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爷爷
在算命这个行业里,我爷爷算是个偏门。
他是专门给人‘起名’的。
我从小就是他老人家带大的,在那个经济不发达的时代,我早早的就跟着爷爷住进了小楼房,那时候只要一睁眼,哪怕是寒冬腊月,门口也会站着很多戴着毡帽,穿着皮毛大衣的人,恭恭敬敬的等在门口。
直到爷爷把窗帘一拉,那些人便会自觉排成一队,争先恐后的拿着生辰八字找他老人家起名。
从小,他就逼着我看各种各样关于起名,命运之类的书籍,我总觉得他是个骗子,因为老师经常说要相信科学。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很多大人物来我家门口排队,当他们知道我是仓汉卿的孙子之后,在其他地方对我就是各种关照,明明是我不对,也让他们黑的说成白的,简直不要太爽。
真正对起名感兴趣的时候,还是我十来岁那年。
我们村的村支书是个男的,叫王峰,是个很普通的名字,他说运气太背,找我爷爷更改个名字。
他拎着鸡蛋,颤巍巍的站在一旁,就像是个做错事儿的孩子。
爷爷只看了他的名字,便一口断定他有很严重的风湿病。
我当时都惊讶了。
爷爷抬了抬老花眼镜,说:“峰者,高也,这个字看似普通,却是汉字中的一个制高点,一般命格的人,根本压不住。”
他还说:“俗话说,树大招风,站在山峰之巅,更为招风,有一句古语,叫高处不胜寒,这个人根基不稳,又想站那么高,风吹日晒,身体都被邪风吹的散了架,这身子骨能好吗?”
王支书听到后便惊了,不顾寒冬,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棉袄脱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狗皮膏药,顿时刺鼻的膏药味搞得满屋子都是。
紧接着说:“仓老,那您有什么办法解了我的病吗?”
我当时便很诧异,起名这种东西,还能给人治病吗?
爷爷说:“可以是可以,但你今天恐怕不是为了治病而来。你想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果想升官发财,有升官发财的解法;如果想治病,那就是另一种解法。”
爷爷似乎说到了他的心窝子里,他暗自沉吟,咬紧牙关,似是做了个多么艰难的决定,说:“仓老,我选升官发财。”
爷爷用几分钟的时间,给他起了个新的名字,叫:王子兆。
邪门儿的事儿又来了,改了名字没几天,他突然就从普通的支书,变成了我们的村主任。
过了不到半年,又发生了变动,上边非常赏识王支书的才能,通过会议给他提成了村长。
两年之后,村里发生工作变动,他又往上上了一级。
所有的村民都感叹他命太好了,从二十多岁开始上班,爬了二十多年,做了二十多年的小职员都升迁无望,没想到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没出三年成了村长。
在我毕业的时候,王支书已经任职了村长,拍毕业照的时候,他甚至专门来了一趟我的班级,来看望我,在照片上,他紧紧的抓着我的手,就连我们班的老师都惊呆了,匆匆忙忙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我和王支书。
所有人都觉得我低调,跟他有亲戚。
但只有我看到他抓着我的手,但是肩膀一直微微颤抖,后脖子一直在往下流汗的时候,我才明白了爷爷三年之前说过的话,中了。
我学习很一般,很随意的上了个高中,在择校之前,王村长好几次来家里找爷爷,主动说帮我找一个厉害的高中,却都被爷爷给拒之门外。
爷爷回答他,说:“自己有多大本事吃多大饭,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能考上哪里,都是他自己的造化,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我当时寻思着爷爷太傻了,人家很明显是过来报恩来的,有关系为什么不用?
爷爷见我是这种想法,却摇头叹气道,“他哪里是想帮你,他这是后悔了,想找我给他解决麻烦。”
他这些年身居高位,甚至隐隐有往更高一步爬的迹象,可是身体却顶不住了,就连家庭也支离破碎。
原本,他有个很漂亮的妻子,但他忙于应酬,经常很久不回家,直到有一天看到家门口有一双男人的鞋子——
他还有个很优秀的儿子,却认识了许多狐朋狗友,半年前因为故意伤害被判了七年。
我问:“这跟你几年前给他起的名字有关系吗?”
爷爷摇头,说:“路,是他自己走的;命,是他自己选的。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
我尚且年幼,听的懵懂。
高中毕业那年,我从电视上看见过王子兆,那个时候他经常出现在各种访谈类电视节目里,他在我们整个城市担任的职位,已经达到了不能写出来的地步。
电视上的他,似是暴瘦了五十斤,身上就剩了一副骨头架一样,说话的气息很弱,如果不是拿着话筒,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同年,我的人生中便遇到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我高考失利,因为我犯了很多人青春期都会犯的错误,早恋,然后失恋。
第二件事,爷爷去世了。
出殡当天,我泣不成声,但我没想到的是,送葬队伍中有许多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
那些人,全部都是我们当地的达官贵人,其中,就有王子兆的身影,虽然他身居高位,但是在送葬队伍中,他却只是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
我头上带着白色的绸缎,后面的人一言不发,左手捧着鲜花,右手拿着名片,把鲜花放在了墓碑上,把名片递到了我手中。
他们说:“仓松,你是仓老唯一的孙子,仓老当年对我们有大恩情,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只需自报家门,定然竭尽全力。”
他们每个人说完这话,都会对着爷爷的墓碑磕上三个头,嘴里念叨:“仓老,当年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
我木讷的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沓名片,其中不乏各个领域的精英,各房地产的开发商,甚至还有许多让人闻风丧胆的‘社会大哥’。
我上学不学好,这些人的名头,我当然听说过,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些人能有今天,竟然是仰仗着我的爷爷?
一个一辈子住在一个老楼房里,给人起了一辈子名的爷爷?
高考失利,深爱的女孩移情别恋,再加上从小相依为命的爷爷去世,三重打击之下,我在灵堂前喝了不少的啤酒。
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我的身旁,我微醺的抬起头,是王子兆。
“王支书。”
我抱住他,哭哭啼啼的。
王支书更瘦了,隔着衣服,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骨头。
他跟我一样跪在地上,像是父亲抱着儿子一样摸着我的头,说:“真好啊,我儿子如果跟你一样那么懂事就好了。”
“可惜了,就算我死了,恐怕他也不会来见我。”
爷爷享年94岁,算是高寿了。
我哭着不说话,只是听他说:“仓松,你爷爷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你一定要像他一样,成为一个威名远扬的人,不能总是哭哭啼啼的,懂吗?”
“他姓仓,你也姓仓,你的身体里,流着的是他的血,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从生命的意义上来说,他就没有死,他只是换了另外一种形式陪在你的身边。”
他搞了一辈子的教育,说话极其富有哲学性。
紧接着,他便问我:“仓松,你爷爷生前……有跟你提起过我吗?”
我胡乱的点点头,说有。
他突然眼睛一亮,猛地把我推了一把,说:“他是怎么说的?”