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恩威并施
“杨所修，你字修白，河南商城人。万历三十八年二甲七十四名进士出身，初任渭南知县。”
“万历四十二年，你创建文昌阁，增修万里桥，掘井，植树，彰善惩恶，重视教化。”
“天启元年，你升为兵科给事中，言辞犀利，仗义执言，为言官楷模。”
“天启六年，你终不甘言官清贫，攀附魏忠贤，官运亨通，升至督察院左副都御史。”
“你受魏忠贤指使，上疏弹劾兵部尚书崔呈秀，意图将阉党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崔呈秀的身上，就是为了试探朕对魏忠贤的态度！”
“为了掩人耳目，你一道奏疏，同时弹劾了工部尚书李养德，延绥巡抚朱童蒙，太仆寺少卿陈殷。”
“可惜，阉党里面，有人比你聪明！”
皇帝的一连串质问让杨所修肝胆俱裂，喉咙发干，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杨所修，朕说的对也不对？”
崇祯皇帝的声音平静，但却字字珠玑，透着刺骨寒意，笼罩在整个大殿。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天家威仪，泼天而下。
但杨所修知道，就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皇帝就隐藏其中，暗中观察着自己。
“杨所修！你说！你如今这一切，靠的什么？！”
皇帝忽然提高音量，笼盖四野的呵斥就像一把彻骨寒剑倾泻而出，惊得杨所修差点元神出窍。
“靠靠靠....”
“靠的是当今万岁！”
“靠的是我大明崇祯皇帝！”
杨所修颤抖的声音还在大殿回响，便见崇祯皇帝手上提着一把出鞘的宝剑，从黑暗中缓缓移步而出。
殿内昏暗无光，这位年轻的帝君高高矗立，俯视而下。
“皇上！”
烛光将崇祯皇帝的身影拉的极大，投射到巨大的帷幔上，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反观匐在地上的杨所修，如蝼蚁般笼罩在皇帝的阴影中。
杨所修忽然醒悟，为何皇帝要选在在这里召见自己。
“杨所修。”
皇帝的声音又暗淡下去，让杨所修的情绪忽高忽低，难以适从。
“臣...臣...臣在。”
“这里没有外人，你说说，你是忠于大明还是忠于朕？”
杨所修半跪半爬，不敢抬头，目光中只有皇帝的一双高脚马靴，如同玉皇大帝的一双脚踩在自己的心窝里。
这是一道送命题！
刁钻又无理！
好在杨所修浸淫官场多年，强行稳住心神答道，“大明就是万岁，万岁亦是大明。臣忠于大明亦忠于万岁。”
朱由检轻笑着，将那宝剑的剑锋顶在杨所修的脖颈，“倘若朕不再是大明之主，你便不再忠于朕？”
杨所修脖子一缩，感受的一股凛冽的寒芒，哽咽着道，“万岁就是大明，万岁倘若不是我大明之主，大明就亡了。”
“大明亡了？”朱由检忽然笑起来，“杨所修，你有几个脑袋？！”
杨所修忽然意识到在此威压之下说错了话，几乎要窒息，疯狂解释道，“臣的意思，意思是，臣是大明的臣子，也是万岁的臣子，臣纵使死了，化作粉尘也是万岁脚下的一粒黄土，万岁踩得，踢得，也不妨碍臣沾在您的脚底不离不弃....”
“哈哈哈！”
朱由检放声大笑，扬起宝剑在杨所修天灵盖上方平平挥出一剑。
“唰！”
一道剑影撕裂凝固的空气，伴随着风声夹杂着笑声，锋利中带着威仪，寒芒中含着杀气，这是前身崇祯皇帝与生俱来的王气！
“啊！”
杨所修吓得魂不附体，缩起脖子，如受惊的蛤蟆一样浑身颤栗。
“杨所修，你果然如我所料！”
印证了杨所修的成色，朱由检便完全处于主动地位。
凭借手上的皇统和金手指完全可以将此人拿捏到底。
杨所修没听懂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回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君赐臣死亦是荣幸！”
此刻的杨所修真如待宰的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朱由检单手持剑，缓缓蹲在杨所修身边，语气缓和下来，“熹宗说你是能臣，让朕重用你，你可配朕的重用？”
杨所修甚至能感受到皇帝呼出的气息吹拂在自己额头，也听出了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时间竟然喜极而泣，喘着粗气回道，“臣，臣不是朝廷的能臣，但臣是皇上的能臣，臣能做皇上想让臣做的任何事！”
杨所修的回答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对他杨所修，心里没有朝廷，只有皇上。
朝廷做不了的事，他杨所修也可以做。
这正是他杨所修跪在这里的价值所在！
朱由检面沉似水，淡淡地道，“你倒是没有忘本。”
“臣的本就是皇上。”
朱由检点点头，望向高时明。
高时明会意，又捧起一封诏书，朗声念道：“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杨所修，忠心禀国，勤勉奉公，清廉自守，智慧匡时。即日起，擢升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钦此！”
“啊！”
杨所修浑浑噩噩如同僵尸一般不知痛痒，感觉不到死活，直到高时明提醒这才恢复了神智。
“杨所修，还不领旨吗？”
杨所修早已泣不成声，跪行至高时明前，双手捧过圣旨，呜咽道，“臣领旨！谢皇上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侍奉万岁，纵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起来吧。”
朱由检轻轻抬手。
“朕擢拔你为兵部左侍郎，自然有用你的地方，十五日后，朕要观摩净军操演，爱卿看是怎么个章程？”
杨所修脑袋极速飞转，拼命体会皇帝言外之意，略一沉吟便道，“据臣所知，宫内净军历年来只维持在三百人左右，由东厂提督。天启六年大幅扩充到五百人以上，其中大部分是经过军事训练的武装太监。微臣以为，净军与皇上的亲军十二卫职责相左，没有存在必要，不如趁操演之后，遣净军悉数来兵部领赏，每人赏十两银子，将其全数留在兵部，随后分派到兵部各营分化之。”
朱由检暗暗佩服杨所修的本事，看来自己没找错人，几句话便猜出了他要解除宫内魏忠贤兵权的意图，并且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出应对方案，思路敏捷，条理清晰，不过此人能否勘当大任还需要继续考验。
朱由检道，“为臣要赤胆忠心，为官要廉洁奉公，为人要谨言慎行，记住这三句话。”
“谢吾皇教诲，臣牢记在心。”
“净军操演的事就交给你来处理，去吧。”
“是！微臣告退。”
杨所修稽首，这才躬身倒退着离开玉熙宫。
再次回首玉熙宫那破旧的匾额，浑身已然湿透，宛如刀山火海走了一遭。
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得宠了。
更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让他补了梦寐以求的兵部左侍郎的缺。
至于魏忠贤和阉党，杨所修立即意识到，那些人离倒台不远了。
一部《二十一史》都只诛灭九族，唯独大明可以诛人十族！
自己必须马上和那些人划清界限。
下一步，只要搞倒崔呈秀，兵部尚书自然是他这个左侍郎的！
杨所修难压勾起的嘴角，双手拢在袖子里，迅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