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海南琼海
小星他们是利用10天秋假去的海南琼海,依照《寻找星星的路》的指引。
一轮上弦月清冷地挂在夜空,那皎洁的半圆月放出的光辉让整个夜空如浸泡在半透明的水中,星光就这样隐耀在月的光华里。月光下的大海格外安静,如一头被驯服的巨兽在波浪的摇篮曲中沉沉地睡去。
唯有在夜空中顽皮追逐的风留下了脚步的声音以及浪花拍打着船舷声,周遭一片宁静。船在浪的摇篮里轻轻摇晃,如桅杆上昏黄的灯一样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船老大对艘船龄不到10年满载排水量达300多吨的渔船很是自豪,“花了我整整200多万元哩,最大航速可以达到25节,在大海里航行比老家路上开车都快,卫星电话,北斗导航,哪怕是一条飞鱼从我的船头飞过,卫星都能看到。太值了,小朋友,现在打渔比去度假还要快活,长大后跟着我来打渔吧,不过……”他叹了口气,“哎,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不要打渔了,太辛苦了。”他眯起眼睛,手把着舵盘,望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大海,感慨万千,“打渔是苦,我18岁就跟着我爸打渔,我打了40年渔了,我爸死在阿拉斯加海域,捕帝王蟹时遇到风暴潮,我爷爷死在非洲的好望角,遇到了海啸,当时,我爸还在我奶奶肚子里,爷爷都没有见上一面。死在大海,是我们这些做渔民的荣幸……”
“听你讲故事真有意思,叔叔。”小星说,爸爸曾告诉过小星,要把人往年青里喊,能叫妹妹的绝不叫姐姐,能叫姐姐的绝不叫阿姨,能叫阿姨的绝不叫奶奶。
“小朋友。”船老大把视线从远方的大海收了回来,“叫我爷爷吧,我有一个孙女,也是和你一般大小。可惜啊,一次春游时她失足坠下山崖……”他用粗糙的大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天还没有亮,小星就醒了。她从船舱里走出来时,看到一轮红日正从东方的海平线上跳跃着升起,西天上都是厚厚的层积云,太阳刚刚升起就跌进了层积云的罗网,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船老大还在驾驶室的小床上睡觉,小星只是站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船老大就醒了,他招呼小星,“小朋友,甲板上风大,凉,到驾驶室来坐会儿吧。”的确,10月末的海上风是有些大,也有些凉,虽说已经过了在季风期,但在南太平洋上活跃的风暴并不少,小星隐隐地有些担心,“大爷,船到哪儿了?”
穿好衣服的船老大答道:“刚刚过台州的大陈岛,你看……”他用手指着船的右后侧,“你看,那两个岛,就是大陈岛。”他咳嗽两声,“你这个丫头起那么早干嘛?还得一天一夜,明天去琼海的潭门吃海鲜,你都洗漱了吗?”
“洗漱过了,大爷。”船老大把驾驶室的门打开,一股清冷的风灌了进来,小星不得不提高了嗓音。
“下去吃饭吧。”船老大边走边说,“他们的早饭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
早饭是海鲜面。几只蛤蜊漂浮在面条上,几只暗红色的大虾藏头露尾,还有一条小黄鱼,面条倒是没有几根,碧绿的葱叶赋予整碗面灵动的气息。小星喝了一口,一种妙不可言的鲜香在齿颊间游荡。“真美味!”小星不禁感叹道。
船老大手捧着一个粗瓷的海碗坐在小星旁边,晓明和白浩都坐在餐桌旁,船老大指着白浩对小星说,“这个白浩是你同学吗?”小星点点头。
“白浩的爸爸白涛是我朋友,我们认识好些年了,他爸爸还不是大厨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他那时做海鲜饭,都是从我这儿进的货,我的货新鲜,价格公道。白涛做的海鲜饭,的确不一般,他只用盐和葱姜蒜,就能把海鲜本身的鲜味激发出来。”他放下碗,“小浩,你爸和你姐还在美国?”
“是的。”白浩回答道。
“你爸在中国呆得好好的,去美国干啥,他走的时候,我就劝他不要走,他不听,还说在美国的什么黄金海岸买了房子,美国现在完全不如中国,也不知道黄金海岸有什么稀奇。小浩,听说你妈走了,你爸还不把你接到美国去?”
“我不知道。”白浩低下了头。
“白浩,把你这两们同学给我介绍一下。”船老大说。
“这位是晓明。”白浩用手指着正低头吃面的晓明说,“那位坐在你边上的女孩是小星。”
“我和小星很聊得来,小星,你说说看,你们三个去琼海的潭门干嘛?”
“我们是要去摘取星星的……”白浩正要继续说下去,小星瞪了他一眼,“大爷,我们到琼海,就是想坐坐船,吃吃海鲜面。”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船老大神秘地挤挤眼,“孩子们,吃完饭,我带你们去海钓,反正船也不用我来驾驶,现在都是自动驾驶。”
“航速有点快,我去修正一下。”船老大来到驾驶舱,把航速修正成15节的巡航速度,看看我今天怎么钓飞鱼!”
小星他们到甲板上坐下,船老大用鱼钩挂住一只正在拼命挣扎的对虾,将鱼线抛入大海,没有一会儿,就有一条鱼咬钩了,这鱼也不试探,一口咬住大虾拼命地吞,拉上来一看,是一只足足有七、八斤真鲷,船老大要小星把真鲷拿到厨房去,“今天中午就吃煎鱼排,真鲷鱼做的鱼排很好吃。”
渔船后面的大海一片闹腾,小星他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船老大轻描淡写地说,“是海豚群在捕食飞鱼,你们信不信,肯定会有飞鱼飞到我们船上。”话音刚落,便有几只飞鱼向船上飞,一只甚至掠过船老大的头,他一伸手就给抓住,交给小星送到厨房去,“飞鱼炖豆腐,味道甭提有多美了。”
几只在船上盘旋的军舰鸟瞧见小星手上有飞鱼,甚至要俯冲下抢鱼,船老大一挥手,那几只军舰鸟便急速撤离。
“鱼中午已经够吃了,孩子们,到驾驶舱里,我给你们讲故事吧。”
“孩子们,你们听说过美人鱼的故事吗?”船老大点起一根烟,目光望向远方烟波浩淼的大海,这个故事是我爷爷的爷爷讲给我爷爷听的,但我爷爷没有来得及讲给我爸爸听,这个故事后来是我奶奶讲给我爸爸听的……”
在遥远的南海上有一块退潮时露出海面的礁石,叫望月礁,这块礁石,平时不大会有人注意到,不过,中国渔民把这块礁石标记出来,以备将来发生活海难时需用。
我们江州城上南海打渔的渔民不多,老七就是一位,老七家兄弟一个,父亲早亡,只余下老母。老七还读过私塾,本想考个功名,但明显不是那块读书料,而且家贫,无以为继,只得扔下书本来谋生。
家里有条破船,老七请人过来修修补补,看起来挺结实,可以下海打渔了。老七一心想挣个大钱,娶房媳妇来侍奉母亲,但大钱哪有那么好挣的?老七整天心想着捕条大鱼或是野生大黄鱼,或是捞着“南海明珠”也成啊,一些小鱼小虾根本看不上。
但捕大鱼并不现实,老七的船又小又破,就是来了条大鱼,他的船也捕不了,弄不好,弄成船毁人亡倒有可能。抓条野生大黄鱼倒是挺现实的,不过,野生大黄鱼本就稀少,能遇到全靠运气,就算是运气好,捕到了野生大黄鱼,但如果船不能及时靠岸,将大黄鱼赶紧脱手,就有可能砸在自己手里。“南海明珠”则完全是无稽之谈,这颗所谓的夜明珠,其实,根本没有人见过,有没有都不知道,到哪里找到呢?
连续打了几年渔,老七也快30岁了,还是孑然一身,连个说亲的也没有,这也难怪,江州人本就世俗,老七上有高堂,身无余财,只有三间草房,半亩薄地,除了打渔,老七并无一技之长,哪家姑娘见到这样的不会退缩?
后来,老七听说了美人鱼,心想:若是这美人鱼看得上自己,把她娶回家,也算是对列祖列宗有所交待了。所以,他去南海打渔时,都特别注意那个望月礁的,有时,风平浪静时,他还会坐在那块礁石上呆上几个时辰,但他一次也没有遇到过美人鱼。
渐渐地,他的心死了。
别人说,你登上望月礁的时机不对,要在一个月圆之夜守候在礁石之上。自那之后,遇见美人鱼是他生命里的头等大事,胜过打渔。
还真别说,就在农历九月十五那天,真给老七遇见了美人鱼。据老七后来回忆,那个美人鱼人身鱼尾,长发披肩,别提有多漂亮了,浑身散着迷人的香气,她端坐在礁石之上,美丽的大眼睛仰望着月亮,这神情把老七迷得是七荤八素,连渔船被洋流漂走也不知道。
腼腆矜持的男子,美人鱼又不是没有见过,但像老七这样腼腆矜持到自卑入骨程度的男子,美人鱼倒是真没有见过,最后,还是她开口说的话,“你怎么不说话呀?”
“柳下惠坐怀不乱,孔夫子好色不淫,我也一样。”
“没有想到,你读的书还是挺多的嘛。”
“也不多,就《诗经》、《论语》、《大学》、《中庸》等几本。”
“你们家条件怎么样呀?”
船老大喝了一口茶,看着舷窗外阳光从层层叠叠的云中透出来,霎时,低垂阴郁的天空亮堂起来了,在海天相接处仿佛闪着一条白色的光。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在烟雾缭绕间,他的目光从杳渺的云海茫茫处收了回来。
“大爷,老七最后娶到了美人鱼吗?”小星有些迫不急待。
“你们不是还要回来吗?”船老大问,“故事长,我没有读过什么书,讲故事也只能讲一段,等你们回来时,我再讲结局好吗?”
“就知道卖关子。”小星的嘴巴噘得老高。
“小星—乖—啦!”船老大起身走到一张铺满图纸的桌子面前,“我得看看什么时候能到琼海。”他手持航海平行尺和量角器,“进展很顺利啊,快要到漳州东山岛了,看样子,今晚就能到琼海了。”他一拍大腿,“到琼海后,我请你们吃海鲜大餐。”
和大海相伴的日子竟也是如此寂寞,打渔也真是不容易,小星心想,那个船老大应当有很多故事,但愿回来时还能听到他讲美人鱼的结局,也不知道爸爸妈妈和弟弟在BJ怎么样了,要是到本尼维斯山顶摘下建康星弟弟的病就好了,那该有多好啊。
枕着海浪,小星甜甜地进入到了梦乡。
小星醒来时,船已经到达珠江口,海南岛已是遥遥相望了。晚上没有晚饭,船老大安排大家到潭门镇吃海鲜。
珠江口,灯火通明,璀璨的灯火倒映在海水中,随着波浪摇晃碎成浮动的光,带着咸味的海风拂面,不像江州城边的海风那般的冰凉,甚至还有夏天青萍风的气息,“那边是香港的维多利亚湾。”船老大用手一指,“不过,这么多年,香港早就没落了,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珍藏着当时号称香港四大天王的演唱会录像,不过那张DVD光碟倒是可以读得出来,我爷爷的爷爷很喜欢看,看得多了,竟然把光碟磨得看不清了。”
回忆是老年人的特权,小星不知道这是谁说过的(爸爸曾告诉小星,写作文时,若是某句颇有哲理的话不知道是谁说过的,随便放在某个名人头上,如尼采、叔本华、鲁迅或是爱因斯坦,保准没错),现在她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闻名遐迩的潭门镇渔港的海鲜新鲜且便宜,不过,小星到达时已近午夜,大多数饭店已经关门打烊了,只有一家船老大常去的还亮着灯火。船一靠岸,老板娘便笑吟吟地过来,“大——哥——,这么晚啦,菜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老规矩,送你一坛鹿龟酒,都泡了两年了,补着呢!”
“还是大妹子心里有我这个老哥!”船老大跳下船。
海刺鱼汤、红烧青衣鱼、烧红蟹、白灼九节虾,椰子鸡,一种妙不可言的鲜味齿颊咽喉间穿梭而过,打那以后,小星吃过无数次海鲜,获得诺贝尔奖的那天晚上在斯德哥尔摩由组委会组织的晚宴上小星吃到欧洲顶级的里海鱼子酱,但若是和潭门渔港吃的海鲜相比,简直是淡而无味,过眼即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