我那儿还有几套竞赛好题我分享给你？”
许静姝神情恹恹地将单词书翻了一页，手指摸着fake开始中英文各过三遍。
“我手机没带在身上，等下了训再加吧。”
许静姝累了，读不进去书了，她吸口气，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准备再过十分钟就去上厕所。
此时一班的连队踢正步踢到了伤病连前，正好这边阴凉地方多，教官下令让他们原地休息。
“鹿寻、鹿寻……”
军绿色队伍里有几个人朝着这边打招呼，鹿寻看了过去，笑着挥手招呼了回去，这几个人借着打水的机会过来聊了两句又匆匆回了队伍。
鹿寻眼神再次往右前方瞟时，红色凳子上已经没有人了，目光绕着跑道转了一圈，才在正对面的绿色橡胶地上发现她。
她挺直地走在烈日下，帽檐压得低，只袒露了些微模糊的下颚线条，身体有轻微转动的幅度，像是要看过来，鹿寻迅速收回视线看着腿上的练习题，数字与符号夹杂着炙热，缓慢而又稳定地刺激大脑皮层。
他第一次做数学题做得这么燥热。
这一幕被夏璇收入眼底，她看了看身边的孙菲菲，“真不喜欢鹿寻？”
孙菲菲专注地捻着裤子上的毛球：“不喜欢，这话你都问八百遍了。”
“那行，以后你可别提和鹿寻的事了。”
“那都是小学六年级的事了，你还记得？不是吧，以后可别再提了啊，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孙菲菲趁着教官不注意，悄悄给用手机回了条信息。
许静姝这趟厕所上了足足二十分钟，回来的时候正好一班的人已经踢着正步走了。
压了压帽檐，许静姝正准备继续就坐自己正红色宝凳，晃过一眼，只觉得凳子边空落落的。
杯子呢？
“你在找你的水杯吗？刚刚学生会的人过来打扫卫生，捡起来放桌上了。”
循着声音，许静姝看了过去，鹿寻手指向桌面，“在那儿。”
许静姝看到了。
“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一眼望过去，她总感觉短短二十分钟这个伤病连扩编了，相比之前拥挤不少，眼前这个手肘部打石膏的绿色男生她之前见过吗？
“线上麻将，你来不？”
许静姝瞄了眼场上的人，“六个人怎么打？”
“开两桌，等会儿还有人过来。”
许静姝看着男生自信的模样，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小小的红帐篷以后是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